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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江映月忽然神色凝重:「我聽到馬蹄聲了。」

我心下一沉,拉著她的手抬腿就跑。

寒風凜冽,雪花割得皮膚刺痛。

一支羽箭劃破空氣而來。

江映月悶聲倒下。

他來了。

8.

走,快走。

我隻有這一個念頭。

我似乎能看見鬱孤臺的身影,在肅穆蒼白的天地間,模糊不清。

江映月抬頭看著我,胸口的血豔如牡丹綻開。

她已經說不出話了,慢慢閉上眼。

就是這一刻,我徹底看清了鬱孤臺。

他手中拿著弓,搭在上面的那枚箭,正準確地對著我。

那意思很明白。

要麼回來,要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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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江映月。

眼裡的淚一點點湧出來,我把信藏進胸口,向相反的方向跑。

我要回家。

我不要回到那個隻有他一個人的府邸,那裡沒人愛我。

我要回家去,我有家人,他們都愛我。

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掉了。

腳心冰寒入骨。

我自小體寒,手腳冰涼。

每次見到大師兄,就會把涼涼的腳丫放進他溫熱的脖頸裡。

大師兄次次被猝不及防地凍了個哆嗦,可他從不舍得把我的腳拿出去。

他要是看到我這樣,該有多心疼?

我想起二師姐,她是個瞎子,因為我跟著鬱孤臺下山,氣得離家出走。

她雖然看不見,可心是明亮的。

就連師父都認為鬱孤臺是個好人,可她一遍遍勸我,阻止我。

她現在在哪裡?

是不是也很冷呢?

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恍惚間好像看見大師姐出嫁前,把師父為她攢的銀子拿出大半放到我手中。

她比著手語:「小嫋,你以後一定要嫁個好人家,不要委屈自己。」

什麼樣的人家才是好人家呢?

她沒告訴我啊。

我無聲大哭。

一個趔趄,撲進茫茫雪地中。

……

再醒來,四處霧氣蒙蒙。

鬱孤臺抱著我進入熱水,一遍遍吻我發紫的唇。

這是他第一次吻我。

克制不住的,滿眼心疼地吻我。

他用熱水將我渾身浸透,嘆氣道:「嫋嫋……」

我別過頭,多看他一眼都不想。

鬱孤臺將我的臉掰回來。

他撩過根根青絲,指尖來到唇瓣。

「別這麼對我,嫋嫋,我難受。」

我冷漠地看他,想起死在冰天雪地裡的江映月,她臨死前,冷的渾身發抖。

那才是真正的難受。

他一遍遍喊著我的小名,眉目漸漸被霧氣打湿。

最終他妥協了,無奈地低頭細細磨人我的唇。

「嫋嫋,我放你走,好不好?」

我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襟。

他淺淺笑了,衣服滑落。

然後俯身壓住我:「但是在這之前……你得讓我開心。」

……

我又被強留一月。

這段時間裡,我逼迫自己忘了過去,費盡心思去討好他。

鬱孤臺總是感慨地望著我:「嫋嫋,要是你總是這樣,該多好?」

他輕哼一聲,又道:「明明知道你是裝的,還是開心。」

我心裡冷笑連連。

走出宰執府那一瞬,恍如隔世。

9.

我背著包裹,一路南下。

天下局勢漸漸分明,有了安定之勢。

我回到揚州,一路順利。

大蒼山在揚州以西,隻消再走兩天就可以到達。

修整之後,再啟程時,鬱孤臺的軍隊來了,掀起一片戰火。

他的目標是徵服西邊早已稱王的起義軍,此役結束,天下大定。

我不關心天下定不定,隻是想這仗什麼時候能打完,我好趕緊回家去。

可我沒想到能誤打誤撞,救了鬱孤臺。

他率精銳夜襲,被敵方發現。

倉皇逃離,又遭到埋伏。

跟著他的人無一生還。

我當時正在竹林裡採藥,目睹這一切。

見還有人有氣息,就悄悄把人拖到棲身的木屋裡面。

怪就怪他們捂得太嚴實了。

我認出來是鬱孤臺時,心涼了一半。

怎麼辦?

我也不能把人扔回去。

……

鬱孤臺看似傷得很重,其實大多是皮外傷。

我趁他暫時不能活動,在他眼睛上綁了個布條。

他醒來時聲音悶悶的,輕輕勾住我的衣袖:「恩人?」

摸到上面的花紋,低沉地哼笑兩聲:「呵,是位女恩公。」

這輕佻的語調,真不像他。

我在他手心裡寫:「再過兩天我就離開。」

「字寫的不錯。」

他嘴唇微勾,伸手握了握我的手指。

我憤憤在他手心裡寫上三個字:「不要臉!」

他笑出聲來。

……

鬱孤臺生死未卜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他大概是敗了。

敗了好,敗了他就能帶著那些兵趕緊滾回去了。

他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我可以走了。

我心裡高興,最後一次為他敷藥時,還在他手心裡寫:「再也不見。」

他啞然失笑。

「娘親!」

小團子正扶著門框歪頭看我。

鬱孤臺的呼吸頓了一瞬:「誰的孩子?」

我寫道:與你無關。

「李嫋!」

我心口一沉。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

「給我解開。」

果然。

他早就認出我了。

我解開布條,將小團子招呼過來。

小團子今年三歲了,我撿他才沒幾天。

逢人就喊娘親。

鬱孤臺的臉色微微緩和。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離開他,不過半年時間。

「嫋嫋,你嚇到我了。」

他伸手想拉我,我摟著團子,戒備地後退。

我提筆寫下:「你既然戰敗了,就趕緊回去吧,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救你算我倒霉。」

「戰敗?」鬱孤臺意味不明地笑,「誰說我敗了?」

「嫋嫋,戰場之事,你不必懂。」

他想到什麼,笑得愉悅:「不過這其間的誘敵之術,你用的比我好。」

……

這場仗,鬱孤臺贏了。

他不僅贏得了天下,還帶走了我這個戰利品。

明明隻差一步,我就能回家了。

怨誰呢?

還不是怨自己多管闲事。

我不止一次哭著去打他:「我真後悔救你,讓你死了就好了。」

可是我不救他,他也不會死。

鬱孤臺拽住我的手腕,將我抱在懷裡。

他吻了吻我的鼻尖:「嫋嫋,你早晚要回到我身邊的,之前放你走,也是因為時局動蕩,不敢讓你冒險。」

「你過得那麼好,可知我日日煎熬,每天都比昨天更想你一點?」

他笑得繾綣而柔情,真像個男妖精,能用色相將人溺死。

我在他懷裡,蜷縮成一團。

眼睜睜地讓馬車帶我,離家越來越遠。

我小聲抽泣起來,就像當年下山那樣。

我在他手心裡寫:「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不能。」

「你愛上我了?」

鬱孤臺歪頭看我:「嫋嫋,什麼是愛呢?」

我默默縮回手。

他盯著我:「我這麼壞的人,怎麼可能愛人呢?」

是啊。

江映月也說過,他這樣的人,不會縱容自己去愛人的。

誰先談愛,誰就輸了。

那我從最初就輸透了。

我嗤笑,慢慢閉上眼。

10.

鬱孤臺最終還是掀了大周的江山。

這是多年前他就認定好的,要得到的東西。

他登基,改立國號為興。

天下臣服。

他從世家貴女中選了皇後,貴妃。

又在皇宮裡另建華清宮,供我居住。

哦對,他還遍尋神醫,治好了我的嗓子。

鬱孤臺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殺盡助他上位的功臣,集權於一身。

他讓誰死,誰就不能喘氣。

所以他的妃子們都怕他怕得緊。

戰戰兢兢。

那次,忘了為什麼事,當著她們的面,我給了鬱孤臺一巴掌。

皇後煞白了臉,滿殿嫔妃跪了下來。

鬱孤臺隻是淡淡一笑。

我不開心了,就將鞋子踢開。

立即有宮女要去撿。

我毫不留情地說:「你去。」

他眉頭都沒動一下,撿回鞋子,又仔細地替我穿上。

「嫋嫋,小心腳涼。」

我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賤?」

他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當年就算是裝,都沒到這個地步。

鬱孤臺動作一頓:「嫋嫋,我可能是病了。」

他在我面前,從不自稱為孤。

他仰頭,認真地說:「隻想讓你在我身邊,哪怕用盡手段,哪怕你不高興,也要留住你。」

這是病嗎?

我忽然語塞。

有那麼幾個瞬間,我懷疑他是愛我的。

有時我久久不能入睡。

夜半,他突然紅著眼支起身子,伸手擋住我的頭。

他低頭看了我一會,才松了一口氣,半夢半醒間摸摸我的臉:「夢見你站在高樓下,樓塌下來了……」

在那一瞬間,我克制不住地淚眼朦朧。

他從不說愛我。

他說他這一生都不會愛上任何人。

他說帝王無情。

他說:「嫋嫋,你陪在我身邊就好,我們白頭偕老。」

我問他:「你以前也是這麼想的嗎?」

他沉默。

也對,那時他隻想著利用我去為替他殺更多的人。

我是他手裡的刀,用廢就丟掉。

我每次去殺人,鬱孤臺都會給我一顆糖。

他說要是被抓住,吞下它,他就來救我。

我那時候傻啊,毫不懷疑。

但最危急的時刻,猶豫再三,我也沒吃。

後來死裡逃生,遍體鱗傷。

他問我:「為什麼不吃掉?」

我哭著說:「太危險了……我不舍得你來冒險。」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我,沉默很久。

我想起武功廢掉後的每個晚上,四肢發麻,骨髓寒涼。

疼得難以入眠。

夜那麼長,我總能感覺有人在盯著我,那些被我殺死的人,他們都化作厲鬼,來找我。

我將自己縮在被子裡,捂得滿頭是汗。

那時我多想師兄師姐們,可我離他們距離千裡。

鬱孤臺倒是離我很近。

可我需要他的時候,他都在哪呢?

我說:「我再也不會愛你了,你也最好不要愛上我。」

鬱孤臺像沒聽見,俯身吻住我。

「嫋嫋,不許說。」

華清宮燒著地暖,他將我身上僅有的衣服褪去。

肩頭一涼,溫熱的唇就貼了上來。

又冷又熱,我想推開他,卻被他眼裡的看不到頭的欲色震住。

「嫋嫋……」

「不論你想不想,你都是我的。」

「你想逃,可你逃不出這天下,因為天下也是我的。」

那雙手四處遊走,我低聲叫了起來,掙扎著想往後退。

他一掌將我撈到身下。

「遇你之前,我沒做過這事,也不喜歡……」

他吻著我的眼角,欣賞我的神色:「嫋嫋,你真是讓我食髓知味。」

11.

鬱孤臺不止一次和我說過,想和我有一個孩子。

如他所願。

我懷孕了。

他得知消息時,抱著我,笑得像個小孩。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可以讓我回大蒼山一次嗎?就一次。」

鬱孤臺還沉浸在喜悅中,他微微而笑:「嫋嫋,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然後我就回到了大蒼山。

一別經年。

現在住在裡面的都是一些年輕的娃娃們。

僅剩的老人告訴我,師兄師姐們舉家逃亡,現在不知道在哪裡安家。

師父不想離開,躲在山裡,最後死於疾病。

這些娃娃都是他後來收留的。

千辛萬苦回來了,那些想見的人,竟一個也沒見到。

我ţū₂摸著娃娃們的臉,好像看到小時候的自己。

不,他們比我那時幸福。

天下已定,諸產繁殖,吏政清明。

我在大蒼山裡住了幾天,親手給娃娃們做了冰糖葫蘆,陪他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