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弟弟走得早,苦了弟妹了。」
我睜著一雙紅腫的眼,搖搖頭:「能嫁給世子,是妾身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你嫁給晏殊,是晏殊的福分才對。」她笑了笑,壓低聲音,「給我傳消息的人,是你吧?」
我表情一滯,裝傻充愣:「娘娘在說什麼,妾身不明白。」
「不,你明白。」
白貴妃握上我的手,「皇上已許王爺送晏殊的靈柩歸金陵,停靈滿七日後,你也跟著一道吧。」
我點頭應下。
早在周宴殊說起要讓我回金陵時,我便預備著賣掉手中的田產和鋪子。
京城於我,到底是人生地不熟,也無甚相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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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如回到家鄉,以世子遺孀的身份。
滿七日後,棺木釘上,我帶著兩隻貓,跟著鎮南王的人馬回了金陵。
陸路半月,水路十日,總算回到了金陵,周宴殊的棺木入土,牌位入了周家祠堂。
進了祠堂,我便被周家祠堂密密麻麻的牌位驚住。
周家隔房的小輩將周宴殊的牌位奉上。
鎮南王面無表情地對我道:「府中還有三位你的嫂子,都是同你一樣的處境,你無事時,可以去與她們做伴。」
「兒媳知曉。」
我面上恭順,心下卻滿是不平靜。
我想起了鎮南王這爵位的來處。
前朝黎國滅國後,各方勢力割據,本朝燕國建國於黃河以北,北有戎狄,西有蠻夷,黃河以南的區域,則由南楚佔據。
周宴殊的祖父南下徵戰,開疆擴土,將南楚人逼至廣東與瓊州島,掙來大半領土。
功成之後,周晏殊祖父舊傷復發身亡,S後被朝廷追封為鎮南王,歷代世襲,鎮守南地,是本朝唯一一位異姓王,戰功赫赫。
周家子孫,三代從軍,對抗時不時卷土重來的楚國人與南蠻,S傷無數。
周宴殊則較為特殊,他長於京城,三年前被朝廷任命去平了西疆戰亂,中了奇毒身亡,倒也算與周家歷代殊途同歸。
鎮南王府的三位嫂子,是周宴殊的堂嫂,都沒了丈夫。
周家的族人們最開始怕我想不開,勸著我收養一個孩子,這樣日後也有個盼頭。
可時日長了,他們見我既沒有尋S的意思,也沒有收養孩子的意思,也作罷了。
在金陵待了一月,我與嫂子們日漸熟絡,常常結伴。
我父親知我回了金陵,趕忙來鎮南王府找我,管家將他帶了進來。
我也有一年多未見父親了。
他一進來,先是滿臉堆笑:
「瑤兒,為父當年就看出,幾個子女裡,還是你最有出息。你從京城回來,可知道你姐姐在宮中如何了?」
「姐姐?」我佯裝驚訝,「父親竟不知嗎?姐姐當時去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發現並指認了皇後假孕爭寵一事,是以皇後被廢,太後娘娘氣急了,將姐姐送去了慎刑司,如今有沒有命在,還不好說呢。」
我父親一聽,嘴上的胡子都跟著抖動起來:
「你……你怎地不早告訴為父!」
「父親也要體諒女兒喪夫之痛啊,」我佯裝抹淚,「世子去世到葬禮,都是我一手操辦,哪裡還顧得上旁的?」
我父親急得團團轉:「這可……這可如何是好?你姐姐這回可是害慘我了!難怪最近上峰挑剔,有意將我明升暗降,恐怕是你姐姐觸怒薛家,家主對咱們家出手了!」
他在房中踱步,轉了兩圈:「瑤兒,有話說縣官不如現管,如今你是世子妃,家主畢竟在京城,你給想想辦法,啊?」
「父親也知,人走茶涼,我一個寡居的世子妃,誰人會將我放在眼裡呢?」我捂著臉又哭起來。
我父親恨鐵不成鋼,忍不住道:「你就知道哭,為父這麼多年對你的教導,你都學到了何處?不如你姐姐幹脆利落,連一國皇後都能扳倒!」
我止住泣聲,面無表情地站起身:
「既然父親心中覺得姐姐如此厲害,那父親就去找姐姐吧!女兒實在無能為力!」
我父親還想再說,卻被我身邊的婢子請了出去。
我娘也來找過我,她來鎮南王府,看著氣派的府邸,眼裡都是憧憬。
她摸著我的臉,痴笑一聲:
「瑤兒,你得感謝為娘給你的這張好臉,不然如今,你哪能有這潑天富貴?」
我淺笑:「是啊,女兒如今富貴潑天,娘也是時候該享福了,不如我做主,讓娘離了父親?」
我爹是小城縣令,主母家中從商,而我娘是一名貌美的農女,賣身葬父被父親納入府中做妾。
她時常教導我在府中忍讓,對主母和嫡姐畢恭畢敬,哭訴她隻是個妾,離府便不能生存,她沒有娘家,自然也就沒了退路。
如今我有能力做她的退路。
我娘卻眼神微閃,斥我道:「說的什麼話!若非你爹送你去京城,哪有你今日?」
她越說越生氣:「你自己沒了男人,也要我和你一樣嗎?」
我心下一涼。
既然她願意繼續在府中過著委曲求全的日子,那就由她吧,我最多接濟一點錢財,旁的卻是不能夠了。
16
在金陵城待了一年,鎮南王府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位堂嫂與柳側妃過府的侄子暗生情愫,被鎮南王撞了個正著。
鎮南王允了嫂子另嫁,轉頭將我們幾個都叫過去,臉色不甚好看:
「你們若是有想二嫁或歸家的,趁早與本王說,莫要在放著周家子弟牌位的鎮南王府行齷齪之事!」
兩個堂嫂紛紛表示沒有二嫁的想法,我也緊隨其後。
鎮南王將視線落在我身上:「你是本王的親兒媳婦,本王再問你一遍,當真不想二嫁,要一輩子守著我兒?」
笑話,我若二嫁,那才是腦子抽風。
做一個金尊玉貴的清闲寡婦不好嗎?
我再度重復不願二嫁。
公公鎮南王臉色稍霽,這才揮手讓我們回去。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打理手頭上的鋪子,專心用手頭上的錢財做起生意來。
手頭上的錢財越攢越多,我開起善堂和醫館,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老弱病殘和小孩,免費為看不起病的百姓義診,支起棚子出去施粥。
兩個嫂子也加入進來。
兩年下來,我們三人被好一頓稱贊,鎮南王府仁善的聲名遠揚。
與此同時,遠在京城的皇上時常頭痛不止,一日起來,居然失明了。
御醫看過,說皇上得了頭風。
皇上失明,政務便暫且交由太後處理,薛家越發勢大。
恰逢中原旱災,顆粒無收,百姓等著朝廷的救濟糧,卻被戶部薛家官員貪墨,餓殍遍地,難民無數。
薛家為禍朝綱的名聲遍傳。
可如今皇上養病,朝野上下做主的正是薛家出身的太後,她對此事視若無睹,反而派人鎮壓難民。
重壓之下,中原起義,直逼京師。
本以為是一幫烏合之眾,沒承想其一路北上,連續拿下兩州。
太後這才慌了,給各路封地的王侯遞消息求助。
一番混戰,京城到底還是守不住了,叛軍長驅直入,薛府和皇族宗室被屠,皇上被生擒。
鎮南王此時剛好趕到,一舉射S叛軍首領,救出皇上。
據說皇上瞎了眼,被叛軍折磨得沒剩幾口氣,感動於鎮南王的相救之恩,在S前下旨禪位於鎮南王。
我得知這傳聞時,震驚得無以復加。
皇上怎麼可能下旨禪位於鎮南王?
這太荒謬了吧。
可外頭將此事傳得有鼻子有眼,不少人都信了。
我回想起往日種種細節,這才驚覺——
鎮南王早有謀反之心。
與白家鬧翻,不過是麻痺皇家。
再回京城之際,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
鎮南王……不,如今已經是皇上了。
我與二位堂嫂住進了京中的鎮南王府,神情恍惚,還未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轉變。
前世我未活到這時候,不過十七的年紀就S了,今生卻是活到了二十歲。
接下來的事態會如何發展,我也不知曉了。
17
可我沒想到我會被人擄走。
還是被我的親人算計的。
我父親得知公爹在京城稱帝,喜出望外,向上峰辭了官,就馬不停蹄地跟著來了京城。
想著以親家的身份,等公爹重用。
他們來京一事並未告訴我,傳信給我時,一家已然到了京城,暫居客棧,等我給安排住處。
公爹正忙,宮內的一些雜事需要我和嫂子們幫忙處理,我暫且將父親一家放在客棧,給足了銀錢,讓他們暫住。
等到手頭騰出空來,我才去那客棧見了父親。
剛入房中,一道奇異的香味傳來,我眼前一暈,失去了知覺。
再睜眼,耳邊是熟悉的聲音,我動動手腳,都被綁住了。
「娘娘放心,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字,我自然是與娘娘一條心的。」
「很好,你這女兒自甘墮落,忘了自己姓薛,可你不曾忘,未墮我薛家氣節,這很好。」
這是我父親與太後的聲音。
「哀家手中還有些人馬,若是功成,哀家便封你為國公!」
我父親聲音激動:「娘娘,此話當真?」
「哀家從不妄言,跟著哀家,你的富貴還在後頭!」
兩人沒再說話,一股大力捏住我的下巴,痛得我忍不住皺眉,緩緩睜眼,對上的是太後猙獰的臉。
「你這女兒詭計多端,居然裝睡。」
她手上的力道越發狠了,「當初在宮中,哀家早就瞧出你是個不安分的,沒承想竟是存了如此大的膽子,竟敢幫著周晏殊瞞天過海,讓他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詐S謀反,你可還記得自己姓薛?」
她說到「詐S」二字的時候,我瞳孔驟然睜大:
「周晏殊沒S?」
「你這賤丫頭,還在哀家這裡裝蒜!」她冷笑一聲,「你若不是知道周晏殊還活著,怎麼會不改嫁?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
「哀家就不信,周宴殊會不管他的女人!」
我閉上嘴不再多言。
太後到了這個年紀,最是固執,是聽不進去旁人的話的。
她認定周宴殊未S,綁我過來,就是為了要挾周宴殊。
若是讓她知道我與周宴殊的情誼實際上並不深,對他假S謀反一事也一概不知,在窮途末路之際,她恐怕會將我送上西天。
我不敢賭。
關押我的地方是一處軍帳,我摸了摸身下微湿的泥土,得知此處離京城並不遠。
京城昨日剛下過一場雨。
我父親許是心虛,我從那日醒來後匆匆看到他離開,就再沒見過他。
太後的人一日給我一個饅頭、一碗水,讓我吊著一口氣,不至於餓S。
每日來給我送飯的人,是袁江。
宮變時,他跟著太後的人逃了出來。
他與我眼神交替,看著我在地上寫了幾個字。
我讓他去聯系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