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那老師能不能麻煩您,給我一份他同年級女生的名單。」
媽媽記性很好,她記得哥哥身邊每個出現的人。
對哥哥的朋友,她做過精準的篩選。
其實在哥哥十歲生日,兩個送禮物的同學被媽媽堵在學校門口問完成績家庭情況後,哥哥也沒有什麼朋友。
班主任婉拒後,她去學校門口等班主任。
「翟天聞從小學到初二,得了七百三十九次滿分。按照計劃他在您手下會讀到初三,我來找您,為他好,也是為您好。如果他真的青春期波動,未來影響的是整個 C 城的榮譽。如果您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那我不介意給他轉學,將這份榮譽送給更值得擁有他的老師。」
班主任拒絕。
我媽媽領著我做幌子混進學校,直接去找了年級主任。
這一回她得到了在電腦上查看名單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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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個點評,說這個好動,那個性格急躁,這幾個愛打扮心思不在學習上更不能挨著哥哥坐。
年級主任臉上露出後悔的表情。
「X 中連續三年都沒有清北的學生,您要毀了這棵苗子嗎?」
「我今天沒有直接去教室,是尊重老師們,想要先和你們溝通。並不是我怕事。」
看到隔壁班名單時候,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李圓圓。
「杜主任,你們沒說他們在相鄰班呢,一個 A 班第一排,一個 B 班最後一排。」
年級主任問啥啊。
我媽說:「開學時候,我給幾位任課老師和您都發過的,關於天聞的特點性格和學習分析以及指導,還有注意事項,一共二十七頁。您沒看嗎?」
年級主任尷尬看著蹲在地上玩卡片的我。
我媽開始念她給我哥哥的分析和資料。
她一條一條讀。
年級主任的臉色越來越復雜。
外面有好奇的學生開始圍過來。
有人聽到了李圓圓的名字。
唯恐天下不亂去叫人了。
喧鬧中,食堂打飯的哥哥也來了。
我媽音依舊淡淡溫和:「翟天聞是我花了十四年培養出來的天才。我不允許任何小賤人提前毀了他。」
她不愧是有文化有涵養的人,髒話都罵得那麼平靜。
我媽轉頭下了結論:「李圓圓必須轉學。」
7
年級主任氣笑了。
哥哥比我大六歲,快十三歲,和媽媽一樣高了。
他去拉媽媽手,媽媽一把甩開。
他固執低頭再去拉,媽媽冷笑一聲,轉過頭,看向門口那個女生。
「李圓圓是吧。」
李圓圓一點也不圓。
她瘦得像一根蘆柴棒,皮膚有點黑,很秀氣。
我看過這個姐姐。
有兩次上學,我看到哥哥故意系鞋帶然後走在人家後面。
媽媽說:「李圓圓,我教了我兒子十三年,不如你小臉蛋子看三天。怎麼?小時候纏著他學奧數,大了還要跟著一個學校勾引他,我不懂了,既然喜歡他,害我兒子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李圓圓的臉漲得通紅:「我沒有。」
媽媽說:「沒有?想證明也簡單,把這學期走廊和校門口的監控調出來,隻要你們沒有說過話,我就相信你們沒有。」
她仔細看著李圓圓的眼睛,審視、警惕,就像一隻母豹。
「你敢嗎?要是說過話,你就轉學。」
李圓圓眼睛紅了:「……阿姨。」
「叫媽也沒用。」
哥哥叫:「媽。」
媽媽說:「早料到男人有錢就變壞。我兒子每周隻有二十塊錢零用,吃完早飯都沒餘錢買杯水,你就這麼欠,拿著你爸掃大街的錢倒貼?」
哥哥的聲音帶了絕望:「媽!求你別說了!」
「她敢犯賤我就不能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媽媽說:「你衣服每天扣子和拉鏈的位置我都做過標記縫好的,上周五回來時,你的拉鏈位置不對,衣服也有被扯過的痕跡,我問過班主任,那天一起延遲放學的就你們兩個班。解釋一下吧,李圓圓。」
李圓圓眼淚一下掉下來:「我根本就不知道。」
哥哥憤怒站在李圓圓面前:「你是不是……有病!有病!」
媽媽似笑非笑:「心疼?現在就開始維護了?」
哥哥暴怒:「你就是有病!神經病。」
他伸手使勁推攘媽媽:「出去!你出去!出去啊!!」
媽媽的笑僵了一下,站穩,很快重新勾起嘴角。
「今天你覺得我有病沒關系,以後你長大,才知道誰是為你好。翟天聞,我犧牲一切送你來讀書不是讓你來談戀愛的,你要是管不住下半身,遲早毀了下半生。」
「你在說什麼鬼……」哥哥真徹底怒了。
這時他身後的李圓圓說:「我不喜歡翟天聞。我喜歡的……不是翟天聞。」
一句話,哥哥直接頓住了。
他的臉就像忽然被人打了一巴掌。
方才為了維護李圓圓的所有憤怒,瞬間消失。
就像一個巨大的氣球,在膨脹的時候忽然被一槍刺破。
媽媽立刻哈哈笑起來。
「翟天聞,你看看你啊,你真是可笑。你連媽媽都不管要維護的人,人家不喜歡你啊。為了她,你在高考誓師表後面藏她的寸照,你每天卡著點出門,你可笑不可笑?」
「我沒有。」哥哥說。
李圓圓已經羞跑了。
四周都是人。
哥哥的臉好白,白得像牆。
我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恐懼,我使勁擠過去,推媽媽。
「媽媽,求你別說了。」
媽媽睇哥哥一眼:「不說也可以。你哥要是好好服軟,說自己哪裡錯了,我今天就給他一點面子。」
舊賬翻到三天前那個晚上。
我媽等著哥哥遲到的服軟。
一如既往的每一次的服軟。
但是哥哥缺轉頭直接推開門跑了出去。
我要去追。
媽媽一把拉著我說:「追什麼,這點心理壓力都承受不住,以後怎麼參加高考,怎麼走向社會?」
「可是哥哥——」
她一點都不慌:「我的兒子我知道。這點抗壓能力還是有的,偶得啊,你看看吧。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從今天開始,至少你哥哥初中三年可以清靜學習了。」
她還在說話。
外面忽然砰的一聲,接著一片尖叫。
哥哥……跳樓了。
他甚至不是跳。
而是直接頭朝下縱身而下,根本就沒想活。
媽媽拉著我的手一瞬僵硬。
「哥哥,哥——」我尖叫哭喊起來。
媽媽一把抱住了要跑出去看的我。
警車和救護車來了。
白布蒙上,媽媽整個人就像是老了十歲,她的手又幹又硬,使勁拉著我走另一邊。
她愛哥哥時仿佛愛到了骨子裡。
但這一刻,她的心好像卻變成了鋼鐵和石頭。
她說:「偶得,以後,你就是我唯一的最珍貴的女兒。媽媽會把給哥哥的愛都給你。」
8
那晚上,我哭著睡著了。
後來,媽媽將我抱到了哥哥的房間。
半夜。
我聽到媽媽給爸爸打電話。
「我會重新還你一個優秀的孩子。」
第二天六點,媽媽把我叫醒。
她眼睛都是血絲,嘴巴緊緊抿著。
「偶得啊,媽媽一晚上沒睡,整理完了你的情況分析。你啊,基礎太差了。」
我揉著腫成桃兒的眼睛。
媽媽面前是我小學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全部課本和作業,還有測試卷子。
上面密密麻麻的圈注。
「你一年級錯的後鼻音拼音,二年級還在犯同樣的錯誤。」
「四則運算規則是,從左往右,先乘除再加減,這麼基礎的錯誤你犯了十四次——」
「偶得啊,你還睡得著嗎?」
她給我看嶄新的計劃表和進度表。
「還好你現在隻是二年級,笨鳥先飛,換了好學校還有機會。」
我好困,不小心打了個哈欠。
媽媽微微蹙眉。
「天聞你這麼大的時候,不用我叫自己就起來了。你哥哥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上北大,偶得,你這樣對得起他嗎?你讀書的機會是你哥哥用命爭取來的。」
昨天意外之後。
媽媽以拒絕帶回哥哥為由,給我要了一個重點班的名額。
我的哈欠卡在一半。
就像是一場夢醒來卻發現一切都是真的。
想起了哥哥。
我哭起來。
媽媽說:「按照記憶光譜法,早上六點到十點是記憶力最好的階段,你確定要把這些時間都花在流眼淚上嗎?弱者才會流淚。」
我說:「我就是弱者……我就要當弱者……我偏要當弱者。」
「媽媽會教你怎麼變強。」
「我什麼時候能去看哥哥?」
「偶得,今天媽媽教給你第一課,弱者啊,是沒有資格提要求的。」
9
早上七點半,媽媽準時送我去上學。
她開始關心我衣服,讓我換了三套,還是皺眉:「怎麼袖子短了這麼多,褲子也短了。」
明明同樣的我穿了兩年了。
她關心我早飯不吃水果和胡蘿卜,給我準備了三種我最討厭的果蔬汁。
她在我吃飯的時候,給我算好今天課間的碎片時間,布置了十二個單詞和兩首詩。
「媽媽不想逼你太緊,但咱們已經落後了。化零為整,每天比別人多一個小時,一年就會多 365 個小時,這差不多是一學期的課。」
「你哥哥比你多跳兩級,這樣四年後——等你六年級時就能追上他的進度。」
我說:「要是追不上呢。」
「不可能。這是市裡最好的小學。這個機會珍貴,偶得,你哥哥等著你呢,你說你能不能追上呢?」
路上碰到小區裡的阿姨們。
阿姨們臉上帶著復雜又好奇的表情。
媽媽主動宣布說:「我們偶得準備轉學了。」
她說出那個超級難進的重點小學名字。
阿姨們的注意力立刻都被吸引了。
「沒有學區房,這個學校,怎麼進去的?」
媽媽繃著下巴:「他們欠我的。欠偶得的。」
阿姨們的羨慕和附和讓媽媽臉色好了一點。
出了電梯,她開始教我。
「看到沒有,面對失敗,逃避不是辦法,隻需要再有一次成功,別人就會繼續羨慕你。知道嗎?」
失敗?哥哥隻是個失敗?
我看著她開合的嘴,回答。
「不知道。」
她微微皺著眉頭看我:「什麼?」
我使勁一握拳頭:「不知道,不知道。」
她平靜,溫柔,按著電梯的開門鍵。
直等我嚷完,她微微蹲身,看著我的眼睛。
「偶得,發泄出來好些了嗎?」
早上高峰期,一樓等著上樓的,外面排隊的。
有人著急問媽媽幹嘛霸佔著電梯啊。
媽媽一個也不理。
她隻慢吞吞關心我。
「媽媽知道你壓力大,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外面的人罵罵咧咧,說要教育孩子外面去,讓她趕緊挪地方。
媽媽眼睛發直,轉頭叱道:「誰要是欺負我的孩子,就是和我拼命。」
她轉頭看著我:「不用怕。媽媽會用命來保護你。告訴媽媽,剛剛媽媽講的話,你知道嗎?聽進去了嗎?」
外面人更多了,大家都盯著我,他們不敢惹媽媽,就都看著我。
一個個用眼神催促我。
隻要我說一句知道,這事情就結束了。
我還是說:「不知道。」
媽媽的臉色變了一下。
終於有個讀書的初中生著急拿東西,進來,使勁把媽媽擠了出去。
等我們出了小區門。
媽媽一直在深呼吸控制情緒,她用盡力氣調整好了表情又平靜看我。
「偶得,你今天浪費了第一個碎片化時間。今晚睡覺時間要延遲 10 分鍾。」
「哦。」
10
我插班進了二年級二班。
課間,我同桌問我是不是那個跳樓翟天聞的妹妹。
其他幾個女生都帶著笑看過來。
我從小就能察覺別人話語那種微弱的惡意。
她們對我笑,我也慢慢笑。
然後同桌笑得大聲:「诶,你哥哥跳樓,你不會以後也跳樓吧。」
我笑得更甜:「可能哦,到時候我抱著你一起跳。」
她的伙伴們瞪大了眼睛,開始罵我惡毒,要給我好看。
這才哪到哪。
這種吵架程度,我幼兒園小班就遇過了。
就算打架也有。
媽媽基本不管我,都是我自己來。
我還記得我小學剛入學,有天和同桌打完架回家,媽媽正在給哥哥說,要是他考上那個重點初中就帶他和我出去旅行。
我本來被咬破胳膊流了血要告狀,但我太想和哥哥出去玩兒了。
我忍著沒說。
然後第二天同桌還想欺負我,說他姑媽是學校老師,沒人敢管。
我就直接挽起袖子,用大紅彩水筆圈出那個大牙印,舉著手去跑操、上體育課。
從小我就跑得快。
校長拎住跑過的我問我怎麼了,我馬上就哭給他看。
校長給我擦眼淚,怎麼都擦不完。
我嘟嘴說我要和他一起吃一頓午飯,我就原諒那個「不小心」的同桌。
我們在食堂吃飯,同桌給我打的飯。
那之後他再也不敢惹我。
我回去興致勃勃跟哥哥說我今天打的這場漂亮仗。
哥哥卻垂著頭說,沒有旅行計劃了,媽媽撕了她的護照,給他辦了三個暑假提高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