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人喜歡生男娃,意外出生的女娃,都會弄S了丟到山上的萬人坑裡。
時間長了,坑裡的屍體都要溢出來。
他們遇到天災人禍,總覺得是女娃子們冤魂不散在作祟,趕緊將她們的屍骨燒成灰封在邪神泥像下。
而我,就是那個邪神。
初一,是唯一一個活著丟在我面前的女娃。
1
「邪神邪神,求您收了這個孽障,別讓她再來禍害我們家。保佑我們下一胎生男娃,光宗耀祖,風調雨順,年年有餘。」
穿著細棉布的夫妻倆,虔誠地拜在我的泥像前,看起來慈眉善目,十分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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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笑著丟下了一旁熟睡的女娃,相攜而去,走的時候精神十足,一點也看不出有何為難之處。
而那個女娃大概是被下了藥,盡管呼吸平緩,卻一直在睡。
我追到山下,試圖讓他們把孩子帶回去。
「喂,她還活著。」
「你們生活並不困難,為何要丟下她?」
「隻是多一個孩子,養不起嗎?」
那夫妻倆看不到也聽不到我,還在欣喜於自己的舉動。
「畢竟是養了一場,咱們沒下手弄S她,也是宅心仁厚,她該感恩戴德,下輩子別再來咱家禍害。」
「對啊,養了她這兩年,對她也不錯。她要是爭氣,早就該給咱家招個男娃來,偏偏她不爭氣,自己還是個傻的。也不能怪咱們舍了她。」
「對,她跟咱家沒緣分。」
「聽說這個邪神很靈,希望能鎮住她,可別再來禍害咱們。」
他們的聲音漸行漸遠,再也聽不見了。
他們的影子在大地上投下大大的陰影,那影子張牙舞爪,更像邪神。
2
做了邪神很多年,我總覺得自己算不得什麼邪神。
我不邪,那些女孩子不是我S的,也不是我埋的,更不是我燒的。
我也不神,我沒有法力,不會點石成金,不會施雲布雨,甚至連山上的猴群都敢打我。
那些人求我保佑這保佑那,實在是求錯了。
那夫婦倆大概以為我能把這小女娃給弄S,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但我真的不會。
小女娃醒來後就坐在我的破廟前,一抬頭就看到了樹上的我。
「小神仙!」
她的眼睛黑漆漆亮晶晶,人不大,話倒是說得利索。
這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
我留下她,給她起名初一。
那些丟掉女娃子的人老喜歡說一句話: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早點扔了早點生男娃。
這句話裡選來選去,便選了初一做名字。
她長大了若是不喜歡,那就叫「逃得過」好了,也是好名字。
3
我在山上找果子找鳥蛋給初一吃,鳥和猴子氣得每天來抓我,我要跟猴子打架,還要跟鳥打,煩S了。
我這黃狗山上樹林多,但能吃的東西少,我也不知道人類吃什麼,隻能扒拉猴子們吃什麼就給初一找什麼。
好在這小丫頭什麼都不嫌棄,給什麼吃什麼。
我不會和人類說話,她的話也少,每天她就在我的破廟裡睡,我在樹上看著她。
就這麼過了兩年,山下荒廢的村子陸陸續續來了人。
那裡建起了新的泥坯房,升起炊煙嫋嫋。
有個老太太上山撿柴火,看到了初一,她以為看到了自己在逃難路上S掉的孫女。
於是,她帶走了初一。
初一不肯走,一直對著樹上的我伸手。
「小神仙,小神仙。」
我沒有動,更沒有出聲。
在山上兩年,她幾乎沒長,還是那麼瘦巴巴,臉色蠟黃。
她若想長大,不能一直跟著我。
老太太也朝著我這裡看過來。
但她看不到我。
「你這孩子,說什麼呢?跟婆婆走,婆婆雖然老了,養活你幾年也不成問題。可憐的孩子,也是災年沒了爹娘吧?能活到這麼大也是不容易。」
小丫頭到底是被帶走了。
我站在最高的樹梢上朝村子裡看,能看到她跟老婆婆在種田。
她們在開荒。
早些年山下遭了水災,山下的人跑的跑,S的S,就剩下荒蕪的大地。
地裡亂七八糟,都是泥巴曬幹結成的塊,硬邦邦的,一個老人一個四歲的小娃子,能開荒才是見了鬼。
小丫頭累得直哭,還要拿著小鏟子一點點地挖。
她抬頭的時候,好像遠遠地看到了我。
她在跟我招手:「小神仙,小神仙。」
臭丫頭,想讓我幫她幹活,做夢去吧!
大半夜,我在山下挖地。
我一個邪神,偏偏沒法力沒本事,竟然隻能靠手挖,累S了。
猴子們在地裡嘰嘰喳喳地嘲笑我。
「哈哈哈,傻子,傻子。」
我氣得罵罵咧咧,真想丟下臭丫頭不管。
連著挖了半個月,可算是開出來了四畝地。
挖地太難了,人類活著真難。
4
老太太見到地被整理好,高興得直對著八方磕頭:「謝謝神仙,謝謝神仙。」
切,天上的神仙才沒空管她們。
初一指著樹梢上的我:「小神仙,小神仙。」
老太太趕緊拍她:「不能對神仙不敬,不是小神仙,是慈悲為懷無所不能的大神仙。」
初一才不管那些,隻指著我,但卻不敢再喊了。
我看著祖孫倆耕種,看著麥苗長出來,看著祖孫倆來撿柴火,又買了小羊和小雞回來。
可是小羊調皮,跑了。
初一上山來找羊,經過我的破廟,拿了個窩窩頭擺在我的泥像前。
「小神仙,給你吃。」
跟人生活在一起,她已經會說很多話。
吃了她的窩窩頭,我還得給她找羊,臭丫頭一點也不吃虧。
跑的是一隻羊,結果找回來兩隻羊,另一隻也不知道哪兒來的。
不管了,都給她。
老太太拉著多出來的那隻羊在村子裡挨個問,確認不是村裡人丟的,才敢把羊拉回去養。
老太太很高興。
「等過年賣了羊,給咱初一做一身喜慶的新袄子。」
初一摸著自己陳舊的袄子笑。
傻丫頭,沒穿過好衣裳,不知道什麼是喜慶。
她的親爹娘有錢,卻不肯給她做新袄子。
她被丟在我廟前的時候,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爛爛,連個補丁都沒舍得打。
這老太太自己過得苦,對她倒是大方。
麥地有了收成,開的荒地,收成不算好,但今年也能吃個飽飯。
一老一少在地裡吭哧吭哧地收割。
隻有老太太能割麥子,初一隻會撿麥穗。
眼看著過兩天要下雨,可她們身子實在是弱,幹得也慢。
晚上,我又吭哧吭哧割麥子。
割麥子可太難了,麥芒扎得渾身痒。
氣S了,我明明是個邪神,沒有法力也就算了,竟然連這種傷痛也不能避免。
而且我是邪神,為什麼要幫人類割麥子?
我一邊割麥子,一邊罵罵咧咧,做好事兒這點功德又給扣沒了。
幹到天快亮,一群人往這邊來了,嚇得我趕緊跑回山上。
是村長,帶著村裡的壯勞力們。
「咦,怎麼這麼多割好的麥子?」
「誰幹的?就是割得不怎麼樣,看這麥茬子,這麼高。」
我站在樹上一邊撓痒痒,一邊鄙夷,幹就不錯了,還挑毛病。
村長帶著一群人,三下五除二就把麥子都割好送回老太太家裡了。
老太太千恩萬謝,想拿點什麼招待,可家裡實在是太窮了,她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
村長擺擺手,叫她趕緊把麥子蓋好。
「快下雨了,淋了雨該長毛了。」
等人走了,老太太把麥子蓋好,一點點地拉到屋裡搓麥粒。
這種天氣不能上打谷場,隻能用這種笨辦法,能弄一點是一點。
她把家裡存的雞蛋都拿出來,煮熟了,一家送上兩個。
她想多給些,可她實在是拿不出更多好東西,隻能給這些。
大家收了雞蛋,這家還幾個甜棗,那家給兩塊糖。
「拿給初一吃。」
這一村子的人看著倒是不一樣。
以前村子裡的人,從來不舍得把好東西給女娃子吃。
用他們的話說,就是「一個賠錢貨哪兒值得吃這些好東西」。
雨哗啦啦落下來,初一蹲在屋裡一邊盯著外面看落雨,一邊吃著甜棗子。
我趁著下雨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洗掉那一身的麥芒。
5
又過了幾年,初一已經六七歲。
她終於長高了些,走路不再歪歪扭扭,可以自己上山撿柴火。
她每次上山都來找我,把自己藏的窩窩頭給我吃。
我還她鳥蛋果子跟一些能賣錢的藥材。
山下的地養了兩三年,收成終於好了些,村民的日子也終於好過了。
過年時候,村長帶著人祭神,祭祖先,祭那些在逃荒路上S掉的親人。
他們聚在一起吃飯喝酒,又哭又笑。
紙錢堆成小山一樣,燒成的灰卷著飛到了天上,飛到我頭上。
我拍拍頭。
人類真煩人。
老太太摟著初一,讓初一也磕頭。
「給你爹娘磕頭,告訴他們你現在活得挺好,不要擔心,安心投胎去吧。」
初一懵懵懂懂,跪下了,卻是朝著我這裡磕了三個頭。
切,她爹娘才沒S,隻是把她丟了不要。
不過她確實該給我磕頭,也不枉費我這些年照看她。
老子當她爹娘,綽綽有餘。
隻是,他們好日子沒過多久,就有麻煩了。
「我們村子的地種得好好的,縣裡的秦老爺卻說那是他的地,不給我們種了。要買下來,須得一千兩,村裡沒有這麼多銀子,村長爺爺正帶著大家想辦法呢。」
小丫頭說著說著就哭:「我和奶奶的地也在那裡面,沒了地,大家就說要把孩子賣掉,興許還能在大戶人家換口飽飯吃。我不想去,我去了,奶奶又該一個人了。」
她沒辦法,求到我頭上,還拿了雞蛋來供奉我。
我吸著雞蛋的香氣鄙視她。
自己都護不住自己,還擔心老太太呢。
一個雞蛋跟我要一千兩,臭丫頭瘋了吧?
人類多貪婪。
黃牛村周遭的地確實是有主,但之前遭了災,都荒了。
黃牛村的村民都是外地逃荒來的,慢慢聚集在這裡。
他們辛苦開荒的時候,沒人管,也沒人說這地是有主的。
等荒地開好了,養好了,有收成了,那什麼狗屁的秦老爺才冒出來說是他的地。
這不是把村民當傻子使喚嗎?
小丫頭哭得難聽,我頭疼!
我沒銀子。
我是個邪神,那些人拜我的時候也沒給過什麼好東西。
我這山上也沒什麼寶貝。
要是這山有寶貝,也輪不到我蹲著。
我看向遠處的雲霧山,那裡有寶貝。
我趴在樹後面,老氣橫秋地說:「別哭了,十天後來拿銀子。」
6
小丫頭擦擦眼淚,抬頭看向我。
「小神仙,謝謝你。」
她的眼睛還是那麼黑那麼亮,跟我撿到她的時候一樣。
我收拾了包裹,上了雲霧山。
走的時候,山上的猴子在歡呼,喊著叫我S在外面別回來了。
氣S我了,不就是跟它們打過架嗎,至於這麼咒我?
雲霧山上有寶貝,雲霧山上也有個大家伙,我打不過。
不過我小,我弱,我微不足道,我可以……
「求您了,給我一棵人參吧!」
我直接給虎大王跪下了。
虎大王趴在最柔軟的草地上,眼皮子都沒抬,甚至都沒搭理我。
我跪著慢慢靠近:「虎大王,求您了,就給我一棵,我就換一千兩銀子,多了一點也不要,您讓我做啥都行。」
虎大王一爪子掀翻了我。
「滾,再敢叫虎大王試試。」
他這一爪子差點把我掀到半山腰去,我趕緊又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