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用二兩銀子的價格將我賣進了京都最大的花樓。
他以為,以我的身手應該能再次逃出來。
沒承想,京都不比其他地方,我這點拳腳連裡面龜公都打不過。
這次,大概是真要賣身了。
1
屋門外的雪已經沒過了腐朽的門檻。
隨著吱呀一聲響,院子裡搖搖欲墜的大門被人推開,刻意壓低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知道這是我爹領著春滿樓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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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被賣了,一次是賣去鎮子上給人當小妾,一次是賣去隔壁村子給人當童養媳。
因我小時候跟著山上的獵戶學過幾年拳腳,也跟著村裡的秀才略略讀過一些書,所以每次在確認我爹收到銀子後,我都能第一時間逃出來,然後再到山裡躲些時日。
但這次來人開的價錢太好,所以我爹一咬牙便將我賣去了京都。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爹與一名女子邁了進來。
湧進來的寒風摻雜著濃重的脂粉氣,讓我不禁打了個噴嚏。
女子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這才開口:「此去這輩子你們大概就無緣再見了,還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我在前門馬車上等你,衣服什麼的也不用帶了,去了也用不上。」
我望著我爹搖了搖頭,先那女人一步走了出去。
爬上馬車時,我爹追了出來,眼眶通紅,隻愣愣地看著,卻說不出話來。
我不怪他,在這個年月,人人都吃不飽飯。
世道不好,又逢天災。
我已經見過了許多賣兒賣女的爹娘,也見過因為舍不得孩子一家人齊齊餓S的場景。
也許在我爹心裡,我們能苟活著,也比失去性命要強。
活著,總還有機會搏一搏。
我隻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風雪太大,您進去吧,往後……
「往後也不必惦念了……」
咬了咬牙,掀開了車簾子,鑽了進去。
女子緊跟著我,也上了車,隨手將手裡的銀子扔給了我爹。
隨著簾子重重放下,芸娘這個名字也隨之留在了這個破爛的村子裡。
2
女子是春滿樓的管事,大家都叫她邱媽媽,在來之前大概是打聽過我的事兒。
剛一上路便警告我不要想著逃跑。
駕車的馬夫、隨行的小廝都是有武藝在身上的,勸我識相。
可我偏偏是個不信邪的性子,故技重施。
顯然,每次跑不到一裡地,便會被人抓回來。
後來,邱媽媽都被我折騰累了,一包迷藥,讓我徹底安靜了下來。
在睡夢中,我聽著車輪咿咿呀呀的聲音,就這樣到達了京都。
我是被人抬進春滿樓後院的。
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了床上。
整個屋子沒有一個人,我躡手躡腳拉開房門,迎面正好撞見一紅衣女子,膚如凝脂,看著不過二十七八,邱媽媽落後一步跟在她身邊。
嬌媚的聲音響起:「怎麼?這是又想跑啊?聽說這一路你可是把我們邱媽媽折騰得夠嗆。」
我瞟了一眼在不遠處站著的護衛,估摸著跑是不可能的了。
我乖覺地退了回去。
邱媽媽瞪了我一眼。
「這是咱們春滿樓的當家,你以後可以喚她春娘。小丫頭,進了這裡,就認命吧,日子已經夠苦了,我們大家都不要再費那個多餘的力氣……」
春娘隨意地靠在椅子上,豔麗的衣服刺得我眼睛生疼。
「咱們春滿樓呢,是不興打罵姑娘那一套的,但你看這裡裡外外的護衛,我也勸你別想著跑,聽話一點,至少你不會餓肚子。」
「可我不想伺候那些男人……」
聽聞這話,春娘又笑了起來。
「傻丫頭,誰又真的願意來伺候男人呢……」
說罷,屋子裡又留下了我獨自一人。
3
之後的日子,我變得忙碌起來。
春滿樓的姑娘總是要調教好以後才能見客的。
我跟著春娘學習禮儀舞蹈。
跟著樓裡的樂師學習音律。
至於如何說話,如何撒嬌,如何留住客人,春娘讓樓裡的姑娘輪流教著我。
我不願學,一直敷衍了事。
直到有小姐妹勸我:「半枝,如果有一天我們能離開這裡,或是自己贖身,或是得遇良人,總要有一技之長傍身的,就算要討好主家,也得討在點子上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開始努力地學習各項技能。
可我想的卻是,要是我哪天跑出去,去教別人彈琴跳舞也是個生計。
我當時不知道的是,沒有好人家願意請一名妓子去當教習的。
可這是我在一眼望不到頭的日子裡,還能跟著大家一同學習的唯一動力。
春滿樓不養闲人,轉眼便已到我該掛牌見客的日子。
4
午後,樓裡的姑娘們陸陸續續地起身,邱媽媽帶著幾個小丫頭在我身上是一通收拾。
身上的紗衣薄如雲翼,輕點朱唇後,鏡子裡的我已經有了樓裡姑娘應該有的樣子。
邱媽媽看著我怔怔出神。
「你們別說,這丫頭拾掇出來,倒有幾分春娘剛來時候的樣子。」
大廳裡逐漸熱鬧了起來。
盡管我還是很抗拒,卻也隻得由著丫鬟扶著往外走。
我的心髒似在敲擊著鼓點,終是在邁上樓梯時驟然抓住了旁邊的扶手。
旁邊的小丫頭低聲勸了我幾句:「姑娘,總是要邁出這一步的……」
我緊捏著的手指微微泛白,依舊是沒有松手。
邱媽媽見狀便上前拽我,僵持之間,一名男子由我身後撞了上來。
待我回頭,一張清冷的面孔映入眼簾。
「世子,真是對不住,新來的姑娘沒有規矩,這才衝撞到你。半枝,趕緊給世子賠罪。」
邱媽媽誠惶誠恐地開口。
我盯著面前的男人,S咬著嘴唇愣是沒有張嘴。
男子輕笑一聲。
「這倔脾氣挺像春娘,模樣也有幾分相似。
「得了,別拉下去了,送回房吧。告訴春娘,別讓這丫頭見客,給我留著。」
在我眼中,春娘一直都是世故而圓滑的,可為什麼大家都說我像她?
不管怎樣,鬧了這一出,也讓我短暫地松了口氣。
半個時辰之後,我被送到了春娘房裡。
春娘軟弱無骨的手拂上我的面頰,媚眼如絲,我看不出她眼裡的任何情緒,她瞅著我呆滯的表情笑出了聲。
「剛才你撞到的男人是定遠侯府的世子,也是這春滿樓背後的東家。」
「世子是需要我去伺候他嗎?」
春娘明媚的笑容黯淡了下來,聲音低沉得似在自言自語。
「那位爺是什麼身份,哪能輕易要人伺候呢,更何況是你我這樣的人。」
「那為什麼……」
5
第二日我便知道了答案。
世子帶來了一位和他有著七八分相像的小爺。
這位爺,目光清澈,宛如孩童。
「這是我弟弟葉以安,因胎力不足,自打出生便心智不全,可現下逐漸大了,也與崔家小姐定了親,男女之事也是時候教教了。」
隨即又看向我。
「這丫頭身子清白,模樣性子也出落得有幾分像春娘,就讓她來試試吧……」
這恐怕就是拿我當個試婚丫頭。
我已經釋然了,伺候一個和伺候一群,我還是懂得選的。
「還不過來見禮?」
我趕緊上前兩步,低著頭伏了伏。
葉以安卻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我開口。
「大哥,這就是你說給我找的玩伴嗎?她會投壺嗎?會抓蛐蛐嗎?」
我目瞪口呆,看來這位真的是什麼也不懂。
在春滿樓抓蛐蛐?
我很是頭疼。
「二公子問你話呢,怎的不回答?」
世子抬手摸了摸葉以安的頭。
我隻好硬著頭皮開口:「妾不會投壺,但抓蛐蛐是會的……」
葉以安撇了撇嘴。
「真沒用……但看在你長得像個小仙女的份上,以後我教你吧。」
我見過許多客人情到濃時,摟著懷裡的姑娘說情話。
無非都是什麼心肝、寶貝……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有人用著這麼認真幹淨的樣子,誇我是小仙女……
6
自那以後,世子便時不時地帶著葉以安出現在春滿樓裡。
多數情況下,是把葉以安扔給我。
而他自己就躲在春娘屋子裡喝茶。
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我委實拉不下臉來引導他。
每次看見他那雙幹淨的眼睛,我都感覺面對的是一個年幼的孩子。
唉,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大不了最後甩鍋給葉以安,說他看不上我。
「仙女姐姐,我們今天是玩骰子,還是打水仗?」
我愣神的片刻,葉以安已經拽住了我的袖子。
聽見這話,我滿臉通紅。
初始時,迫於春娘的壓力,我教過葉以安玩骰子。成年人都明白,花樓裡賭骰子玩的不過就是一個情趣。
每輸一次,便脫一回衣服。
我想著雖然葉以安心智不足,可好歹也是個剛長開的男人。
可不管我怎麼放水,葉以安總是贏不了。
我又不敢輸得太明顯,這祖宗智力不行,可眼神兒卻好,發現後便會跟我咋呼半天,說我看不起他。
他倒是每回脫得精光。
我則看著男人精瘦的身子血氣上湧,最後滿臉羞澀的人就變成了我。
這人還噘著嘴磨著我再來一局。
已經完全不是我教習他男女之事了,反倒是他引誘著我。
於是我擺爛了。
「今兒,這些我們都不玩,姐姐帶你出城賞梅花去。」
因著葉以安的關系,我出入已不被人拘著,隻需帶上侯府的小廝便好。
7
京都的白梅開得甚好。
可我怎麼看也不如從前山中的紅梅,映著未被人踩踏過的厚雪,滿山都是生機。
葉以安小跑著進入梅林,站在遠處笑嘻嘻地朝著我招手。
我臉上也不自覺浮現柔和的笑意,剛想開口叫他跑慢點,身後不合時宜地傳出一道嬌滴滴的人聲。
「我家這小未婚夫,什麼時候也學會邀約姑娘賞花了……」
我聞聲回頭,一位俏麗的姑娘已站在我身後。
這時,她身邊的丫鬟順著她回答道:「小姐,這算是什麼姑娘,春滿樓裡千人枕的玩意,也值得你費心一問……」
說罷還鄙夷地望向我。
看來今天時運不濟,難得出門一次,便碰上了這位小祖宗未過門的媳婦。
我隻得對著她行了個禮,並開口解釋道:「崔小姐,是世子恐小公子憋悶,這才讓妾身帶著他出門逛逛。要是早知您會來,小公子肯定更願意陪著小姐一塊兒來的。」
崔家小姐冷哼一聲。
「不管怎麼說,葉以安與我是有婚約的,我可不能容忍他和一些下九流的人待在一起,你是個什麼身份你自己應該清楚。」
說話間,葉以安已經跌跌撞撞跑到了我跟前。
我硬生生忍住欲伸出為他拂去落花的雙手,往後退了一步。
「公子,崔家小姐來了,妾就先回去了,煩你回去後打發人知會世子一聲,免得讓他擔憂。」
看這情況,這會兒回去,馬車是無福分再坐了,老老實實走著吧。
回身的瞬間,葉以安便已經抓住了我的手。
「為什麼她來,你便要走?」
崔小姐面色大變。
「葉以安,我可是你未婚妻!在你眼裡還不如這個賤玩意兒?」
「我懂,未婚妻就是以後會拜堂成親的妻子,可是我不喜歡你,不喜歡便不是。」
眼看崔家姑娘動了肝火,我趕緊開口。
「崔小姐,公子心性天真,他並不是太懂,好好給他解釋,他會明白……」
話還未說完,一個耳光已經扇在了我臉上。
葉以安見狀如牛犢一般撞開了扇我的丫鬟。
「你敢打她?我踢S你們!」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衝了出去。
旁邊的小廝趕緊上來勸說,崔家丫鬟則護住了崔小姐。
丫鬟小廝再加上葉崔兩家這兩位祖宗,頓時場面一片混亂。
8
我們三人一同被帶回了侯府。
我低眉順眼地跪在世子跟前。
葉以安與崔小姐兩人則發冠雜亂地坐在一旁,氣呼呼的誰也不搭理誰。
世子緩緩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帶著冷意開口。
「半枝,你來說說吧,我把二公子交給你,可不是讓你教他與自己未過門的妻子打架的。」
我的頭重重磕在地上。
「是妾身的錯,惹了崔小姐的眼,也沒有勸住小公子……」
「聽你這話,你哪裡是覺得你有錯?罷了,隻此一次,下去吧。」
我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卻打了個踉跄。
葉以安眼疾手快扶住了我,眼睛卻小心翼翼地瞄著他哥哥。
「大哥,仙女姐姐腿大概是麻了,我被你罰時也是這樣,讓我送她回去,好不好?」
我攥緊了手指朝著他輕輕搖頭。
果然,崔小姐一聽這話又炸了毛,直接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葉以安!你還敢送她回去?仙女姐姐?一個妓子,你也叫得出口!」
「她就是仙女,哪像你,就是個惡婆娘!」
世子手掌嘭的一聲拍上桌子,打斷了兩人的爭吵。
這時小廝通傳,侯夫人的嬤嬤來了院子。
我低著頭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崔小姐在見到人後便眼淚汪汪地迎了上去。
「蘇嬤嬤,您這會兒過來恐怕是夫人已經知道了今日之事,您可要給我出這口氣!」
我低著頭站在門口陰影處,大氣都不喘。
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眼光掃向我,仿佛盯了我半晌才移開。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崔小姐,夫人要老奴給你帶句話,髒了的東西就算洗得再幹淨,那也是髒的,你再上前撿一下豈不也髒了你的手?去前院和夫人說說話吧,她也念著你呢……
「這裡,世子會處理好的……」
聽了這話,小丫頭對我冷哼一聲便跟著蘇嬤嬤走了。
瞧著兩人走遠,我也準備退出去,臨踏出房門時,卻聽見世子開口:「半枝,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再有下一次,對也是你錯,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