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嫁給沈淮敘時,林小將軍就做過我家豆腐攤子的客人。
每次打仗前,他都會來我這裡吃一碗豆花。
吃得臉紅紅的,在桌上留下三文錢。
將士不收銀兩,這是阿爹定下的規矩。
可林逢初每次上馬就跑,我兩腳難敵馬四腿,隻能默默為他祈禱凱旋。
女子孤身做生意難免招惹麻煩,可我的豆腐攤一直平平靜靜,就連鬧市裡我們那塊擺攤的地界都比其他處平安。
他們都說是風水好,後來我才知道,是有將軍在背後幫忙敲打。
林小將軍很好,從前的阿瀅配不上,如今的阿瀅更配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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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後來他再來配藥,我都找各種借口躲著。
最近隔壁阿娘家出了件大事,阿牛哥要考秀才了。
阿娘忙得腳不沾地,每天做飯都小心翼翼,怕打擾阿牛哥溫書。
同治八年發大水,我爹在水裡撈出一個木盆,裡面裝著不滿一歲的我。
他心軟,起早貪黑磨豆子把我養到七歲,自己累病了去世,之後我一個人守著房子和豆腐攤。
有幾次餓暈過去,倒在灶前,還好隔壁阿娘發現,從那之後阿娘燒飯都會多放一把米。
相伴十幾載,阿牛哥跟我親哥也沒什麼兩樣。
我從醫館抓了些提神聚氣的藥材,讓阿娘縫在他枕頭裡。
讀書費神,阿牛哥最近精神不好,我喊他他都慢半拍,還差點一腳摔進水溝裡。
據說普華寺許願特別靈,我準備去寺廟替他求個高中符。
14
普華寺不缺香火。
我捐完香油錢,小心放好開過光的黃符,迎面撞見裴敘。
我假裝不小心撲進他懷裡,恰到好處露出脖頸下的一縷春光。
裴敘身體僵了一瞬。
普華寺許願靈,尤其是子嗣和姻緣方面。
高門望族尤其重視長子長孫,不枉費我多番打聽,和他們撞在同一日。
周含吟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整個人也胖了一圈。
在她推開婆子衝過來之前,我快步離開,不經意落下一方素帕。
那是沈淮敘給我繡的,也是他曾經的愛意。
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夠了。
我聽見背後的爭吵和哭喊,當天晚上,周含吟生下一個S胎。
我混成婢女溜進侯府,周含吟躺在床上閉著眼,胸口微微起伏,身下是一大攤血。
「水……」
她以為我是春杏。
我端起藥碗,給她喂了一勺又一勺。
我喂藥的技術很好,她喝得也很痛快。
喝完藥她有了一點力氣:「孩子呢?怎麼沒聽到孩子哭?」
我垂著眼:「春杏把孩子抱走了。」
周含吟聽見我的聲音睜開眼,身下又湧出一片血漬。
「怎麼是你?春杏?春杏!」
「別喊了,她就算聽見了現在也不敢見你。
「孩子你還沒見過吧,他身上全是青紫的印子,剛生下來就沒了呼吸。世子妃,你這胎本就不穩,為什麼不聽大夫的勸阻,好好待在府裡靜心養胎呢?
「同僚塞給裴敘兩個美人,一個被你折磨致S,一個被你送進青樓。可現在府醫說你壞了身子,以後再不可能有孕了。」
我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你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裴敘一房一房地娶妻納妾生子,而你卻沒有立場去阻止。」
「你瞧我差點忘了,你看不到那天的。」
周含吟慌了:「你做了什麼?春杏春杏!」
「一點點活血化瘀的補藥而已,和你下的毒比起來不值一提。」
西域的蠶毒,會一點點吞食人的神志,等到病發就會把人變成一個徹底的瘋子。
這比讓阿牛哥S還難受。
我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醫館掌櫃再怎麼施針,也隻能延緩毒性。
「左右不過一個卑賤的平民,能讓你痛苦,我就開心。」
「那定安王妃的孩子呢?王妃那麼為你考慮,你居然也下得了手。」
有膽量對王妃下手,有背景躲過侯府的探查,有目的性地陷害我,除了周含吟我想不到別人。
「為我?」周含吟呸了一聲,「她真為我考慮就不該送你那麼多田地鋪子來打我的臉,你知道醉仙樓一年的油水有多少嗎?我隻是想參一股她都不同意,轉頭卻送給了你這種賤民。」
周含吟語氣恨恨:「她該S。」
我站起身,說道:「世子殿下,你都聽見了吧。」
15
裴敘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周含吟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她極力為自己辯解。
可裴敘始終沉默。
最後她也放棄了,源源不斷湧出體外的血讓她聲音都變得虛浮,她伸出手想拉裴敘的衣袖。
「裴敘,我隻想問你有沒有真心愛過我?哪怕是一點點?」
裴敘還是沉默。
周含吟眼底的光滅了,手腕磕在床沿,玉镯碎了一地。
「這就是你對我的報復嗎?阿瀅。」
「我沒想過害你的孩子。」
我垂著眼:「裴敘你知道嗎?你留下字條離開的時候我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
裴敘顫著聲:「後來呢?」
後來啊,我磨豆腐的時候不小心踩到地上的豆子,等到醫館,已經太晚了。
我閉上眼,任眼淚簌簌落下。
「沒有後來了。」
……
我從侯府出來時,林逢初還等在後門。
「多謝小將軍替我遮掩身份。」
「無妨,這些小事阿瀅不必向我道謝。」
我抬起頭,笑了笑:「林將軍,我們去湖邊走走吧。」
水波潺潺,沿河叫賣的聲音此起彼伏,還有夜會的年輕男女。
我要了四盞河燈。
我認字不多,所幸孩子們的生辰也不難寫。
在林逢初開口前,我蹲下身指著隨水飄零的河燈說。
「傳說,如果河燈隨水熄滅,那麼放燈人的願望就會被上天看見。
「這一盞,祝安定王妃的孩子早登極樂。
「這一盞,祝世子妃的孩子永消病痛。
「這一盞,希望我的孩子轉世安康。
「最後一盞,祝將軍早日覓得良人,到時候記得請阿瀅喝杯喜酒。」
林逢初攥緊了手掌,我假裝沒看到他藏在袖子裡,趁我寫字時在隔壁攤子上買的同心鎖。
「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我送你。」
我笑了笑拒絕了:「剩下的路還是我自己走吧。」
16
街角有家豆腐攤子,便宜又好吃,連順義侯世子都好這一口。
許多人慕名前來。
自從我僱人磨豆腐,恢復擺攤,裴敘隔三岔五就要來。
也不坐,派人放下東西就走。
各種吃的用的,我都沒收,唯獨留下了一堆虎頭鞋。
我曾經和裴敘說過,阿爹養我可糙,大冬天我穿著雙露腳趾的毛鞋到處跑,結果被鄰村的小花嘲笑。
要是我有了孩子,一定給她做最暖和漂亮的虎頭鞋。
我的孩子用不上了, 這些可以留給書院的孩子們。
邊境戰事,林逢初奉命出徵。
臨行前, 他坐在和往常一樣的位置,要了碗豆花。
「這次可不許給錢了。」
鄰國虎視眈眈, 真要打仗三五年都算短的,這一去怕是半生都要扎在邊境了。
林逢初沒強求。
我看著他騎馬的身影消失在視線。
一轉頭, 桌上放著那把同心鎖。
我嘆氣。
山高路遠, 祝君凱旋。
番外
沈淮敘視角:
被仇敵刺S, 我一時大意著了道。
醒來時頭頂的瓦片缺了一角正在滴水,一個圓眼睛姑娘抓住我不放,要我以身相許。
她救了我, 我得許身。
開玩笑。
我是失憶了又不是摔壞腦子。
搭在一旁的我的衣服是上等好料還摻了金線,我跟這姑娘肯定不是一個階級的人。
所以我編了個名字。
可她圓圓的眼睛盯得人心軟, 鬼使神差的,我答應了。
夫人叫阿瀅。
真好聽。
婚後我找了份代課教書的活計。
夫子誇我的字筆走龍蛇, 有大家風範。
把阿瀅高興壞了,纏著我教她習字。
嗐,小丫頭就是沒見識,我一邊嘟囔一邊給她挑合適的字帖。
字體要小一點, 秀氣一點,基本功還是很重要的。
阿瀅識字, 而且對於初學者來說寫得很不錯, 出乎我的意料。
呵呵, 是隔壁李阿牛教的, 我說怎麼寫那麼難看。
這個笨蛋, 藏錢的手帕就剩薄薄一層了, 還要給我治失憶。
她一個人磨豆子很辛苦,這活應該我幹。
阿瀅說幸好我不打呼嚕,她之前被吵得睡不著。
我冷著臉問是誰。
阿瀅說是她爹。
哦, 那沒事了。
阿瀅生辰, 我要給她一個驚喜。
騙她說書院臨時加課,我跑遍了街市,把阿瀅喜歡吃的全買回來,還有最重要的碧玉簪子。
饅頭攤媳婦居然敢在我夫人面前炫耀, 一截白玉, 有什麼好炫的。
再後來我突然恢復記憶,聯系上之前的手下。
祖母病重, 我得趕回去。
走之前我留了張字條,不然阿瀅該著急了。
我想著,等見過祖母, 立馬就把阿瀅接過來。
可祖母重病在榻逼我和相府小姐成親, 孝字當頭, 我不得不妥協。
「相府小姐可是有名的潑辣,耽誤了吉時,這姑娘怕是要倒大霉了。
「可也」有我護著, 相府小姐也為難不了她。
可我太忙了。
消失的兩年讓我錯過很多。
斷掉的關系網, 不熟悉的朝堂新貴。
我今天和這個赴宴,明天和那個聽戲。
裴敘當多了,我已經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名字。
直到迎親那天, 阿瀅滿是狼狽地撲倒在我面前。
我恍然驚覺,那間漏雨的瓦屋裡還有在等沈淮敘的人。
也是沈淮敘早該接回家的人。
可我現在,已經是裴敘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