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們都S了,就輪到我了……」她哽咽著接過我遞來的帕子,緊緊地捏在自己的手裡,「我借著回家省親的機會,向父親告狀,可父親也沒有辦法,隻得不輕不重數落韓惟中兩句,又勸我說,韓惟中隻不過年少輕狂,有些不懂事罷了,女子出嫁從夫,忍一忍,再忍一忍,說不定韓惟中就改邪歸正了。」
我不由得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
看年紀,韓惟中起碼得有二十四五了,這也能歸於年少輕狂?
姜御史但凡把給韓惟中的寬仁,分給自家女兒一點點,姜媛也不至於被拉著沉了塘啊……
「韓惟中受了父親訓斥,暗恨於我,不僅不再允許我歸家探親,甚至打罵我打罵得愈發厲害了起來,為了取樂,將我吊在柴房裡,甚至,甚至今日他醉了酒,還逼著我脫了衣服和狗……」
姜淑哭聲滯在喉嚨裡,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的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漸漸在紗布上氤氲出抹嫣紅。
令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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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來,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她:「別哭了,再哭,臉上的傷口裂開,會更難受的。」
姜淑卻反手推了我一把。
「李槿,你走。S夫的罪名,我一人承擔就夠了。」
「我原本以為,五妹妹被沉塘,是因為她離經叛道……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我大錯特錯!」
「十五歲剛及笄那年,我便是出了名的溫恭淑慎,可戰戰兢兢做了那麼多年的規矩人,最後呢?最後不還是活不下去?」
「端一誠莊有什麼用?柔順溫良又有什麼用?」
姜淑又哭又笑,未被紗布包裹住的半張臉落下血淚來。
「還不如徹底反叛一把!告訴全京城的人!韓惟中酗酒之後無故毒打我!所以我S了他!」
「絞刑!砍頭!凌遲!無論官府怎麼判罰!我姜淑都受下了!」
我看著狀若瘋癲的姜淑,本能地搖了搖頭:「我是想救你才翻牆的……」
姜淑擺擺手,示意我趕緊走。
她高高地昂起頭,又恢復了昔日在閨中訓斥妹妹的樣子。
「李槿,我長你三歲,你應當稱我一聲姐姐。」
「姐妹有序,你得聽我的話才是。」
「乖,走吧。」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從床頭另外的暗格裡取出一個針線精細的小老虎,「這是阿媛生前做給李芍的布偶,我一直收著,若你有機會,放在李芍的墳前吧……還有,我沒想到李芍會……對不起,是我欠她。」
我手裡捏著布老虎,正猶豫要不要借內丹之力,打昏姜淑直接背著她逃走時。
畫軸裡突然傳出紅娘幹巴巴的笑聲:「那個,或許,我有辦法?」
姜淑吃驚地看著畫軸:「誰?誰在說話?」
我卻隻覺得怒氣衝衝,罵人的話在嘴邊打了好幾個轉,才勉強咽了下去。
你有辦法?
你有辦法你剛才和崔鶯鶯擱那張破紙裡裝S?
14
「京城是天子腳下,隻要是正兒八經授過官身的,都受社稷之力庇護。」
崔鶯鶯被那普救老和尚傷得不輕,到底是紅娘出來搭話了。
「紅娘不是不聽小姐差遣,而是身為精怪,不能對他動手。」
紅娘先是向姜淑行了個禮,這才一邊窺著我臉色解釋,一邊朝著韓惟中的屍身咽口水。
我看著紅娘咽口水的動作,轉瞬明了,「你想要吃了他?」
「可以麼?」紅娘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童,小聲詢問道。
我正要答應,耳邊傳來了姒妙脆生生的語調:「別急著答應這畫妖。」
姒妙?
我略微驚訝地挑了挑眉毛,努力回想自己看過的不多的志怪話本,搜腸刮肚也想不出這又是什麼法術。
「借助內丹千裡傳音,小術而已,」姒妙似乎感知到了我的疑惑,「姐姐切勿驚訝。」
隨後,姒妙的聲音逐漸嚴肅:「曾經有官身的人,即使是S掉,體內也會殘存些社稷庇護之力,這玩意兒對凡人確實無甚作用,但對精怪乃是大補,問這兩個畫妖討點好處再說,不能白白給她們。」
我猶豫了下,「這樣做是否有勒索之嫌?紅娘雖未出力,但也跟隨了我一路,提供了不少幫助。」
「姐姐是個好人呢……」姒妙無奈地笑了,可笑過之後,語調依舊嚴肅,「這不是勒索,這是交易。」
「我自入紅塵中歷練,便發現大部分女子恥於同朋友談起利益,總是覺得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急於爭取利益,在很多女子看來,是粗俗的、姿態不雅的、難看的,純純小人行徑,唯獨上不了臺面的女子才會如此。」
「可是,李槿,你仔細想想,清水喝得再多,能喝飽肚子嗎?但蜂蜜酒能提供給凡人的就不同了,一杯下去果不了腹,兩杯呢?三杯呢?」
我半闔著眼睛,靜心聽著姒妙的教誨。
姜淑沒有說話,而紅娘不敢說話。
一時間,臥房內又恢復到了韓惟中剛S時候的寂靜。
「男人們可以為了爭取利益,做到很多很多。他們在朝堂結成盟友,彼此黨爭不休;他們在市井拉幫結派,抵御外人欺侮;他們在田間地頭以血緣組織起來,霸佔每一寸土地與水渠。女人為什麼認為,為自己爭取利益是不好的事情呢?」
姒妙的話如同醍醐灌頂。
幾乎是立刻,我便向紅娘開了口:「韓惟中的屍身可以交由你和崔鶯鶯處理。」
紅娘歡喜之色剛剛浮上已經大好的嬌俏面頰,就迎來了我第二句話。
「但我要些凡人能用的修行物件,以作交換,你有嗎?」
一番討價還價後,畫軸攤開,將韓惟中的屍身裹了進去。
而我面前,擺了三樣物品。
伸手觸動,物品效果會在腦海中自動浮現。
【鶴年堂的狗皮膏藥(消耗品)】。
效果為快速止血,極大加速傷口愈合,凡人可用。
雖然這東西用一張少一張,而且紅娘隻給了我十五帖,但姜淑被打得夠嗆,我心生惻惻,立刻抽出一帖遞給了她:「你往臉上貼貼試試。」
紅娘的出場和她處理韓惟中屍身的方式,大大震撼了姜淑。
她慢慢伸手接住了膏藥,解開了紗布,糊在了受傷最重的鼻梁上。
我眼都不眨地看著她。
不愧是畫妖給的東西,效果就是不凡,那狗皮膏藥甫一接觸到肌膚,就化作白光融了進去。
姜淑臉上的傷口轉瞬間收口,結痂,又落痂露出粉紅色的新肉,新肉又調整回和周邊肌膚一模一樣的顏色。
「不疼了唉……」姜淑低聲衝著我說。
我敏銳地注意到,她之前因著鼻梁受傷而顯得悶悶的聲音,也趨於正常了。
姜淑自己也發現了這點,取了枚手持鏡,攬鏡自照,「鼻梁也全好了。真是神奇,我不會是在夢裡吧?」
大多數女子都是珍惜自己容貌的。
韓惟中對姜淑下手極狠,我剛剛還想著怎麼給姜淑治好她的臉。
現在姜淑恢復如初,也算是了結了我的一樁心事。
正要翻檢紅娘交易給我的剩下兩件物品,外間卻傳來了婢女的略有些害怕的詢問聲:「夫人,您沒事吧?」
姜淑聞言,臉色登時有些不太好看了起來。
不過驚逢如此巨變,又狠狠地在我面前哭了場之後,她也多了幾分鎮定。
三言兩語間,就把婢女打發回去了。
「韓惟中這禽獸的屍身雖然不見了,但他失蹤的事情,還是紙裡包不住火的。」
我看著臥房裡的狼藉與斑斑血跡,開口詢問姜淑的意見:
「你可願跟我走?隻是這一走,定國公府和姜家,便再也不會有姜淑這個人了,你要想好。」
姜淑側著頭想了想,反問了我一句:
「可我若是S在韓惟中的拳頭下,定國公府和姜家,不照樣沒有我這個人麼?」
有些微涼的手指伸了過來。
姜淑隔著衣袖,堅定地握緊了我的手腕。
「我跟你走。」
「以後,便請你多多照顧了。」
把所有金銀細軟一股腦地收拾了,我背著大大的包袱,畫軸展開載著姜淑,齊齊跳出了定國公府的高牆。
夜色很濃了。
天上亦是無星無月。
因此黑暗中,我看不清姜淑的表情。
但我想,當略帶冷凝的冬風掠過姜淑臉頰時,她應當也是覺得快樂的。
兩人兩妖藏在小巷深處的陰影裡,避開巡街的打更人。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更夫喊著號子,象徵性地敲了幾下柝子。
子時?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處。
姒妙吐給我內丹前曾經說過,內丹最好在十二個時辰內還給她。
我出門時大抵是酉時,抵達佛寺時是戌時,現下是子時。
也就是說,從我離開昌平侯府到現在,隻過了四個時辰。
還有八個時辰的富餘時間。
八個時辰,足夠我拿著姒妙的內丹,去做很多我想要去做的事情了。
「姜姐姐,你可知道姜媛的埋骨之地?」
待到更夫走遠,我冷不丁地開口,詢問姜淑。
姜淑沉默了許久,聲音重新哽咽:「父親覺得五妹妹敗壞門風,以她為恥,不肯為她收殓屍骨。」
「她的屍身,她的屍身,至今還在莊子上的藕塘裡沉著……」
在姜淑的淚水裡,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過了很久,我才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衝著姜淑鄭重其事地許諾:
「姜家不肯收殓她,我肯。」
「走吧,紅娘,我們去找姜媛。」
畫軸動了一下,紅娘猶疑的聲音傳來:「現在嗎?」
「是的,」我平靜地回答她,「就現在。」
「就我們兩個人嗎?」姜淑哽咽聲緩緩停住。
「是的,」我繼續回答道,「就我們兩個人。」
15
夏日荷花深秋藕。
可現下已然是初冬時節,曾經圓潤的荷葉早已變得隻剩枯枝,藕節也被收過幾遍,塘水也被放到最低位,整個藕塘顯得格外破敗悽清。
今夜沒什麼月光,我問紅娘借了顆夜明珠照著水面,讓姜淑在塘邊守著,自己則催動了內丹,褪掉了外裙下了水。
饒是有姒妙內丹的力量,一下水,我還是感受到了寒意刺骨。
狠狠打了幾個寒噤,我彎下腰,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淤泥。
咬牙忍著惡心,我繼續摸了下去。
約莫在塘裡找了小半個時辰,畫軸飛到了我的身邊,紅娘咋舌:「這水看上去就冷,你不上去歇歇麼?」
我垂下眼睫,堅持道:「找到姜媛再歇。」
「哦呦,你們凡人啊,」紅娘頓了頓,似乎也不知道該如何對我說,「說軟弱也軟弱,說痴心也痴心。」
那是你沒見過我二姐……
若是我二姐在這兒,別說小半個時辰,便是在藕塘裡摸上一天,她也要找到姜媛的。
找到她。
然後帶她走。
我抿著嘴唇,沒接紅娘這話。
紅娘得了個沒趣,畫軸又飛走了。
最終,我還是在塘底淤泥裡,摸到了個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