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住桌角,身體下意識反胃作嘔,額頭也冒出青筋。
我艱難地對葉疏詞說:
「不要聞……」
那是藏在肌肉記憶裡的抗拒和恐懼。
眼前一陣眩暈,在我無力倒下前,我看見沈淮安從天花板上跳了下來。
他將昏迷暈倒的葉疏詞擁進懷裡,與此同時傳來一聲巨響,我依稀看見實驗區的大門被鍾熠暴力破壞開來。
我最後看見的是,鍾熠踉跄朝我撲過來,眉眼慌亂又失措的神情。
13
Advertisement
就像是普魯斯特效應。
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穿進了末世文裡。
我沒有那樣幸運,不像葉疏詞那樣,穿進了這本末世文的後期。
那時候喪屍病毒尚未爆發,我的父母是研究所的成員,研究所的那些人病態又痴迷地想要研究出不S試劑。
在無數動物實驗之後,他們將目光放在人類身上。
我是他們找到的,最完美的實驗體。
麻醉、注射、抽血、檢測。
五歲那年,我被帶進實驗區做實驗。
我的手臂從來不缺針孔痕跡,留置針讓手背青腫,疼痛難忍。
最痛苦的並不是這些,而是γ試劑的臨床試驗。
他們寄希望於我能產生抗體,一次次幾近窒息的麻醉。直到那次,我從潔白偌大的觀察室中醒來,渾身血痕,身旁倒下的是被徒手撕碎了的動物屍體。
我第一次吐得昏天黑地。
但是實驗失敗了。
我身上的確檢測出了抗體,在受傷後甚至能夠快速愈合,後來的實驗者注射藥劑後總會失控,唯有我在短暫失控後能夠恢復清醒。
但我的血液提取物無法應用於任何人。
漸漸的,他們發現,不是試劑有問題,而是我有問題。
他們將希望重新寄託在其他實驗體身上,後來也出現了一些能恢復神智的實驗體,他們的血液提取物比我的活躍許多,甚至異變進化出了「異能」。
那些人喜極而泣,向上天祝禱,最後將研究不S試劑的方向更改為「人類進化」。
就像是毛蟲蛻變成蝶。
他們將那個計劃,稱之為——
破繭計劃。
被放棄之後,我的日子好過了許多。隻是後來他們發現,進化出異能的實驗體十分容易失控,有人提出將實驗體的血液提取物注射到我的身上進行二次實驗。
長達十幾年的封閉實驗讓我漸漸麻木。
當我再次從營養液艙裡醒來時,實驗早已失控,喪屍病毒已經擴散開來。
我打破艙門,湛藍色的營養液漏了一地,在燈光映照下發出幽藍微光。
我赤著腳走了出去。
那些曾經熟悉的實驗員,如今已經變成了隻會咬人的怪物,偌大研究所淪為煉獄。
但喪屍不咬我。
或許他們將我當做了同類,但明明我還有體溫,我仍有心跳。
但我不是喪屍,也不是人類。
我隻是一個失敗了的實驗品,一個不倫不類的怪物,一個惰性的實驗容器。
直到我在喪屍群裡被鍾熠撿了回去。
那時候我已經厭倦了了無生機的生活,我遇不到活人,也無法變成失去理智的喪屍,如果不是鍾熠把我撿了回去,我恐怕會在那天結束自己的生命。
起初我慶幸了很久,畢竟在末世裡找到個會開口說話的並不容易。鍾熠對我很好,從沒讓我受過半分委屈。
但我很快厭倦了。
他並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待在我的身邊的,等待的滋味太過折磨,我甚至不能離開暫居的住所。
他不在的時間裡,我隻能坐在窗前,看著日升到月落。
這和被困在營養液艙中究竟有什麼區別?
我想過離開這個世界,可我一想到他回來發現我的屍體,臉上會出現迷茫、脆弱。
就像那時候我著涼發燒,他終於明白人類太過嬌弱,以至於冬天裡的一場冷水澡,就能輕易帶走一個人的生命。
那時我醒來,看見他目光焦急,難過得像是快要哭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那樣用力地擁抱我,黑發柔軟,擦過脖頸時有一點痒。
我迷茫地想。
原來喪屍,也會擁有情感,也會感到害怕的嗎?
再後來,我遇到了葉疏詞。
我難得從乏味的人生中短暫清醒過來,我覺得我的人生有了新的支點,遇到同類的興奮超越了一切。
但我很快冷靜下來。
我知道這本末世文的劇情,我知道劇情即將進入後期,我知道喪屍王會因女主而與男主鬥得你S我活。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不自覺追逐,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不知道何為命運。
某一天,我忽然對葉疏詞說:
「我們一起離開吧。」
那個會把柔軟頭發貼在我掌心下的鍾熠,那個隻向我流露出脆弱表情的鍾熠,那個會哽咽著求我不要S的鍾熠。
他注定會離開我的。
14
我在渾身乏力中醒了過來。
黑發擦過我的鎖骨,有人將頭埋在我的懷裡,擁抱的力度很緊,像是委屈,他悶聲說:
「你終於醒了。」
麻醉的藥效還沒過去,屋子裡隻有我和鍾熠兩人。
我張了張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很啞。
「葉疏詞呢?」
「……被那個人帶走了。」
像是賭氣般,鍾熠抱著我不肯松開,我沒有力氣掙扎,隻望著天花板說:
「再不放開的話,我就真的要窒息了。」
他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
見我強撐著站起來,他連忙扶住我,問:
「你要去哪裡?」
我語氣平淡:「找葉疏詞。」
空氣凝滯了一瞬,他重新開口,這一回,他的聲音有些幹澀。
「她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嗎?」
很重要。
她是我在這個世界能夠觸到的唯一真實,我不想拯救什麼世界,也不想去反抗復仇。
如果連她都不存在了。
那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想了想,和鍾熠舉了個例子。
「就像你喜歡虞意歡那樣重要。」
「不是。」
鍾熠卻忽然打斷我。
他抬起眼睛,目光很認真,一字一頓說:
「不是喜歡。」
「你說喜歡是想要擁有一個人,是想要一直待在她身邊,是哪怕用盡一切方法,也想要得到。」
「可我隻想待在你的身邊,也隻想要擁有你。」
我眼睫一顫,下意識反駁:
「你說過你喜歡她的。」
鍾熠卻欺身上來,他的目光裡好難過,好像下一刻就要流出淚來。
「你說喜歡是想要得到,可我想要得到的隻是她身上的東西。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什麼是喜歡。」
「你明知道我不懂什麼是情感,什麼是喜歡。」
「可現在你不教我了……怎麼辦啊,你不教我了。」
15
我望向鍾熠的眼睛。
黑而長的睫毛在顫動,那是一種強忍委屈又十分專注的神情。
我忽然問他:
「你願意為我而S嗎?」
他沒有猶豫。
「我願意。」
我垂下眼睛,笑了一下,說:
「好。」
我認真地看著他:
「那你替我保護葉疏詞,不要讓她落在沈淮安手裡。至於你想學的……我都教你。」
鍾熠靜靜看了我半晌,在我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他忽然開口:
「我要更多。」
「要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你的身邊,要能和以前一樣,可以親你抱你,要能永遠都不和你分開。」
我沒有想過他會開口主動索取,我驚訝地抬起眼,卻又沉默了。
片刻後,我指了指門口。研究所外的那隻蝴蝶被暴雨打湿,苟延殘喘,虛弱無力。
一場暴雨就可以將蝴蝶輕易摧毀。
狂風暴雨之中,這樣精致而脆弱的生物,隻有S路一條。
我盯著他的眼睛,我聽見自己平靜說:
「蝴蝶。如果你能找到研究所外的那隻蝴蝶……如果那隻蝴蝶還活著,我就答應你。」
他的唇輕抿了一下,二話不說就往門外走,隻留下一句——
「我會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身上的麻醉藥效已經緩解得差不多了,我揉了揉腳踝,打算走出門去。
在我以為他終於要放棄的時候。
鍾熠推門走了進來。
他渾身都很狼狽,黑發被淋湿,發尾的雨珠滴落在他長睫,又被他的眼睫顫落,眼眸裡卻盛滿碎亮的光。
他朝我伸出手。
那隻蝴蝶就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見周遭安靜,它試探地撲閃著翅膀,由白色漸變而來的幽藍色蝶翼在燈光下渡上一層淡金。
我怔怔地望向他掌心裡的蝴蝶,研究所外雷聲轟鳴,可我卻莫名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蝴蝶展翅的那一剎那。
他抬起眼睫,聲音很輕。
「蝴蝶,我拼起來了。」
16
鍾熠帶著我去找葉疏詞。
他說他能聞到氣息,能夠感應到她的位置。
我拍掉他伸過來想牽我的手,他委屈地看著我,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憐模樣。
蝴蝶已經S了,他是用他的能力把蝴蝶拼好的。
鑑於他用喪屍王的能力作弊,我沒有答應他之前的全部請求,隻同意了他留在身邊。
至於其他……
看他表現。
一路上,我重新遇到了小隊裡的隊友。
我站在緊閉的資料室大門前,我知道推開門後,裡面一定會是一場惡戰。
在我推開門之際。
骨節分明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鍾熠的指尖沒有溫度,可我卻仿佛被燙到般輕蜷手心。
他向我笑了一下,隨後堅決的,和我一起推開了那扇門。
那扇門之後,沈淮安早有預料般站在原地。被異能者挾持的葉疏詞目光復雜地看著我,女主虞意歡面色稍顯憔悴,看到鍾熠時有幾分畏懼,但也還算安然無恙。
這場劇目裡的所有主角都已到臨。
沈淮安拍了拍手心,他輕扯唇角,幾分嘲弄,笑說:
「零號實驗體,你終於來了。」
17
在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葉疏詞會用那樣復雜的目光看我了。
手心驟然掐得很緊。
我瞳孔微縮,免去了所有的試探和廢話,瞬間欺近,抬手就要扼住沈淮安的脖頸。
她知道了。
我甚至不敢抬頭去看葉疏詞。
我怕我會看見嫌惡、懼怕的目光。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我會擁有這樣的能力,他們以為我的異能虛無弱小,隻是個在喪屍群中苟且偷生的廢物異能。
但其實不是的。
我的身體做過無數次實驗。那些曾經進化出異能的實驗者,我的身體都被注射過他們的血液提取試劑。
我生生捱過排異和不良反應,最終那些試劑在我體內融合。
但這些被迫賦予的能力,卻讓我感到無比惡心。
我扼住沈淮安的脖頸,看他面色青紫,幾近窒息。
我輕歪過頭,疑惑地問:
「就當一隻什麼都不知道的蠕蟲,不好嗎?」
安安靜靜地走完劇情。
為什麼,要把那些骯髒不堪的東西全部攤開在陽光下呢?
他掙扎著攥住我的手腕,異能者也混戰一團。
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注射了一支γ試劑。
他扯了扯唇角,笑了。
隨後巨大的異能能量將我狠狠震開。
被改良後的γ試劑,可以短暫強化異能者的能力。
原書中,男女主在研究所與喪屍王決一S戰。
最終他們得到了珍貴的γ試劑,政府對試劑投入研究,終於得到喪屍病毒的抗體。
三年後,末世結束。
我本想在四年前來到研究所時結束這場末世,但研究所裡空空如也。
直到現在,沈淮安已經失控,他對葉疏詞的執念讓他失控,可劇情仍在繼續。
一旦γ試劑落入他手中,會出現不可預料的後果,所以我執意前來。
沈淮安不緊不慢地說:
「零號實驗體,被注射過數支實驗藥劑。」
「你的血液被提取應用於不S實驗的研究,這支γ試劑中也有你的手筆。」
他笑了笑。
「不如說,你才是這場末世的源頭?」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那一刻,我感到周遭異能者的打鬥遲緩下來。我感到身後目光如炬,他們眼中會是遲疑,還是憤怒?
但那些實驗記錄就擺在眼前,我無法反駁,也不知道該怎樣辯駁。
他幾乎注射掉了恆溫箱裡的所有γ試劑,短暫的異能爆發讓我難以招架。
威壓極強的雷電異能接踵而至,鍾熠卻從身後越了上來,雙手將我虛虛攏住,將我護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