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醫出身的人,什麼血腥都見過。
傅玄三天兩頭地來找她治病。
又是腿痛又是頭痛,一會兒說自己在淮州留了後遺症,一會兒又說曾在北疆受過寒毒。
娘親並不多說什麼,有條不紊地號脈、扎針、煎藥。
傅玄看她為自己忙活就開心。
而他剛開心沒多久,娘親就在給火爐扇風時湊巧露出了腕上的疤。
他捉起娘親的手腕,隻見層層疊疊,猙獰的新舊傷疤堆在一起。
「主君是個心善的人呢,知道大夫人頭痛,尋了好多偏方,讓我以血入藥,才讓大夫人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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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輕飄飄地解釋過,又問起案子的進展:
「一直在這裡叨擾公主,實在過意不去。
「待到結案後,我和梨言就該回顧府了吧?」
傅玄盯了她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再等等,可以麼?」
這一回,他不想再看我們受任何苦楚。
8
容華公主到了預產日,據說胎兒位置不正,折騰了一天一夜,幸虧有婦科妙手在場,才順利誕下一子。
我和娘親都清楚,實際情況並沒有那麼驚險,是公主和傅將軍抬高娘親名聲的手段罷了。
一時間娘親的名聲大噪,京中孕期的貴女競相求她診治。
如此,也延緩了我們回顧家的時機。
娘親拉著我的手嘆息:
「傅家姐弟是心善的,對於非親非故的我們,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好的了。隻是這並非長久之計,我的身契還留在顧府,你還是顧府名下的女兒,他們若是硬要接我們回去,法理是無法站在我們這邊的。」
她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若我要帶你回顧家,你可會害怕?」
我笑了:
「不怕。縱使顧家兇惡如豺狼,如今也到了斬狼的時機了。」
娘親滿意地揉了揉我的腦袋,帶著我去了公主跟前。
公主看出了我們的來意。
她讓丫鬟把孩子抱走,憐憫地朝著娘親伸出手:
「女人吶,要多替自己打算,不能將一輩子綁在男人身上。
「顧丞非良人。你且再等等,我會籌謀出好法子,助你和他和離。」
在她眼裡,娘親柔弱而美麗,又無依無靠。
即使遭遇了種種苦難,也不得不回到夫家,當一個乖順的妾室。
娘親柔柔地笑著,將臉頰貼在公主的掌心。
輕聲道:
「顧丞同鎮國公暗中勾結謀奪大寶。
「請公主與傅將軍助我布局,S鎮國公,斬顧丞。」
公主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娘親後退向她行了大禮:
「我知定罪需要證據,請讓我回顧家,帶出他與鎮國公交往的密信。若是信不過我,可將此事暫且瞞下,或派人暗中行動……萬一我出了事,也不至於連累你們。」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將自己這些年的布局全盤託出。
屋外依舊是寒風呼嘯。
我卻看見娘親的額角滴下汗水。
公主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可知,你們一旦回去,就是你和孩子一同陷入險境,若我沒能及時……」
娘親堅定而決絕道:
「公主是可信之人。
「自從我將香囊之事揭開,就沒見過驸馬了,連您生子他都沒來。
「他並非被調去邊疆了,對吧?」
公主眸光微動。
「你是個聰明人。
「我那驸馬是個不爭氣的。心裡念著他早逝的表妹,卻又放不下我給他帶來的權勢,於是就表面裝和氣,暗中給我用麝香……所以我幹脆去父留子了。」
她將去父留子這幾個字咬得很重,我能聽出她隱隱的恨意。
公主望著窗外的細雪,悵惘道:
「尋常婦人也好,貴為公主也好,天下女子都有一個共同的噩夢,那就是枕邊人的毒害。我原本還在想,為什麼你選擇第一個告訴我,而不是傅玄。現在我明白了,你是覺得我更能理解你。」
娘親恭謹地將頭埋得更低。
公主微笑著將她扶起:
「說吧,要我如何幫你?」
9
娘親帶我回顧府時,難得走了正門。
大夫人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倒是父親維持著表面的和善。
不是為我們,而是為著容華公主的面子。
如今京中誰人不知,有位醫術高明的女子治好了容華公主的不育,還親自照看她懷胎產子。公主對醫女極為看重,在外人面前時常誇耀她的醫術。
娘親回府不久,就有好幾位貴女邀她去府中診治。
父親生怕她在外面多說了什麼壞話,更不好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對她動手,隻能對她客客氣氣。
大夫人鬧了幾回,父親也煩了,動手打了她一巴掌。
「從前你就找各種由頭針對白氏,現在還要鬧?你看看誰家夫人有你善妒!
「你母家造的孽還不夠丟臉嗎?咱們雲兒的婚事都毀了,你就消停點吧!」
聽說傅凌霄有好些日子不願意見顧朝雲,顧朝雲為此氣得砸了滿屋子瓷器。
大夫人不敢置信父親會這樣對她。
可她如今失了母家的依靠,京中的婦人們也不願與她結交,就連顧朝雲都為此跟她發脾氣。她已經是孤身一人了。
越是如此,她越是想要SS抓住父親。
傍晚,她熬了粥,頂著紅腫的臉去向父親示好:
「官人近日心情不好,是我錯了,我該體諒的。聽說鎮國公那邊發了火呢?要不從我屋裡挑幾個小丫鬟……」
父親煩躁地踱步:
「小丫鬟如何入得了他的眼?」
他這些時日給鎮國公獻上了好幾個女孩兒,但都不合他的意。
大夫人笑著為他捏肩:
「是呢,要我說還是自家調教出來的姑娘水靈,隻可惜人家現在厲害了,是碰也碰不得……」
父親聽著這話,眼底盡是冷意。
當晚,他就來了娘親院裡吃飯。
又是給娘親描眉,又是幫娘親夾菜,還悔恨痛哭說他從前薄待了我們。
娘親懂事地笑著說道:
「主君公務繁忙,哪裡是故意忽視我們呢?」
她從桌上拿起我的字帖給父親看:
「梨言一直很敬愛父親,還模仿您的字呢。隻是她這屋沒什麼帖子,臨的也不好,讓主君見笑了。」
「她才七歲,能寫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父親很滿意我們的體貼,大手一揮,宣布我隨時可以去他的書房找字帖來臨摹。
接著,他又滿眼柔情地摟過娘親:
「玉箏,如今梨言也長大了,咱們再生一個孩子,可好?這樣你就不會寂寞了。」
他想要將娘親的注意力從我身上轉移開來,這樣才能在我被送走時不哭不鬧,當一顆乖順的棋子。
娘親輕輕推開了他:
「主君忘了,那年我生下梨言後,大夫人給我灌了絕嗣湯,我已經無法再生育了。」
「是麼?有這回事啊。」
父親訕訕地收回手。
娘親生我時疼了一天一夜,可父親說血腥汙穢,男子不宜靠近。後來從穩婆那聽說是個女兒,更是大失所望,連看都沒去看一眼。
父親不知我娘受了怎樣的苦楚。
抑或是,如同這些年一樣,清楚大夫人欺辱我娘,卻隻當做看不見。
那晚父親並沒有留下來,不過他對待娘親和我的態度好了許多。
家裡的下人們見風使舵,還會在我去書房看書時替我掌燈。
然而好景不長。
有位貴女站出來說娘親給她開的藥有假。
接著又有人說娘親把脈出了錯。
京中的傳言一天一個樣,很快有人扒出娘親從前偷盜夜明珠的事情,說她本就貪財好利,居心不良。
隨著容華郡主也當眾指責娘親。
娘親成了眾矢之的。
父親將放妻書摔到娘親面前時,幾乎難掩喜色。
「白氏,如今我正在加官進爵最關鍵的時候,你留在這,隻會害了整個顧家的名聲。」
娘親抱著我痛哭流涕:
「我要帶著我的梨言走。」
父親不耐煩地叫人把她拉開。
「她是我顧家的女兒,難道跟你一個身份卑賤的人走嗎?」
那幾名僕從給娘親灌了迷藥,很快她便暈了過去。
「隨便扔到哪條河裡……扔遠點,別叫任何人看見。」
父親冷冷地丟下這句話,隨即又叫人去帶我沐浴。
我頓時渾身被寒意籠罩。
任由我掙扎哭喊,父親都沒有看我一眼。
10
我被塞進一頂不起眼的小轎,連夜送進了鎮國公府。
府邸很大,屋內紅燭搖曳,燈火輝煌。
鎮國公已經年近花甲了,面上皺紋交錯,看上去尤為可怖。
身量纖細的侍女伏在地上為他捏腿。
見到我,他的雙眼如同野獸般兇狠地閃爍著。
「瞧著有幾分眼熟。」
我光著腳,隻著素衣,在他的審視下忍不住顫抖。
鎮國公頗為滿意地笑了起來。
「甚是可人。可會跳什麼舞?」
我的樣貌遺傳了娘親的清麗,又因為被大夫人看著學跳舞唱曲,多了幾分柔媚,看著比同齡人要成熟些。
我是顧府為鎮國公精心準備的禮物,自然樣樣都合他意。
迎著他貪婪的目光,我跳起了一支柔腰舞。
就在我扭著腰肢湊近他時,他發現了我裙上的血跡。
我滿臉羞紅地捂著自己的腿,可血流還是很快染紅了白裙。
「你這是……來月事了?」
鎮國公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向來隻寵幸未來過初潮的幼女,認為那樣的女子才足夠純潔。
在小轎子中,我用簪子劃破了自己的腿根。
「奴婢是一年前來的初潮。但是父親說無事的,平時也會給奴婢吃推遲月事的藥,不知今日怎麼……」
我跪在地上,故作可憐地說著已經在心底預演過無數次的話。
「滾!」
鎮國公扇了我一巴掌,幾乎把我打昏過去。
他暴怒於父親的欺騙,顫抖著指揮下人:
「去把沈丞叫過來!我倒要問問他是怎麼辦事的,敢欺瞞到我頭上來!」
我松了一口氣,連忙轉身想要離開。
在我行將至門口的時候,卻被拎著後頸拖了回去。
「長得像個妖精,希望你還有點用。」
鎮國公用淫邪的目光盯著我:
「張開嘴。趁我還有興致。」
他用肥厚的手去掐我的脖子,逼著我張嘴。
「不、滾啊!」
我撕心裂肺地號叫。
隨著砰的一聲,掐在我脖子上的力度一松。
鎮國公頭破血流地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我劇烈地咳嗽著,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一個侍女裝扮的人,用花瓶打暈了鎮國公。
「娘親……」
我再也抑制不住地撲在她懷裡號啕起來。娘親將我摟緊,幾乎要把我摟到身體裡,一滴滴滾燙的淚水流到我的臉上。
娘親親了親我的臉,同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按照計劃從下遊離開,本想直接去公主府,可是——我忽然心口好痛!我想,是老天不讓我離開你!
「雖然商議過怎樣應對,但是我、我始終放心不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面對!
「你是我的女兒,我再怎樣計劃周詳,再怎麼機關算盡,我都不能讓你有一絲風險……」
這一刻,她失了所有的謀算和理智,隻是一個想要保護孩子的母親。
來不及多哭一會兒,她拉著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吱呀——
門從外面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