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腰間是什麼?」
他愣了下,徑自將手探入衣袍。
我心底一緊,想要阻止。
一柄沉墨淬金的短鞘匕首奉到了我眼前。
它通身烏黑,不過巴掌長短,極為精致小巧,怪不得藏在衣間都未能使人察覺。
我的臉紅得似要滴血,半是惱,半是羞,軟軟地責怪他。
「你,你隨身帶著做什麼,下次不許了。」
寧淮沒脾氣似的,被兇了一句也不見生氣,想也不想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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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聽公主的。」
虔誠,熾灼。
5
談話因一場私會苟合而中止。
回到鳳陽宮,我便讓銀珠去尋宮中是否有一位叫綠萼的侍女。
不多時,銀珠帶著消息回來了。
她說,那位名為綠萼的侍女,原先是在鳳陽宮中幹些灑掃的活,因聰慧擅言,近來被提到庫房記賬了,也算是個小管事。
銀珠看了我的臉色,又說:
「我聽人說,前幾日,寧二公子才託人遞了信給她。」
這一言說得委婉,將湖邊的所見所聞串起後,也不難猜出兩人之間定是有些不可明說的齷齪。
我微一頷首,叮囑她找人看住綠萼,將所有令人起疑的舉動匯報我。
案上,靡麗的鈴鐺香爐裡燃著燻香,白霧縹緲。
我又夢見了那柄烏金匕首,湿漉漉的,攪亂了滿池春雨,燭光下水色皎潤。
男人拎起它,指腹在短鞘上一抹,水光潋滟。
「我好開心。」他在我耳邊說。
寧淮笑起來時,晃蕩的月光就映入了他眼底,那雙桃花眼不復清冽,漾著迷亂情愫。
他結實的手臂撈住我,就似捧起一汪水,低下頭要吻。
我咬緊唇,推搡他。
可水波撞上了連片的山嶽,岿然不動。
一夜好眠。
翌日的春獵,我期待了小半個月。
早前,我胡攪蠻纏地央了父皇好多次,他才勉為其難應允我一試。
曠野上,了無阻擋的疾風推著草浪,湧向雲天相連的邊際。
獵場是宮人事先圍起,讓周邊獵戶放入了諸如兔、鹿等溫順野獸。
討個氛圍罷了。
是故,場上多是些年紀小的少年郎在比試、嬉鬧。
我特意換了身簡便易行的騎裝,挽著父皇的手,輕輕地搖。
父皇被我鬧得無奈,眼眸向下一掃,視線落在沉默如山的青年身上。
誰叫這才立了功的小將軍,將心事都寫在了臉上呢?
「寧愛卿。」
父皇笑吟吟地招手。
寧淮默然走上臺來,並不多問。
他低頭斂眸,筆挺的背似陡峭山崖。
聽完父皇的話,沉靜地領了命,又兀自走了。
我想,連句恭維的話也不會說,好笨的一張嘴。
少刻,男人便牽著兩匹馬回來了。
他左手松松地牽引韁繩,右手執著馬鞭,手掌修長而指骨分明,握在上頭剛勁有力。
行走間,貼身的騎裝裹緊他肌肉勻稱的腿,力量感十足,猶如矯健奔騰的豹子。
京中近些年來何曾出過這般野性、剽悍的世家公子,高門貴女們紛紛羞紅了臉,低聲細語地談論。
寧淮對此全無察覺。
他緩步而來,朝我伸出了手。
「公主,臣護著您上馬,不必害怕。」
這會倒是能說會道的。
他的手很大,很寬,卻不牽著我,一隻手疏遠又知禮地護在了我的腰後,另一隻便任由我搭著腕,攥得緊了也一聲不吭。
我顫巍巍地上了馬,很快適應馬背上搖晃的顛簸感。
見我放松下來,他才踩上馬蹬,長腿跨上去,利落地翻身坐穩。
兩匹馬之間,由一根特制的軟繩牽連著,不至於跑散。
寧淮在前,領著我的馬兒慢悠悠走了幾圈。
他回過身,溫和地看向我。
「公主,要更快嗎?」
新奇的體驗使我感到快活,我翹起唇笑,心也野了。
「要,將軍,再快些。」
寧淮一瞬不瞬地將目光凝在我臉上,好一會,眸色沉了些。
「好,抓緊韁繩。」
下一刻,馬蹄飛馳,料峭的春風迎面而來,拂起的鬢發擦過我的耳廓,細細地痒。
我聽寧淮的話,緊緊抓住了馬韁,雖然顛蕩,但縱情策馬是從未有過的感受。
風吹亂了笑聲。
6
方跑至獵場邊上要折回,情勢陡變。
寧淮身下那匹疾馳的馬兒遽然發了狂。
它先是焦躁地甩了甩頭,不住地嘶吼,癲狂間揚蹄躍過圍欄,衝向密林。
一切發生得太快,駐守獵場四周的羽林軍亦來不及圍近。
發瘋的馬帶著寧淮與我,闖入幽林。
初次騎馬,又遭此變故,我驚慌得手腳發冷,可仍記得寧淮說過要抓緊韁繩。
「公主,別怕。」
男人冷冽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他極力地想要控制住陷入瘋狂的馬,無果。
它是鐵了心地要將寧淮甩下。
見狀,寧淮自腰間抽出長刀,一手攥住兩匹馬間岌岌可危的細繩,一個躍身,脫離了自己的馬,跨坐在我身後。
旋即,握刀的手狠狠砍斷了繩。
瘋馬越跑越遠了。
耳畔是呼呼作響的風,還有男人低沉的呼吸聲。
我驚魂未定,回過神,淚漣漣地湿了眼。
見我忍聲落淚,寧淮拽緊馬韁,讓馬兒停下。
因著拉扯韁繩的緣故,他將雙臂環在了我的腰肢,猶豫片刻,指腹輕輕地拭去我頰上未落的淚珠。
「抱歉,讓公主受驚了。」
一如既往的沉毅寡言,安慰人的話也不會說。
怎麼夢裡就那般黏人?我不由得氣惱。
卻聽他低沉道:
「公主盡管拿我出氣,我絕不還手。」
真是笨S了的一個人!
我破涕為笑,下意識反駁。
「你硬得很,叫我手疼呢。」
空氣靜默了會,我和他才後知後覺地品味出其中的曖昧意味。
臉紅耳熱。
一個慢吞吞地捧住臉,一個不太自然地輕咳了聲。
之前尚未察覺,如今松懈下來,狂奔的馬兒將我雙腿內側的肌膚摩擦至發熱、生疼,大抵是不能再騎行了。
寧淮小心地將我扶下馬,尋了處蔭蔽的地方讓我歇息。
春草萋萋,蔥翠的樹枝橫斜,遮去了大半天日。
我悄悄松著騎裝。
淙淙水聲和林間鳥鳴,掩住衣料悉索的聲響。
男人背對我,抱著刀。
長刀橫在他臂彎,入了鞘的刀尖朝下,那麼鋒利的兵器在他手下就如乖順的獸。
倘若不是耳根飛紅,就將人騙過去,真以為他心如止水了。
腿間的疼痛難以忽視,可時近日暮,再不出這片林子,就要瞧不見路了。
我支起身,正要開口喚寧淮,便見他皺著眉,提了刀,向我走近。
「這一處有血的腥氣。」
他飛快地說。
或許是戰場上磨礪出來,對危險潛伏的警覺,他單手執刀,不敢松懈,另一手將我託舉至肩上。
踩著他,我懵懵地爬上一處不算是太低的枝幹,也被這緊張的氣氛所感染,放輕呼吸。
草叢晃動,樹影微閃之際,一頭近乎一人高的黑熊緩緩逼近,眼底閃爍著幽幽寒光。
這是隻結束了冬眠,外出覓食的熊。
寧淮冷了聲。
「不要下來,害怕……就閉上眼。」
出鞘的刀被他穩穩地握在掌中,雪芒寸閃,寒煞逼人。
黑熊的爆發力可怖,但寧淮的速度更快。
飽經S亡危機淬煉的男人,有著極其敏銳的感知力,他躲過黑熊撲向胸前的一擊,屈身滾至一旁,在閃避的間隙冷靜地出刀。
揮出三刀,中了一刀。
那柄削鐵如泥的長刀捅穿了黑熊的下腹,黏稠血水霎時噴湧,濺上了他的硬朗眉骨。
寧淮沒有擦拭,他在黑熊吃痛嚎叫的一瞬,一腳重重地踢在它下肢,反手抽刀。
黑熊自知命不久矣,發了狠,無所忌憚。
終究是尋得了空子,兇狠咬上了寧淮的腰側,隨即亦被他悍然壓下的刀尖搗碎了後頸。
血涔涔的男人甩開瀕S的兇獸,搖晃了下,半跪在地上。
寧淮撐著地面,背部湿透了,胸口劇烈起伏。
可那費力抬起的,望向我的雙眼又那麼的明亮,令人心動。
他似乎陷入了一個漆黑、香甜的夢中,朝我勾起唇角,沙啞地擠出聲來。
「沒事了。
「卿卿,到我這來。」
短短一日內,大喜大悲,又驚又懼,我跌跌撞撞地向著寧淮跑去。
褪去上衣,他腰間的傷口深見白骨,血流不止,臉色愈發蒼白如紙。
周邊的羽林軍很快便會找來。
我竭力使自己鎮靜,顫抖著手扯下腰際懸掛的香囊,借著染血的刀刃挑開,抖落出幾株風幹草藥。
母後喜愛藥香,她親手縫制的香囊裡放入了幾味藥材。
雖不知藥效,我猶自含入口中濡湿、嚼碎,才將草末吐出,小心翼翼地敷上傷口。
恐懼使然,我簌簌落下眼淚。
滾燙的淚珠砸在寧淮手背,他不知痛似的,眼睛一轉也不轉,看我總看不夠。
就是沒力氣替我擦淚了。
我抽噎著問他。
「你會S嗎?」
寧淮聲音很輕,好歹還在出氣。
「不會,為了你,多少次我都會活下來。」
我沒懂,想問,但記起人在走前,心裡所感會格外多的這一說法,生怕他把話都交代完了,幹脆不問。
還是留著今後再說。
遠處,人聲紛亂,馬蹄聲急,隱約有火光躍動。
我站起身,高聲呼救。
「我在這!」
7
寧淮傷得不算重,也不算輕。
左右是要休養上一兩個月了。
寧府家僕來領人的時候,我坐在軟座上丟瓜子,叫他們數清了地上有多少顆再走。
見我寒著臉,又不讓辦正事,再愚笨的人也猜出是什麼意思,灰溜溜地走了。
我將昏睡的男人安置在鳳陽宮。
父皇搖頭,不答應。
「這於禮不合。」
我想了想,狡黠一笑。
「我喜歡他,我要他當我的驸馬。」
父皇也笑,笑得像隻狐狸。
「準了。」
回鳳陽宮的路上,我恍然大悟。
姜,還是老的辣。
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一道聖旨快馬加鞭地送至寧府,聽傳旨的宦官說,寧老的臉都黑了。
寧淮在一個春雨蒙蒙的黃昏醒來。
銀珠替我點了燈,我支著腮,半躺在榻上看話本。
看到興頭,一隻溫熱的大手捉住了我的足踝,嚇得我哆哆嗦嗦地一抖,險些撕了書。
「公主。」
男人的聲音還很虛弱,他蹙起眉頭,嚴肅地盯著我赤裸白嫩的雙足。
「要著涼的。」
我順從地將腳尖一縮,埋進被褥下取暖。
他的被褥。
足趾無意蹭過他腿側,瞬間,那勁實的大腿緊繃如鐵,硬梆梆地頂著我。
寧淮一僵,閉了眼不敢看我。
我笑吟吟地戳他胸肌,揉搓面團一般,手感極佳。
「驸馬為何不看我?」
他這才睜眼,卻又遲遲回不過神,像是在反復地咀嚼我口裡所喚的「驸馬」。
良久,他啟唇,嗓音很澀、很悶。
「怕是在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