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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夫子的無數門生紛紛替他請命。


都被牽連甚深。


 


李父作為其中態度最堅決的一個,更是引得天子震怒。


 


不僅被革去官職。


 


還被罰李家向下三代均不能參加科舉。


 


李父神色悲痛:


 


「你父親可是恩師當年最喜歡的學生啊,若非恩師當年數次舉薦,你父親出身微寒,官途哪裡能如此順遂。」


 


「我知道當時替恩師說話,危險極大,你父親沒有站出來原也無可厚非。」


 


「可當年皇上問他,如何看待恩師和我們的行為時,他竟然沒有顧及一絲同窗和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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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決在皇上面前和恩師劃清界線,還親自監斬了恩師。」


 


說罷,李父兩淚縱橫。


 


李母心疼,強忍著難過輕拍他的背。


 


「橙兒,這本是上一代的恩怨,委屈你了。」


 


李母帶著哭腔向我道歉。


 


我心中百感交集。


 


卻心裡明白,這絕不是李家夫妻的誣陷。


 


這樣的事,確實是我父親能做出來的。


 


見李父李母情緒漸平,我接著問今晚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6


 


第二件事,同樣在我意料之外。


 


李母說,既然求娶我本就是場誤會,他們絕不會強行逼我嫁給他家二郎。


 


他們對外的說辭,我是遠房親戚家的女兒,如今來也隻是探親。


 


若我不想嫁,他們絕不會壞我名聲。


 


若我想回京城,他們會找人送我回去。


 


若我想留在這,他們全家都會對我好。


 


讓我把他們當自己的親人。


 


以後我若相中了哪家,他們會出面幫我說媒。


 


「隻是,」李母面色為難,「江陽不比京中,門第不會太高。」


 


接著她又趕緊安慰我:


 


「橙兒你漂亮聰慧,性子又好,定能找到江陽最好的門戶。」


 


聽著聽著,我忽然有些想發笑。


 


我的未來婆婆,在幫我介紹江陽別的人家。


 


「伯母……是不喜歡我嗎?」我猶豫著問。


 


李母立刻擺手。


 


「怎麼會!我們隻是擔心……讓姑娘受委屈。」


 


心中忽然一滯。


 


我的親生父親,十幾年來對我不聞不問。


 


遇到難題,便把我丟出去擋住流言蜚語,保自己守信的好名聲。


 


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嫡母,視我比府中下人還不如。


 


冬天不給煤炭,夏天無故要我去日頭下跪著立規矩。


 


我的嫡姐,稍有不順心便會打罵我出氣。


 


除了我小娘,我的這些至親,沒有一個人在乎過我的感受。


 


可如今,這樣一對跟我毫無關系的老人。


 


卻因為擔心我委屈,對我連連道歉承諾。


 


明明要我嫁給他家二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他們卻不忍我有一絲一毫的勉強。


 


淚意湧上眼眶。


 


我跪下,朝對面李父李母磕頭:


 


「伯父伯母,橙兒願意留在江陽。」


 


他們以為,我是京城侍郎家的嬌貴小姐。


 


可我一個庶女,算得上哪門子小姐?


 


我隻想當一個能自己做主自己生活的蘇橙。


 


7


 


第二日,我早早起來,管阿寧姐姐要了套衣服。


 


我帶來的那些衣服已經不適合接下來的計劃了。


 


和阿寧姐姐一起到包子鋪時,李母眼中一亮。


 


「橙兒,這粗布麻衣被你一穿,都仿佛更好看了。」


 


我被誇得忍不住笑。


 


阿寧姐姐湊到李母跟前,故作撒嬌:


 


「婆母偏心啊,隻誇橙兒不誇我。」


 


李母被她逗得也開心地笑:


 


「你穿當然也美,我們阿寧也是頂頂好看的。」


 


一邊說笑著,一盆新的包子餡就調好了。


 


我上前,剛拿起面團,李母立刻攔住我。


 


「橙兒,你去休息就好,哪能讓你幹?」


 


「伯母這是拿我當外人了,我也不想當咱家吃幹飯的人。」


 


我認真地看著她。


 


僵持一會兒,李母還是松開手,朝我笑:


 


「罷了罷了,你想幹就一起幹吧,但是累了的話,一定不要勉強。」


 


我笑著點頭。


 


阿寧姐姐在一旁,朝我眨眨眼:


 


「讓我來看看橙兒的劑子擀得圓不圓。」


 


從這天起,我正式成為包子鋪中的一員。


 


一連幾日,李母看我並沒有想象中笨拙嬌貴。


 


越來越熟練地剁餡和面摘蒸屜。


 


便也漸漸放下心來。


 


從小到大,我在蘇家廚房的時間遠多於在閨閣的時間。


 


嫡母和嫡姐口味挑剔。


 


倒練就了我在廚藝方面本領。


 


十幾日過去了,我己經可以自己熟練地完成包子鋪的每一步流程。


 


便忍不住問阿寧姐姐:


 


「饅頭和包子的生意賺錢並不多,我們要不要考慮改成糕餅鋪子呢?」


 


我自認為,從小在京中見過的糕點種類繁多。


 


放眼整個江陽,可能很多款這裡的人都沒有見過吃過。


 


若做出來,生意也許會更好。


 


不料阿寧姐姐卻不贊同。


 


「這個提議我以前也說過,被婆母拒絕了。」


 


「為什麼呢?」我不解。


 


「婆母說,饅頭和包子是普通百姓溫飽必需的。可糕餅,隻是錦上添花。」


 


「這裡還有很多貧苦人家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她要盡可能地讓更多人飽。」


 


我驚住。


 


為李母的心胸。


 


也為自己的沾沾自得羞愧。


 


中午,我主動領下給李父送飯的任務。


 


李父在江陽開了家書院。


 


在裡面開堂授課。


 


我到的時候,剛好趕上一堂課結束。


 


清清第一個朝我飛奔過來:


 


我這才發現,書院裡除了清清,還有零星幾個別的女娃。


 


即使在京中,也隻有有官職的人家才會請夫子到家中給姑娘講課。


 


我也是因著要給兩個姐姐作伴,才勉強有了聽課的機會。


 


沒想到,在這小小的江陽。


 


書院裡竟然有女學生。


 


李父看出我的疑惑,微笑撫須。


 


「在江陽,要女子讀書,其實不如學養蠶缫絲,農耕織繡更實用。」


 


「可若有人主動想學,老夫絕不關上這扇門。」


 


我心中暗暗敬佩。


 


李父雖被革去官職。


 


但依舊是文人風骨。


 


待李父和清清吃完飯,我收拾好餐盒帶回去。


 


卻不料,包子鋪的後廚,有兩個青衣男人的身影。


 


他們身姿挺拔,正背對著我吃飯。


 


我愣住,疑惑開口:「二位是?」


 


話一問出,心中已反應過來。


 


這大概就是李家的兩個兒子了。


 


果然,二人聞言,齊齊轉身。


 


手裡的筷子僵硬地握在手裡,看向我的表情亦是意外。


 


正巧,李母和阿寧姐姐提著新買的韭菜白菜進來。


 


見我們面面相覷的樣子,撲哧笑出聲。


 


「瞧我家的兩個呆子,連個招呼都不知道打。」


 


李母笑著拽了二人的胳膊:


 


「這個是我家大郎,也是你阿寧姐姐的夫君。」


 


她又推推旁邊那個:


 


「這是我家二郎莫聽。」


 


「他們二人跟著鏢局走鏢剛回來,還沒來及回家。」


 


李母慈愛地向他們介紹我:


 


「這是你父親的好友,蘇侍郎家蘇伯父家的橙姑娘,你們喊橙兒妹妹就好。」


 


我們齊齊見了禮。


 


我忍不住抬頭,想再偷瞄幾眼李莫聽。


 


卻不想,視線直直和他對上。


 


不知怎地,我心中一緊。


 


慌忙低頭。


 


8


 


下午收攤後,我和阿寧姐姐一起回家。


 


路上,我忍不住好奇。


 


李家兩個看起來都不是剽悍的長相。


 


挺拔如松的書生氣,為何去做了押鏢?


 


「你也知道,李家三代不能參加科舉考試。」


 


「可科考中舉是郎君和小叔從小的志向,他們怎能甘心?聽說,回到江陽後,為了徹底讓他們斷了念頭,公爹就安排他們去幹了離書卷最遠的活計。」


 


我默默聽著,心中不由浮現聖旨下來時。


 


李家父子的絕望。


 


他們讀聖賢書多年,心中家國百姓的地位,遠勝自身孑然一身。


 


卻因為執意為恩師進言,落此下場。


 


天子一怒,地動山搖。


 


李父,可曾後悔?


 


想著想著,就回到了家中。


 


因李家兩個兒子回來了,全家人齊聚一堂。


 


我和阿寧姐姐進門時,李母和李家二子已經在廚房忙得差不多了。


 


沒一會兒,李父帶著清清也回來了。


 


待上桌,我拿起筷子時,忽然驚訝地發現。


 


飯桌上的幾道難得出現的燒雞烤鴨肥鵝,竟然都在我和清清面前。


 


李家不算富裕。


 


除了為我接風那天,這是我來這之後餐食最好的一天。


 


可他們把其中最好的,又給了我。


 


心中一暖。


 


我夾起雞腿,放到李母的碗裡。


 


「伯母做飯辛苦啦,您先吃。」


 


腦中不由想起千裡外,京中的小娘。


 


小娘,你可以放心了。


 


李家人對我很好。


 


不知道,你在蘇家,過得可有好一些?


 


9


 


第二日起床後,我收拾好去包子鋪。


 


卻見阿寧姐姐眼睛紅紅的。


 


見到我來,她有些不好意思,找了個借口去後廚了。


 


李母笑著寬慰我:


 


「別擔心,大郎和二郎天亮就又出鏢了,你阿寧姐姐是舍不得。」


 


我微愣。


 


忽然想到昨夜的飯桌上。


 


阿寧姐姐微笑著幫大郎李徐行夾菜。


 


李徐行也不時幫阿寧姐姐添酒、幫清清擦嘴的畫面。


 


那樣日常,卻又溫馨無比。


 


是我十幾年來,從未見過的人間暖色。


 


聯想到幾日前鄰居們無意的闲聊。


 


說阿寧姐姐以前在酒樓賣藝,身世悽苦,和李家大郎是二嫁。


 


清清也不是大郎的孩子。


 


可他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都能這麼好。


 


我爹,卻對我這個親生女兒都沒有過一個笑臉。


 


他利用嫡母的家世為自己的官場鋪路,自然小心討好逢迎。


 


不敢對庶子女假以辭色,惹嫡母生氣。


 


可他表面聽話,實則內心對嫡母又恨又厭。


 


兩人急赤白臉的時刻,遠多於和睦。


 


我曾以為,我爹也會為了討好同僚,將我許給某個狼窩般的人家。


 


現在想來,我爹確實這樣做了。


 


隻不過,上天垂憐,這家人都是好人。


 


從那天起,莫名地,我闲時,腦中會浮現李莫聽的臉。


 


那晚全家一起吃飯。


 


飯後,我有些積食,便就著月光在門外踱步。


 


清風陣陣,偶有狗吠聲。


 


一抬頭,正遇上也出來散步的李莫聽。


 


他問我在家中住得可有不便。


 


來江陽這些日子可適應了。


 


即使送鏢的營生讓他臉上已帶滄桑,可眼中溫潤之氣依舊暗藏。


 


我們聊著聊著,就聊到了他在押鏢途中遇到的一些新鮮事。


 


我從小長在京中大院內。


 


除了這次來江陽外 ,我聽到的都是宅院內事,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


 


李莫聽又講得生動有趣,波瀾起伏。


 


我不自覺地無數次笑彎了腰。


 


我以為,李莫也算是在富貴中長大的。


 


家中忽逢大難,他也因此不得不幹上苦力,心中該抑鬱不平的。


 


可他似乎對這一切不怨不怒,淡然平和。


 


無意一回眸,才發現不遠處門口的燈火下。


 


李母正靜靜站著,望著我們笑。


 


明明什麼也沒做,可我的臉莫名熱了起來。


 


……


 


此時一邊揉面,一邊和李母闲聊。


 


躊躇再三,我還是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想法。


 


李家後代已經斷了科舉的路。


 


眼下靠著鏢局和饅頭鋪子,日子雖也幸福溫馨。


 


但終究經不起風雨。


 


如若有天忽逢變故,並無倚靠。


 


不若重新開局,改走商路。


 


沒了家世做背景,手裡還有錢,也不怕子孫後代困於厄運。


 


李母聞言,久久不語。


 


手中揉面的動作更慢了。


 


我話已至此,並不想強逼他們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