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謝殊,京城臭名昭著的明珠郡主。
及笄大禮上遭人退親。
那天雪下得很大,顧侍郎跪在殿外聲稱要退婚。
「顧某已心有所屬,望郡主成全。」
「林萋萋?」
「她配嗎?」
其實,我心儀之人也不是他。
我仰慕的人,是衛野,骊朝的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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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及笄這天,皇帝舅舅於宮中設宴,皇後娘娘親自為我梳發總髻,各宗婦觀禮,京城貴女無不羨慕。
「郡主,顧侍郎來了,他……」月嬤嬤欲言又止。
承宣殿外,顧止歸一身緋色官服,背脊挺直跪在一片雪色之間,冷傲孤清。
「郡主天人之姿,臣自知身份低微,伏望聖慈收回成命。」
陛下大怒。
「好一個顧家兒郎,既如此便跪著吧。」
我與顧止歸的婚約是娘親在世時定下的,皇帝舅舅給了恩典,御賜婚約。
侍女撐著傘,我踱步至他身前,及笄禮上還未換下的華服沾上雪漬,一片濘泥。
「顧侍郎,你當真要退了這婚約?」
他眉間雪襯得如玉臉龐越發清冷:
「顧某已心有所屬,望郡主成全。」
我漫不經心地撥開落在裙間的飛雪:
「林萋萋?她配嗎?」
「郡主切莫妄議。」
他向來溫潤的面龐染上幾分薄怒。
「不悔?」
「不悔!」
「那便祝侍郎心想事成。」
不欲再多言,我轉身向殿內走去。
似是驚訝,顧止歸抬頭望向我:
「郡主,臣……」
但見少女眉目精致如畫,鬢間玉簪,烏發如墨。
風雪似是更大了,不多時便覆蓋了宮人的步跡。
我向陛下求情。
我與顧止歸本就兩看不喜,委實不願與他共度一生,結成怨侶。
陛下本就是為我不平,如今我主動提及,又念及顧家侍郎鍾靈毓秀,於政事上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幹,便罰了他一年俸祿,又將母親生前的府邸賜予我,準允了退親一事。
最後,顧侍郎終是如願退了這門親事。
一時之間,京城流言四起,聽說明珠郡主於及笄大禮上被退了親,顧侍郎心有所屬,與林家女兩情相悅,才子佳人天作之合,這郡主真是可憐啊。
「顧止歸這個偽君子!什麼才子佳人,不過是一群小人之言。殊殊,小爺這就去教訓他。」
衛野是第一個趕來的,少年身姿挺拔如蒼松,劍眉下一雙璀璨如寒星的雙眸泛紅,氣自己視若珍寶的小郡主被人非議。
「我不在乎的。」揉著少年被凍得通紅的耳朵,我軟著嗓音哄道,「你不要生氣了。」
「殊殊……你……我……」
少年似被踩住尾巴的貓,炸著毛,瓷白的臉一片通紅。
我最是喜歡欺負於他,回回定要將人羞得面紅耳赤。
「你不是一直撺掇我退了這門親事,如今不是正好?」
他面色滑過一絲慌張,急促地解釋。
「殊殊,不是的,是他,是他配不上你!」
不再逗弄他,我正色道:「衛野,我不喜歡他,礙於母親遺願,我不會主動提及此事。如今既是他求來的,我便順水推舟。」
2
外族來襲,邊境告急,京城仍一派祥和。
孫丞相六十大壽,於府中設宴。
我一襲盛裝,長裙曳地,發髻繁復,引得席間眾人投來驚豔目光,議論紛紛。
「要我說,這顧侍郎看人的眼光真是不行。」
大觀園內,白雪紅梅。
甫一走進,便瞧見一群貴女圍著一女子奚落。
「林萋萋,你是何身份,顧侍郎豈是你能攀附之人?」
不願摻和進去,我不再上前,蜿蜒曲折的回廊將將遮住身影。
「我與侍郎之事,何須告知於你。」林萋萋難得傲氣一回。
一貴女揚起手想要揮去,「你這賤人……」
「住手!」
顧止歸匆匆趕來,略過我身邊時,意味深長地回望了我一眼。
內院外男止步,克己復禮的侍郎亂了陣腳。
不願再多留,我帶著侍女離去。
冷冽的空氣中傳來男子的聲音:「幾位小姐這般盛氣凌人……」
我甚至能想象到光風霽月的侍郎板著臉,身旁的嬌弱佳人低泣,一群貴女面面相覷。
看不了熱鬧真是遺憾。
天色尚早,有一段時間未見衛野。
既已出府,便去瞧瞧他,免得又被他鬧我心狠。
「殊殊,你來了。」
訓練場內,衛野一身玄衣,腰肢緊窄有力,甫一看見我,那雙眼睛亮得像是星星。
天寒地凍間,少年額頭上大汗淋漓,熱氣騰騰。
「殊殊,別靠近,我怕燻著你。」
「衛野,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在密謀什麼。」
衛野的眼裡充滿認真。
「殊殊,年後我便要隨軍去漠北了,你等我,等我回來後有話要對你說。」
這一年的冬天去得很快,轉眼便開春了。
衛野已走了一月有餘,斷斷續續寄來幾封報平安的書信。
他常常說,要一輩子保護我,以後我在哪,他便在哪。
如今,他要去邊境,守衛家國。
衛野,衛將軍家的小兒郎。
衛夫人老來得子,從小便對他千寵萬愛,縱得他性子無法無天。
第一次遇見他,那時我因為養的小兔子S了,蹲在角落裡哭泣。
「誰在那裡?」眼淚還掛在臉上,我手指無意摩挲著粉色衣裙。
小小少年,鼓著圓圓的眼睛,漲紅了臉。
「你長得真可愛,別哭了,我給你摘合歡花。」
合歡樹下,少年眼角的紅痣似筆點絳。
此後,衛野時常圍繞在我身邊,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明珠郡主多了個小尾巴。他經常以各種理由託下人遞禮物,甜滋滋的糖葫蘆、點心鋪子的櫻桃饆饠、親自去求的平安符……
衛野,真是個傻子,我怎會不知你要說什麼。
3
屋內隻點著幾盞昏暗的燭光。
「郡主,明日便是長公主的忌日了。」
月嬤嬤替我卸下首飾。
我凝視著銅鏡裡的少女,明眸皓齒,眉目精致,縈繞著淡淡哀愁。
「嬤嬤,你說,娘親後悔嗎?」我望著妝匣裡的平安符喃喃低語,
「後悔與父親成親。
「後悔,生下我。」
月嬤嬤輕輕拍打我的背脊:「郡主,莫要多想。
「您是公主十月懷胎誕下,她愛您勝過一切。」
可是,她過得一點也不幸福,燦如朝霞的公主一輩子被困在後宅,最後鬱鬱而終。
我娘是骊朝最尊貴的長公主。
我爹,謝家玉郎,曾經的探花。
瓊林宴上,玉樹臨風、意氣風發的探花郎,一朝得長公主青睞,招為驸馬。
才子佳人本是一段佳話,但是我爹早已有意中人,林府庶女,兩人青梅竹馬,且兩家有意結為姻親。
然而我娘出現了,一道賜婚聖旨,我爹成了風光無限的驸馬爺,成親後,嬌俏尊貴的公主與俊朗儒雅的驸馬,也是有過一段舉案齊眉的日子。
後來林家不知是從哪裡聽信了謠言,長公主不喜驸馬與林氏庶女的舊事,恐天家怪罪,匆匆將那庶女許了旁人。
那庶女不甘,便寫信於我爹,奈何我爹還未收到信,就被嫁了出去。
而後我爹得知此事,認定是我娘授意,堂堂公主,屬實惡毒。大鬧一場。
從此兩人便生了隙,漸漸地一個厭透了,一個心S了。
我娘這一生順風順水,卻沒想在感情上輸得一敗塗地。
後來那林氏庶女的夫家犯了事,全家流放,我爹求我娘救救林氏庶女,她已有身孕,流放之路顛簸,受不得。
那時我娘也有身孕,許是想給我爹最後一次機會,又或者是為了讓自己徹底S心,我娘同意了,條件是我爹不得再與林氏庶女見面。
可是我爹還是食言了,我娘在生我的時候,因為難產,兇險異常,我娘身邊的老人月嬤嬤急紅了眼、哭啞了嗓,接生的婆子戰戰兢兢,唯恐掉了腦袋。
最後我還是出生了,我娘盼我如珠如玉,得世間萬般寵愛,為我取名謝殊,皇帝舅舅賜封明珠郡主。
但我娘因生產時身體受損,纏綿病榻三月後,便去了。
我爹那時還守在林氏庶女的產房外為她祈福,聽到我娘去了的消息,一向得體的驸馬捏碎了腰間的玉佩。
4
在謝府,娘親忌日當天,父親總有各種理由纏身,所以我從未見他祭奠過娘親。
整個謝府,仿佛隻有月嬤嬤記得這一天。
每年,都是她陪著年幼的我度過,曾經我縮在月嬤嬤懷裡委屈地問過:「嬤嬤,是不是殊殊不聽話,爹爹討厭我,所以也討厭娘親。」
「小郡主不哭,尚書是太忙了,嬤嬤會一直陪著郡主的。」
後來,我長大了,我漸漸明白,他確實不喜我,也不愛娘親。
他恨我們,一直躲著,不願承認母親逝去一事。
所以,自我能自己掌事起,每逢娘親忌日這天,我便帶著月嬤嬤去寺廟前設棚施粥,接濟貧民。
因娘親之事,我是怨父親的,但我又渴求著他的目光能多放在我身上片刻,可是父親待我除了疏離,便是指責。
有一回,恰逢母親忌日,我生了一場病。
大病初愈,消瘦憔悴,許是我蒼白的面龐瞧著實在嚇人,月嬤嬤去求了父親,那次父親留下來陪我施粥。
我以為早已不再對他懷有期待,但是那幾分隱秘的歡喜確實存在,我以為父親開始接納我和娘親了,但這份歡喜還未破殼,便被戳破。
林氏步履匆匆而來,撲跪在父親身前,求他救救她高熱不退的女兒。
生病了不是應該去找大夫嗎?可是,父親聽到後,卻直接拋下我,焦急地隨林氏離去,竟是一眼也未回頭看。
那年大雪,天氣惡劣,城郊流民四起。
恰有一支流民竄來寺廟,是衛野得知此事後,急急點了幾人,策馬趕來,在紛亂的人群裡護我周全。
流民相互推搡,一擁而上,棚前的熱粥被打翻,灑在積雪上,又被人群踩進泥裡。
我不該期待,父親永遠不會回頭看我,一次、兩次、三次……,漸漸地越來越多,積攢夠了失望,我便不再期盼了。
今年照舊,該去施粥了,隻是月嬤嬤年歲大了,身子骨不似從前硬朗。
我心疼她,不讓她隨我出府,喚了幾個機靈的侍從便出門了。
謝府門口,父親立在馬車旁,晨間的寒意浸湿他的披風。
「謝殊,退親一事,你實在不該遷怒萋萋。
「你怎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看見我出來,他立刻冷眼指責一通。
「父親,你真的知道我是什麼樣子嗎?」
也是難為他了,為了替林萋萋主持公道,這麼早便在此等我。
我抬眼,淡漠地看著他。
「若我說,我不在乎,也不是我,你信嗎?」
他失望地看著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謝殊!你還要狡辯!我已經知道孫府發生的事情了」
呵,知道什麼?每次隻要林氏遇到的難事與我有關,又在他面前掉幾滴眼淚,他就認為是我幹的。
這麼多年了,眼前這個男人依舊儒雅英俊,還真是不公平啊,明明都是他的錯,他不該娶了我娘,又緊緊護著林氏,我目含譏笑。
「你要是想護著,就不該將林氏母女養在外宅。」
他神色變得極為難看,猛地朝前走了幾步,深吸一口氣,看向我的眼神裡帶著憤怒和震驚。
「這便是你對長輩的態度?」
我低聲輕笑:「長輩?」
他從來都沒有盡到長輩的責任,不欲再多言,我轉身上了馬車。
「今日是娘親忌日,我不想浪費時間在不相關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