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期然今天早上飛的澳門,他的酒店根本沒有續期。」孫雋言的眼睛紅得嚇人,一口氣堵住了我的所有解釋和退路。
我才知道,周期然的律師代理籤在孫雋言公司。
孫雋言把我帶去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開了一間豪華大床房。直到他把房卡交給我的時候,我大腦都是宕機的。
「這裡睡一晚上的錢,是我現在半個月的工資。」我的表情很不自在,「我不能……」
「酒店的錢當以前你給那些的利息,」孫雋言打斷我,「是我讓你住這裡的。」
孫雋言從他的車裡拿出了我留在店裡的行李,「你隻需要洗個澡,吹幹頭發,好好睡一覺。」
我在原地沒有動,孫雋言也不走,我們就這麼僵持看著彼此。
最終我妥協了,孫雋言這個人有多固執我是知道的。
Advertisement
孫雋言送我到房間門口。
「你進去吧。」他把我的行李放下,才轉身離開。
但他不知道,他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門口時,我去前臺退了房間。
「不好意思,能不能退款現金?或者過一陣再原路退還到付款卡裡?「我低聲下氣地請求前臺女孩,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錯愕和微妙的輕蔑。
那晚我拖著行李,住到了附近的小旅館,那裡房間狹小,空氣裡彌漫潮湿的氣味。
我把行李搬進房間,發現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孫雋言打來電話,「你洗澡睡了嗎?」
「嗯。」
電話那頭是短暫的沉默。
「你打開窗。」孫雋言說。
「怎麼了?」我一愣。
「外面的夜景能看見嗎?這個酒店是以全城最璀璨繁華的夜景著稱的。」孫雋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聽起來格外溫柔,「還可以看到星空,你不是喜歡星星嗎?」
我拉開了小旅館的窗,外面是一堵磚紅的牆。
隔壁樓凸起的牆面四四擋住我的視野,隻有一條縫隙,能透進微涼的風和黑漆漆的夜色。
「是不是很美?」孫雋言問。
「嗯,」我的眼眶又是一酸,我對著那堵牆努力控制不讓哭腔出現,「有車水馬龍的夜景,還有星空。」
「那,睡吧。」 他的聲音頓了頓。
「晚安。」
我匆忙掛斷了電話。多一刻,我都怕自己會哭出聲。
從很久之前開始,我就常常在夜裡失眠。像今天換了酒店,根本無法入睡。
好S不S,小旅館晚上進了小偷,他從小破窗臺翻進我房間的時候,我一下子就發現黢黑的人影。
「你幹什麼!」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撲向在房間裡翻箱倒櫃的小偷,大聲尖叫呼救。
沒發現摔在地上的手機已經撥通了孫雋言的電話。
「找S!」那個小偷氣急敗壞,用木棍敲在我額頭,我摔倒在地。
那個小旅館的地板很涼,有發霉腐朽的味道。
我躺在地上仰頭看著天花板上斑斑駁駁的木片,忽然覺得心裡很悲涼。這樣狼狽的我,真的是個笑話。
我甚至在想,或許我就這樣躺著,讓一切痛苦都結束了。
但此時手機裡傳來孫雋言沙啞又焦急的聲音,「蘇巖心!你沒事吧!你在哪裡!」
我的眼淚從眼眶流下來。
看吧,這世界總有人留住你。
舍不得你的人。
孫雋言趕到醫院的時候,我額頭上剛包好紗布。
「你不要命了!」 孫雋言的語氣氣急了,「小旅館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明明把你送去了酒店?」
我不敢抬頭,目光低垂,看見了孫雋言腳上的兩隻鞋都不一樣,眼眶一下子紅了。
「他要偷錢,你給他就行,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那我該怎麼樣呢,」我終於無法壓抑這些年的痛苦,向孫雋言大吼。
「我不是你認識的蘇巖心,我爸被騙那些錢的時候,我們的房子賣了,車子賣了,我所有的包衣服都到二手店賣了,我過兜裡隻有 7 塊錢的日子,也因為那些債主害怕得整夜整夜合不上眼睛。我知道自己多麼無能,甚至每一天都在悽慘地親身體會其實我根本為家人、為自己做不了什麼!」
孫雋言站在雨裡,我眼眶裡的淚水把他的眉眼衝刷得模糊。
「去年我爸爸S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求周期然也好,打那些你覺得卑微可笑的零工也好,那是我唯一得到錢可以做出的努力!」
「蘇巖心。」
聽到孫雋言喊我的名字,我決堤的情緒像忽然找到了發泄口,我放聲大哭。然後感覺手腕一緊,整個人被拉入了一個懷抱。
孫雋言身上熟悉的味道包圍著我,我沒有預料到他突如其來的擁抱,整個人有點暈。
「我知道,我都明白。」
他身上帶著雨水清冽冰涼,我貪戀著他懷裡片刻的熟悉的溫情,胸腔裡卻湧起難以言喻的酸澀。
「但你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這樣日夜顛倒地兼職,不該低下高貴的頭低聲下氣,不該渾身湿透還無家可歸。
我的眼淚一直流,在獨自一人撐著的日子裡,我已經太久沒有這樣在誰的肩膀上痛哭過。
但我已經不再擁有孫雋言。
我還是推開了他。
「對不起麻煩你了,」 我擦幹眼淚恢復了冷靜,「很晚了,你快回去吧,你的女朋友會著急。」
孫雋言卻嘆了口氣,「蘇巖心,我沒有女朋友。」
?「你不是買了首飾送女朋友?」 我一愣,脫口而出,「難道剛分手了?」
孫雋言被我的一臉呆相好笑到說:「我沒有女朋友。有一些首飾是送給客戶的。」
我不敢置信,「可,可你不是跟夏曉星……」
「你怎麼認識她?」 孫雋言問我。
「不是認識,是偶然聽說你們……」
「你回來找過我嗎?」 孫雋言向我靠近,「嗯?你走以後有關心過我的事?誰告訴你的?」
孫雋言的臉湊到我面前,一雙清透的瞳孔注視著我,我瞬間慌了神,沒注意到腳下一滑,被孫雋言一把拉回到他身前。
「你刪除了我所有的聯系方式,私密了所有社交平臺,」 孫雋言苦笑了一下,「蘇巖心。你哪裡都馬虎,唯獨躲我這件事做到了極致。」
「我沒有和夏曉星在一起過,」 孫雋言已經帶著我坐到了車裡,對我解釋的時候聲音溫柔又耐心,「她是我爸爸重組家庭的女兒,我妹妹。」
這下我愣了。
從前我隻知道孫雋言的父母在他很小時候離婚又都再婚了,但更多的細節,從沒有聽他說過。因為每次提起往事孫雋言的眼底都有回避和悲傷,我就沒有追問了。
「大學時候她前男友一直來糾纏,所以讓我假扮了她的男朋友。」
我這才恍然,難怪夏曉星眉眼之間有一分熟悉。
夜裡我堅持留在醫院,孫雋言忙前忙後給我辦手續。
我遠遠看著他清瘦高挑的背影,恍惚回到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在九月的微風和和煦的陽光下,少年穿著水洗的牛仔襯衫,對迷路在校門口不知所措的我微笑,「學妹你好。」
那雙幹淨的瞳孔裡,透著一股溫柔繾綣。
這是晴天一樣的少年。
已經過去了好多年了。
我看見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不再是曾經跋扈任性、熱烈孤勇、天真爛漫的小少女。
孫雋言帶著溫水和毛巾回到我身邊。
「你這臉啊,比小貓還要髒。」 孫雋言自然地用毛巾給我擦著臉上的髒汙,就像曾經那麼親昵。我們湊得很近,呼吸可聞,我能看見他嘴角翹起的弧度。
有一瞬間,我們都靜滯了。
我在內心祈盼,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但下一秒,我聽見門口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雋言,你怎麼在這裡?」
9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女人手腕上的紋身。
就是五年前 KTV 門口抱著孫雋言的那個。如今在明亮的燈光下看,她稍顯成熟,但身材和樣貌都算得上拔尖。
女人注意到我,明顯一愣,「她不是……?」
「出去說。」孫雋言打斷了女人,看著她的神色不太自然。
「你先休息。」
孫雋言擋住了女人打量我的視線,跟著女人離開。
我躺在病床上,額頭傳來隱隱的疼痛。五年前那一夜聽到的「真話」再次戳痛了我。
這些年我問很多人借過錢,明白了一個道理。
最傷人的不是防備和拒絕,而是慷慨和虧欠。
因為日日夜夜害怕無法償還的那種心情和必須要不斷對得起那份恩惠的情緒,會消磨曾經純粹的情感。
深夜我收到孫雋言的消息,他要晚一點回來。
我去醫院樓下的草坪散步吹風,沒想到遇見一個老熟人。
六年不見,許雪粵現在是這家醫院的護士。
「蘇巖心?」
她見到我也很詫異。
「聽說你跟一個富二代結婚了啊,你可真行。」 許雪粵的話裡諷刺更甚。
我本來不想搭理她,但許雪粵的又一句讓我怔在原地。
「孫雋言最難熬的那時候你跑了,你的心夠狠的。」
「什麼意思?」
「裝什麼天真啊,他奶奶自S。他放棄保研資格,休學一年,你人間蒸發,在外面逍遙快活,這些話非要人說出來啊。」
許雪粵看我的眼神很輕蔑。
一道雷聲轟轟劃過。
我才知道我跟孫雋言分手的那天,他之所以匆匆來遲,是因為他的奶奶自S,在醫院裡剛搶救過來。
那之後孫雋言一直休學照顧奶奶,直到奶奶去世才重新考研。
我一直以為孫雋言輕描淡寫地答應分手,是因為並不在意,也一直以為他前途似錦過得很好。
我以為我給了他自由。
「你那時候還我的二十萬,哪裡來的?」
孫雋言深夜疲憊回到病房裡的時候,我坐在病床上開口問他。
他沉默。
分手以後的第二天我的賬戶上就收到了他還給我的二十萬,如果是許雪粵說的那樣,當時的孫雋言才是最著急要給奶奶治病花錢的。他哪裡來的錢還給我?
「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我執拗地追問,「對不起,我……」
「你知道了?」 孫雋言走到了我的床邊,他身上有雨絲清涼的味道。
「嗯。」
「剛才的那個女人,她是我媽媽。」
孫雋言最終開口,我一愣。
「你媽媽?」
「嗯,那二十萬是我問她要的。」
我迷茫了,嘴都不利索,「可,你媽媽一點不像你媽媽……」
「嗯?」
這下輪到孫雋言困惑。
這時病房的門忽然又被推開。
「我們不能結婚了。」
周期然說著闖了進來。看到我和孫雋言拉著手的樣子,臉色並不好。
「你怎麼在這兒?」 他質問孫雋言。
「周期然,注意點語氣。」周期然身邊一個高挑清瘦的女孩拉了拉他。
我一眼認出,那就是徐翊澄。
注意到我的視線,徐翊澄友好但抱歉地點了點頭。
「你被打了?」周期然看見我額頭的傷。
「沒事,我就是意外。」?
我閃躲目光,周期然激動地推開孫雋言,「不是警告你別來糾纏,你還動手?」
「你瘋了嗎?」孫雋言的眼神一瞬變得很冷,「她是因為沒地方去才遇到意外的。」
周期然一愣,意識到原因,面色湧上了一絲愧疚。
「不好意思,我忘了問你……」
「沒事。」 我搖頭,眼神安慰著周期然,孫雋言看著我們之間的微妙,竟一步擋在了我身前,隔開了周期然。
「讓我們說清楚。」 孫雋言開口,看著周期然的眼神帶著怒意,「你怎麼就不結婚了?」
「她是誰?」
孫雋言的目光掃向徐翊澄。
「這是我們的事,不用你插手。」 周期然想要越過孫雋言來看看我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