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和爸確實相看兩厭,不如就分開住吧,您可以過來和我們一起,媛媛一直鬧著要和奶奶一起,您住到我們家,我們也好照顧你。」
兒子說了很多,他說的我也都能理解。
我為了這個家舍棄了太多,黎南舟說他事業上升期,公司建議他不要公開已婚的消息以免影響戲路,為了他的事業,我隱姓埋名和他隱婚,從來不敢在外界談論他。
因為他長時間在外拍戲不能時常回來,整個家的重擔壓在我的肩上,我放棄了自己的事業,當爹又當媽,專心在家照顧幼子。
黎南舟最忙的時候,一年都回不來幾次家,那時通訊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我隻能守在老舊的電視機前,才能得到一點他的消息,拉著兒子的手,跟懵懂的孩子說這個人就是他的父親,是咱們家的大英雄。
我還記得有一次,隨著黎南舟名氣愈盛,接受採訪時,主持人問起他最感謝的女人,電視裡的黎南舟訥訥地摸著光潔的食指,然後緩緩說出「蔣煙」的名字。
心中才難免泛起一陣酸澀。
那時隻覺得黎南舟在外面拼搏辛苦,自己的那些苦楚,咬咬牙也就吞下肚裡,並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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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維系好這個家,我亦可以拼盡全力付出自己的一切,因為在我心中這個家無比重要。
如果我現在五十歲,我可能還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如果我現在六十歲,我可能會如果兒子所說,不離婚,和黎南舟分居,各過各的,維持這個家最後的體面。
「兒子,媽已經七十了。」
我的聲音不再年輕,是年邁的砂石磨過般粗粝的滄桑。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
「我可能已經沒有下一個十年了。」
「這一次,讓我為自己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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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兒子不再反對離婚的事,最讓我意外的是兒媳,她對我離婚這件事表示強烈的支持。
「媽,您這麼想就對了!」
「出軌隻有 0 次和 100 次!爸根本懂得珍惜,有這麼好的老婆還找什麼七煙八煙的,我支持您!」
我笑著看她:「黎楊娶了個好媳婦。」
「畢竟我也是女人啊!」兒媳直起身,「要是換成是我,我也絕對忍不了,黎楊敢這樣他就S定了!」
「還說要什麼體面,是誰先不做體面人了,我建議,盡快離,今天就離!」
說罷她悄悄吐了吐舌頭,對我說:「媽,不過我催您離婚這話您可別和黎楊說,他那邊還愁著呢。」
黎南舟對離婚的事很抗拒,我不想看見他,就讓兒子去給他送離婚協議的事。
聽說黎南舟氣得兩眼一白差點暈過去,還拿棍子抽了黎楊。
「你媽要離婚你不勸著還幫著她離?不孝子!你也想這個家散掉嗎?!」
兒媳很誇張地比了一個長度:「這麼長的棍子。」
「黎楊的背今天還腫著呢。」
「要我說,還是黎楊太沒本事了,這點小事都幹不好,真是沒用!媽,您說是吧?」
……我算是明白兒媳今天突然過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了。
「你心疼了?」
兒媳臉一僵,過來攬我的手:「媽,心疼男人倒霉一輩子,我是心疼您。」
黎楊去找黎南舟幾次,便碰了幾次壁,每次都是灰頭土臉的回來,兒媳沒有辦法這才找上我。
但是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兒媳前面說的話都是假的,畢竟兒媳的為人我看在眼裡,向來是心直口快,弄不來太多彎彎繞繞。
她是真心希望我能順利離婚,但也是真心覺得她老公夾在父母中間著實是太左右為難了。
「行了,之前我是氣得狠了,怕自己情緒失控失了氣度。」
「現在也冷靜地差不多了,叫黎楊回來吧,我親自去找黎南舟談。」
兒媳瞬間笑開,聲音也甜膩膩的:「得嘞,您出馬,肯定一個頂倆。」
「黎楊現在就在爸那呢,要不咱們現在就出發和他會和吧。」
「……先聲明,我可不是怕黎楊吃太多虧,我是怕他磨磨蹭蹭,耽誤您事!」
我站起身,揉了揉腰,兒媳很上道地過來給我捶背。
我有些忍俊不禁:「你別多想。」
「……這件事,本來就要我自己去做個了斷。」
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
?
7
「媽!你怎麼來了?」
在黎南舟家門口,我和兒子撞了個正著。
兒媳從我背後冒出來,眼睛亮晶晶的,滿臉「快誇我」。
兒子面露難色,擋在門口不讓我進去:「媽,今天爸身體不太舒服。」
「改天我再陪您一起過來好嗎?」
我皺起眉:「我人都來了,讓他籤完離婚協議就走,能礙他多大功夫事?」
「讓開。」
兒子越是拒絕,我便越是覺得不對。
「哎,媽,爸這邊今天真的不方便!」
我不顧他的勸阻,伸手推開黎楊。
這是黎南舟的家,但更是我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地方,我對這裡面的一切已是刻骨銘心,所以幾乎是踏進屋的第一時間,我便察覺出了不同之處。
一雙黑色的女式皮鞋,靜靜地躺在玄關處。
無論是款式,還是大小,都不是我的鞋子。
我冷笑一聲,和黎南舟提完離婚後,我便搬離了這個家。
隻是真想不到,這才多久,這個家裡,竟然就迎來了新的女主人。
「好久不見,黎夫人。」一道低柔的聲音響起,比記憶中的聲音多了幾分厚度,卻還是那般高高在上,讓人徒生不悅。
「哦抱歉,我忘記了,你已經不是黎夫人了。」蔣煙彎著眼,「或者,我該叫你安若比較合適。」
明晃晃的挑釁讓我皺了下眉。
「蔣煙阿姨,麻煩您說話客氣點!我爸媽還沒離婚,輪不到您說這話!」
蔣煙臉色一白。
兒子滿臉不悅,我推著他和兒媳去門外:「沒你們小孩事了,玩去吧。」
「媽……您可擔心身體,別動氣啊。」兒子憂心忡忡,像是怕我和蔣煙打起來。
兒媳朝我使了眼色,低聲道:「媽,要是您打不過就大聲喊,我包進來幫您的。」
……這兩孩子,戲有些太多了。
我和蔣煙兩個白發老太太,真想掐架,也掐不起來吧。
更何況我這次本就不是來和蔣煙論什麼對錯,我隻想和黎南舟離婚。
直到見到黎南舟,我才發現兒子並非全是謊言。
黎南舟確實病倒了。
他躺在床上,額頭滿是虛汗,看到我過來,連忙起身,聲音又驚又喜:「阿若,你是搬回來了嗎?」
「是不是不離婚了?」
「搬回來?你看這個家還有我的位置嗎?」
看到走在我身後的蔣煙,黎南舟臉色一變,慌慌張張地要向我解釋:「不、不是,阿若,隻是因為媒體那邊盯得緊,所以我才暫時讓蔣煙住在咱家。」
「算了,你不用解釋。」
我拿出離婚協議,不管黎南舟發白的臉,把紙筆一起遞給他。
「我就是為了這事來的,你們兩人後面想怎麼著我不管,給我籤完字我就走。」
「不!」黎南舟呼吸快了幾分,「我不離婚,我不會離婚的。」
「是啊安若,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
蔣煙在一旁勸:「現在咱們都不年輕了,哪能這麼意氣用事。」
「你想想離婚之後你能去哪,好好在這待著不好嗎,南舟重情,無論如何,都不會虧待你的。」
「更何況這麼多雙眼睛現在盯著南舟,你在這個時候離婚,不是把南舟往火堆上推嗎。」
我轉了轉眼睛,故作驚訝道:「你的意思是,隻要我現在離婚,你是小三這件事就瞞不住了。」
蔣煙臉一僵。
「現在外面輿論多好啊,都以為你和黎南舟伉儷情深呢,要是我和黎南舟離婚,黎南舟婚內出軌,你知三當三,就全被發現了呀。」
「……你!」蔣煙指著我,被我一把抓住手。
黎南舟嘴唇顫抖:「阿若,你可以說這些話嗎?」
「不這麼說,那你要我怎麼說。」
「你不是愛得緊嗎,我給你騰位了,你怎麼還不開心。」我把蔣煙的手擺到黎南舟眼前,「瞧,她戒指都戴好了。」
「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分開!」
黎南舟捂住了心口,似乎很是痛苦,
「阿若,你回來吧,看在我們這麼多年情分,不要和我離婚。」
「如果你不喜歡……蔣煙,麻煩你把戒指摘下來。」
蔣煙猛地抽回手,不可置信地看著黎南舟。
「我承認……我有一段時間是做了很多昏事。」
黎南舟苦笑幾聲,「可是直到你離開我身邊,我才發現,離不開這段感情的,不是你,是我。」
「我不能沒有你。」
「你搬回來吧好不好,蔣煙的去處,我會讓人另找的,不會讓她留在我們家裡。」
蔣煙大驚失色,幾乎失了表情管理:「南舟!你答應我的!」
黎南舟神色驟冷:「我隻看在以前你的恩情,讓你暫避風頭,你不會真的把你自己當作黎太太了吧。」
他彎下身,從床頭櫃的深處掏出了一枚有些變色了的銀戒,我認出來,是當天被我丟掉的那枚。
「你的戒指,我找回來了。」
黎南舟朝我伸手,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同樣的素色銀戒,光澤暗沉,並不耀眼。
「這是我的初心,阿若,你看看,我的初心是沒有變的。」
我打量了幾眼他的手,輕笑幾聲,繼續說道:「黎南舟,你省省吧。」
「你心裡其實一直都覺得,就像這個戒指一樣,名家制作的,昂貴的稀有的,才更配的上你黎南舟。」
「不是蔣煙,也有其他人。」
「那枚素色的戒指,你不是多喜愛它,隻是這麼多年,它生長在你的手指上,你已經習慣了它了。」
我抓住他的手,多年以前,在這雙手還沒像這樣粗糙幹枯的時候,我曾經滿心歡心,輕輕為他戴上締結婚姻契約的戒指。
那年春光明媚,他反握住我的手,說會永遠對我好。
從記憶中回籠,我將手抵在他的無名指上。
「但是你看,」隨著年齡增長,肌肉脂肪流失,輕而易舉地,我就將戒指從他指上摘下。
「最多隻是一時的不習慣,真正剝離下來,也沒什麼難的吧。」
黎南舟怔怔地看著空無一物的手,手指垂了下來。
「你……已經習慣了?」
我說:「早該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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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黎南舟最終還是同意了離婚。
蔣煙言辭激動,我從沒見過她這麼失控的模樣:「南舟!你不能現在離婚!」
「你現在離婚了,媒體就會知道她才是你的隱婚妻子!所有人都會覺得你是一個品行不端拋棄糟糠之妻的人渣!」
「這樣一來,你這些年所有的聲望和名譽都會變成一場笑話!這醜聞會跟隨著你一直到最後,就連我也……」
「如果真有什麼報應……」黎南舟垂著眼,「那也是我的因果。」
籤完字的那一刻,他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精氣神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見,挺直的腰杆也佝偻下去。
我接過離婚協議,財產分割等事項早在先前就由兒子辦妥,包括黎南舟婚內送給蔣煙的所有東西,都屬於夫妻婚內共同財產,進行收回。
我賣掉了一部分東西,也送了一些給兒媳,兒子給我報了個夕陽紅旅遊團,讓我出去散散心,順便避避風頭,畢竟黎南舟離婚的消息一經傳出,又是在網上掀起一陣巨浪。
【婚內出軌】【始亂終棄】【當代陳世美】等詞條直接霸榜,就連蔣煙都被扒了個底朝天,【小三】一向被眾人所不恥,因為黎南舟這次和蔣煙的事,讓網友開始捕風捉影地懷疑多年之前黎南舟的成名作到底是因為實力,還是因為不可明說的潛規則。
一旦有了開始,眾人會將黎南舟所有過往的成就與桃色緋聞聯系起來。
正如蔣煙所說,黎南舟多年積攢的聲譽已經毀於一旦。
除此之外,我和黎南舟離婚的事,也激起了網絡上關於「老年夫妻有沒有必要離婚」這一事的爭議。
有些人覺得我小題大做為老不尊,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安分守己過日子。
但更多的人,還是贊嘆我敢於在金婚這年離婚的勇氣。
想採訪我的除了八卦媒體,還有一些社會時報。
不過我這些採訪我通通拒了。
為了放松心情,我不再看國內的報道,安心地周遊世界。
唯有孫女偶爾看到一些有趣的評論,才會發來博我一笑。
等到我回國,已經是離婚的半年之後。
對於離婚這件事的娛樂報道,已經平息不少。
網民的討論度也少了很多,隻是偶爾茶餘飯後當有人談起過去的影帝黎南舟,首先成為話題的已不再是他的過往成就,而是他的這起「醜聞」了。
至於蔣煙,隨著離婚事件之後,她不僅陷入買通評委為自己買獎的醜聞,還有過去和她合作過的老演員公開說出蔣煙在片場潛規則並且耍大牌的事。
如今她已是人人喊打,連露個面都會遭人唾棄,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時間確實可以衝淡很多東西,也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我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心中積鬱釋懷不少。
所以當黎楊小心翼翼的找到我,說黎南舟狀態很不好,問我要不要去見他一面時,我隻是眨了兩下眼,便一口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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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黎楊沒想到我答應的那麼痛快。
愣了一下,然後抹了把臉,說:「行,那我去開車。」
兒媳悄悄和我說:「媽,我先給您打下預防針,爸這段時間人總不清醒,嘴裡一直念叨著您的名字,說想見您。」
「黎楊都想著,要是您不同意,就和您說這是您和爸的最後一面了。」
我揚起嘴角:「這重要嗎?」
不管黎南舟的身體好與壞,還能不能痊愈。
這一面,都隻會是我和他的最後一面。
黎南舟整個人確實很不好。
比起我上次看見他,他已經瘦了一大圈,形容枯蒿,盡是將S模樣。
他的目光渾濁,望見我時,才有片刻清明。
「阿若。」
他如往時那般喚我,隻是聲音低啞,隻餘氣聲。
「……你這回怎麼去了這麼久,我今天發了工錢,老板看我勤快,多給了我些……你不用去接那些手工活了, 費神又費眼。」
黎南舟的記憶好像回到了我剛剛懷孕的時候,他抬起手, 仿佛要觸摸我的眼睛, 可手指已經無力, 再抬不起來。
他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手好半晌, 語氣滿是歉意:「對不起啊阿若, 我今天好像有點累,有點……太累了。」
黎楊咬緊了牙, 偏過臉去。
來的車上,和我念叨了一路「不要心疼男人」的兒媳也紅了眼眶。
戴的時間長了,戒指因為氧化有些變色,但我從來不覺得這戒指有什麼不好。
「(推」他沉浸在記憶的漩渦之中, 言語混亂, 卻回味著我和他的一生。
「你好,這是你掉的嗎……額, 裡面, 裡面為何是我的照片?」
「好好聽講,安若, 你能不能別逗我了。」
「不是說隔壁班長生得好嗎, 那你找他去, 以後別找我了。」
「我錯了, 阿若對不起, 你別生氣,我,我承認我嫉妒了, 你別生我的氣呀。」
「真的?!你真的答應了?你真的願意和我在一起?」
「阿若,嫁給我好不好?」
「我發誓, 我會對你好的,一生一世, 隻對你一個人好。」
……
他過來勾我的手, 不知道為何好像有些急切:「阿若,現在呢,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閉了閉眼,抽開他的手:「挺好的。」
黎南舟手指一蜷,他看著天花板, 似是自言自語:「好……那就好。」
我站起身, 說道:「時間差不多了, 我要走了。」
「你……保重。」
一門之隔, 裡面是我過去五十多年的家,我的牽絆,我的眷戀, 我的大半生。
我花了七十多年的時間, 終於邁向了門外的世界。
這個時間成本,確實有些長了, 剩下的時間還有多久, 五年?十年?我不知道。
對我來說,隻要能重新開始,怎麼都不算遲。
身後傳來隱約的啜泣聲,我腳步一頓, 卻沒有回頭。
推門而出,迎接我的,是一個遼闊的天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