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有個白月光。
每年他都會抽出時間陪她遊歷山河。
持續整整四十年。
直到他六十五歲大壽這天。
我媽特意讓我邀請了一位阿姨。
她拿起話筒,站在臺上祝賀道:
「恭喜這對四十年都見不得光的苦命鴛鴦。」
「今天,終於能喜結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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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六十五歲大壽這天,我媽特意讓我邀請了一位阿姨。
她拿起話筒,站在臺上祝賀道:
「恭喜這對四十年都見不得光的苦命鴛鴦。」
「今天,終於能喜結連理!」
一向溫文爾雅的爸爸聽後臉色鐵青,擔憂地瞥了周知菀一眼。
兩人目光交匯,周知菀生出一絲委屈。
我爸心疼地皺皺眉,轉而對母親冷眼相待。
隻見大屏幕上滾動播放起兩人的舊照片。
從我爸二十五歲開始,一直到今年八月。
整整四十年,剛好四十張。
媽媽面帶笑意,仿佛一場婚禮的司儀,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請大家把熱烈的掌聲送給我的丈夫沈書璟和他的摯愛周知菀!」
臺下鴉雀無聲,隻有我一人慢悠悠地鼓起掌。
我是在三天前知道這件事情的。
當時我爸才拒絕了媽媽出去旅遊的提議。
媽媽就在準備他的生日宴時,無意間發現了一本旅遊相冊。
她顫抖著手一頁頁翻去,眼中漫出酸澀與委屈。
每一張照片,都是我爸與另外一個女人拍的。
照片的背面,寫滿了他對周知菀的愛意。
媽媽原來挺立的脊梁漸漸彎下,本就蒼老的面容更為憔悴。
她呆愣地盯著相冊,嘴角揚起一個難看的弧度。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母親。
「……為什麼?」
她抬頭望向我,悽涼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為什麼?」
對啊,為什麼?
明明她才是爸爸的妻子。
明明陪爸爸走過艱難歲月的是她。
給爸爸洗衣煮飯的是她。
伺候爸爸四十幾年的還是她!
明明她那麼愛爸爸!
可為什麼,爸爸卻從來沒有那麼愛過她?
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幼時的那個午後。
媽媽正在家裡洗爸爸的衣服,突然就毫無徵兆地暈倒了。
我嚇得不知所措,跑上前搖她。
這才發覺,不知何時媽媽的褲子已經沾上了鮮血。
我連忙將此事告訴給正準備出差的爸爸。
但他隻是急匆匆地看了媽媽一眼,最後猶豫地推說道:
「言言,爸爸得馬上去趕火車,到外地做研究,你先自己送媽媽去醫院好不好?」
他說完,便拉著行李箱離開。
一次都沒有回頭。
媽媽去醫院做完檢查後,醫生嘆息道:
「孩子保不住了,回去多注意休息,別太勞累。」
半個月以後,爸爸才回到家。
他聽說沒了孩子,有些苦悶:
「瑤瑤,你怎麼那麼不小心?」
「萬一是個男孩兒呢?」
媽媽落寞地低下頭。
他這才意識到什麼,連忙哄道:
「沒關系,我不怪你,兒子總會有的。」
「你好好養著,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你老公!」
爸爸長得周正又帥氣,一笑起來,眼睛裡仿佛有星星。
聽他這樣說,媽媽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但直到現在我才知道。
原來媽媽累到流產時。
他正趕著去陪自己的摯愛,周知菀。
2
媽媽思索了一夜,第二天才讓我務必把周知菀請過來。
我點點頭。
漠然地拿走那本相冊。
「媽,你這是幹什麼?」
弟弟面上顯出怒意。
卻不是因為父親出軌,而是嫌棄母親丟人。
我媽繼續道:
「周知菀女士是我丈夫沈書璟的白月光,兩人自分別後,白白等了六年才重新攜手。」
「沈書璟很是浪漫,每年都帶著摯愛遊歷山川河海,再通過照片背面記下與她的一點一滴。」
「他們從青絲走到白發,背著我這個外人,恩愛一生。」
「我想沒有人會不羨慕吧?」
「當然,我也是。」
「畢竟遊山玩水,總比把歲月都蹉跎在一日三餐、打理家務上要幸福太多!」
媽媽明明在說傷心事,臉上的笑意卻更加濃烈。
「夠了!路瑤,你到底要怎麼樣!」
沒等我爸做出反應,弟弟就拍桌而起,喊著媽媽的名字,大聲呵斥道:
「家醜不可外揚,你不懂這個道理嗎!」
我爸是知名教授,到來的賓客有不少他的得意門生和專業權威。
他向來最顧及臉面。
在旁人面前,一直都是副好男人的形象。
但今天被我媽這麼一鬧,他苦心經營的人設全都碎了。
原來他們眼中的榜樣,竟是個出了四十年軌的混賬!
弟弟拳頭緊握,一副要衝上去打媽媽的模樣。
全然忘了臺上那人可是賜予他生命的母親。
我不耐煩地皺皺眉。
媽媽淡淡地掃他一眼,不曾理會,隻接著說道:
「所以今天,我也想仿照丈夫和他的摯愛,大膽幸福一回!」
「好了瑤瑤,說這麼多,該解氣了吧?」
我爸克制住怒意,語氣中帶著些許無奈與寵溺。
仿佛是在告訴賓客,媽媽隻是在鬧脾氣,這不過是一場誤會。
而誤會解開,他們就會和好如初。
他依舊還是那個頂著光環的好男人。
「沈書璟,我們離婚!」
3
我媽平靜地看著我爸,蒼老的面容上,是一雙極其堅定的眼睛。
我爸微微變了臉色。
他可能也沒想過媽媽會這麼不給他臺階。
畢竟過去的四十年裡,隻要他肯開口,媽媽就一定會原諒他的過錯。
「別鬧了,瑤瑤,我們回家再說,好嗎?」
他臉上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
我媽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走到他的面前:
「籤了吧。」
我爸錯愕片刻,不高興地別過頭去。
「放心吧,我絕不多要你一分錢。」
我媽語氣平淡得如同湖面,泛不起一絲波瀾:
「財產我們五五分,其餘的我概不追究。」
弟弟一聽這話,當場急了眼:
「路瑤,財產都是我爸自己賺來的,你憑什麼拿走一半?」
我厲聲質問道:
「沈耀,你有沒有良心?你不知道自己是被誰養大的嗎?」
弟弟轉頭衝我吼道:
「她就做個飯,幹個家務,能有多累?」
「何況現在老了就更不中用了!」
「怎麼還有臉開口要這麼多錢的!」
我本欲再辯,但老公卻攔著我,冷聲勸道:
「你弟說得沒錯,別管了。」
他也是我爸的得意門生之一,一生都以能當我爸的女婿為榮。
但聽他這樣說,我不由感到心痛:
「林晟,這話你敢不敢對你媽說一遍?」
眼見我和老公要吵起來,媽媽當即出聲阻止:
「好了,財產我可以少拿,但今天這字,你必須得籤!」
周知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定定地盯著我爸。
隻等他做出抉擇,她就再也不用像個陰溝裡的老鼠,整日偷偷摸摸。
可我爸卻靜靜地接過協議書,毫不猶豫地將它撕成碎片。
他眼中閃爍著渾濁的光,聲音沙啞道:
「瑤瑤,周知菀女士的確很好。」
「但我們不過是朋友,為什麼你不願意相信呢?」
「倘若你心裡就是過意不去,那就多罵我幾句。」
「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
周知菀先是僵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臉上揚起得意的笑容。
我忍不住冷哼一聲。
他這話,並不是真心話。
當然,也不是說給我媽聽的。
果不其然,賓客們紛紛開始勸和:
「師娘,周老師不是那種齷齪的人,這裡面肯定有誤會!」
「對啊,沈教授對你的好,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
「您都這麼大年紀了,有什麼說不開的?」
弟弟也不耐煩地附和道:
「就是啊,別折騰了!」
「不就是旅遊?回頭我們陪你一起去不就得了?」
「這麼點小事兒,你至於嗎?」
我爸見時機差不多,冷不丁開口道:
「好了,瑤瑤,剛才莫名冤枉周女士,是你的不對。」
「趕緊給她道個歉,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
我媽淡漠地看他一眼。
倘若是以前,她會照著我爸的意思去做。
但從今天開始,再不可能了。
隻見我媽堅定地搖搖頭,平靜地說道:
「我沒有錯,也不道歉。」
「況且我才六十出頭,還有幾十年時間。」
「沈書璟,往後的幾十年,我不想再浪費在你的身上。」
「就這樣吧,我祝你和周知菀真正的百年好合!」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宴會廳。
我爸眼中湧出幾分震驚,呆愣在原地。
4
晚上,我正在幫媽媽收拾行李時,我爸帶著弟弟回來了。
他沉默地走進房間,看著我媽忙活。
片刻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輕聲呵斥道:
「路瑤,別鬧了。」
「都這麼大年紀了,還在乎這些,你這不是讓我晚節不保嗎?」
「況且就算你不在乎我,也得考慮一下知菀的名聲吧?」
見我媽不理他,我爸又惱道:
「難道我愛不愛你,你心裡不清楚嗎?」
我不免笑出了聲。
他的愛,不都寫在照片上了嗎?
我爸與周知菀是高中同學。
隻因兩人沒能考上同一所大學,才被迫分道揚鑣。
後來他在學校裡對我媽一見鍾情。
兩人戀愛四年,一畢業就結了婚。
當年以媽媽讀的專業,完全可以進大企業。
但爸爸卻以想要媽媽陪伴為由,勸說她留在當地。
媽媽當時太愛爸爸,所以才願意留下。
但現在,她已經不愛了。
所以爸爸,再也留不住她了。
「我說過了,我要離婚!」
媽媽放下手裡的東西,再次重申道:
「這不是發脾氣,也不是開玩笑!」
弟弟又跳出來罵道:
「路瑤,你真是不識好歹!」
「離開我爸,你還能依靠誰?」
「怨不得我爸會喜歡周阿姨,你真是比不上人家半分!」
「要走就快走,但別想再打財產的主意,這麼做,隻會讓我們都覺得惡心!」
我忍不住冷笑一聲。
弟弟比我還小六歲。
媽媽生他時,可是實實在在地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臨盆那天,因為弟弟的頭太大,所以一直落不了地。
媽媽痛得險些昏了過去。
後來醫生建議把孩子剖出來。
爸爸卻猶豫很久。
最後生生拖了一個小時,媽媽差點出現生命危險,他才無奈籤了字。
我也是那時對他徹底失望。
而弟弟出生後也不省心。
必須得有人抱著才肯老實睡覺。
媽媽就整夜整夜地哄他,幾乎沒什麼休息時間。
她對弟弟關懷備至,呵護有加。
爸爸卻以工作繁忙為借口,幹脆搬到學校宿舍去住。
但其實他是因為嫌棄弟弟吵鬧,影響自己的睡眠。
結果誰能料到,弟弟長大後,反而跟爸爸統一戰線。
媽媽的眼中生出一絲悲涼。
那個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那個她自小伺候到大的孩子。
現在卻指著她,讓她快滾。
她這一生啊,究竟都做了什麼呢?
我走過去,握住媽媽的手,柔聲道:
「媽,我帶你走。」
她眼圈泛紅,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好。」
說罷,媽媽又轉頭衝爸爸冷聲道:
「沈書璟,你要是不同意,我們就法庭見!」
向來溫和待人的爸爸眼神一冷,終是控制不住,惱怒道:
「好!路瑤,你想離婚是吧?」
「行!我同意了!」
「但阿耀說得沒錯,離開我,你怎麼活?」
「哼,到時候,你千萬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