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進不來,渡月出不去。
最後這三年,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白日裡,我們進入密林採果子、撿蘑菇、伐竹子。
找了塊臨水的地兒,蓋起了竹屋。
我們開墾田地,種菜種瓜。
又在屋前闢了涼臺,引水種花。
後來我還放了鳥獸魚蟲進來,養起了雞鴨魚鵝。
渡月雖極力配合,卻也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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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釋道:「神君就當幫我建造個舒服養老的地兒。」
我們聽雨對弈,擁爐賞雪。
也常常在湖邊垂釣,一坐就是好幾天。
神君還教我作畫。
畫時,筆尖勾觸;弈時,黑白相慕。
不知道的,定以為我們是對神仙眷侶。
到了夜裡,也自會做夜裡該做的事。
竹屋蓋好的那日,我在榻上衝他壞笑,掏出了一本封面無字的圖冊。
「這是人間最新的春宮圖冊,花樣很多,神君要不要學習一下?」
他:……
他當然不會學,三百年,他從來沒換過任何花樣。
比如他摯愛的——蒙我雙眼。
不過,如今他覆在我眼上的絲帶,我都會以術法去了。
他再覆,我再去。
我翻身欺上:「神君,過往幾百年都是按你的喜好來,現在,該換我了。」
那天,我以衣帶覆住了他的雙眼。
咬破自己的唇,流連著舔舐他的唇舌,將血送入他口中。
也是在冰瀑裡護著他給仙元降溫時,我才知曉,他飲我的血,會讓雙修的效果更佳。
更妙的是,他飲完我的血,會變得可愛很多。
冰瀑那次,我給他喂了血,他抱著我的腰呢喃了一千多遍「阿眠。」
山谷裡,他一次是埋在我頸邊問我可不可以不喜歡別人,一次是完全放任自己沉溺在欲海裡,折騰得我哪哪都疼。
雖然清醒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此時,他長發四散,雙頰緋紅,氣息紊亂,抽著我的衣帶。
「阿眠,有幾個姿勢,我很感興趣。」
春秋更迭,不過剎那。
三年,很快就結束了。
18
最後一次雙修,我沒ẗū³有給他喂血。
想感受清醒的他。
沒有暖情香,也沒有暖情酒。
卻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叫人瘋狂。
腕間的木槵紅珠發熱發燙。
他眼裡一如既往的清明,仍是那個沒有七情六欲的神君。
而我,是比任何一次都更加主動、痴狂的我。
他扣著我的手腕,啃咬著我的皮膚。
時而暴烈,時而溫柔。
他知道這樣會叫我快活,三年來清醒時,都這樣做。
我閉了眼,不去用眼看,隻用心體會。
爆發時,他埋在我頸邊,久久未動。
空氣裡的欲退卻,開始彌漫起巨大的悲傷。
他摩挲著我腕間的木槵紅珠,啞聲喊了我的名字。
「阿眠,以後你要好好的、快活的、肆意的。
「陌埕不是凡人,而是遠古神祇之一。諸神隕落後,他自棄了神格,墮入了凡塵。萬年間,他以不同的身份、名字,在三界遊蕩獵豔。他確實活得肆意灑脫,但並非良配。
「阿眠,三界很大,努力找一找,會有更好的。
「木槵紅珠不要摘,它會永遠護著你。」
我知道,他在交代後事。
在冰瀑裡,我借著他的神力進入了三界靈墟,知道了他用三百年修補仙元的真正目的。
萬年前設下的結界,彼時隻能再維持三百年。
他要自爆仙元,拯救蒼生。
我輕輕撫摸他的發絲,道:「神君,你累了幾十萬年了,這次就換我來吧。等著,看我給你放Ṭűₙ個煙花。」
說話間,他已被我的術法催眠,沉沉睡了過去。
19
三界靈墟的景致極美。
隻有那懸浮的黑色漩渦有些煞風景。
黑色旋渦周圍,被一個球形的結界緊緊裹住,兩者正持續閃著電光激烈地抗爭,結界已極為微弱。
就是這個漩渦,造成了萬年前三界的劫難,讓遠古諸神隕落,讓渡月看守了萬年。
讓渡月準備自爆仙元,以命相搏。
萬年前,它憑空出現時,體型巨大,能量驚人,以可怖的速度吞噬著一切。
諸神耗盡神力精元將其穩住,又有渡月設下護佑結界,萬年如一日地持續與之抗衡,才成了如今這井口般大小。
我伸出手去,透過結界,與漩渦相觸。
三年前,我就這麼做過。
那一天,我看到了所有的過往,也看到了渡月的計劃。
同時,也看到了自己從這漩渦分離出去,砸入妖界的全過程。
我生而就是來毀滅這世界的。
至於原因——
沒有原因,就像凡人隨手拍S一隻螞蟻,摘下一朵花,哪裡需要什麼原因。
隻不過,諸神的力量被低估,我落入妖界時,已完全失去記憶,能量也被封存。
想起一切的那刻,渡月正任萬丈冰瀑衝擊著身子,仙元岌岌可危。
都是我的錯。
而這錯,隻有我可以彌補。
即便渡月自爆仙元,也不過再勉強維持個萬年罷了。
我一粒一粒撫摸了那串木槵紅珠,最後一次回想他的面龐。
是他給了我力量,是他教會了我慈悲和憐憫,也是他讓我產生了愛這種情感。
我走入結界,融入能量黑洞。
將手伸入體內,握住能量核,催動體內他給我的力量。
我平靜地,道出了無人知曉的遺言。
「Zeta9X42 星第 1378 號能量行星捕獵者,首次任務,失敗。
「放棄能量掠奪,拯救他族生命,可能是我做過最愚蠢的事。
「但,這也是我為愛,做過最浪漫的事。」
霎時間,刺目的光芒猛烈地散射出去,像煙花一般。
20
我的時間變得很慢。
我看到,木槵紅珠爆裂出一個巨大的血色結界。
我看到,從來無風無雨的九重天,驟降了一場,肆虐如吼的暴風雪。
暴風雪裡,那個向來從容不迫的身影,赤紅著眼,嘶吼著,拼了命地向我奔來。
後來,就沒有了後來。
我與漩渦都化成了能量歸還到宇宙中去,哪來的後來。
21(番外:渡月)
我永遠不會忘記,阿眠滿身是傷,瑟縮在眾多神魔間,祈願天地毀滅的那日。
那是我的擇侶之日,所有的仙姝魔女都祈盼被我選中。
我無情無欲,選仙侶雙修,實是下下之策,可確實沒有別的辦法了。
對我而言,選誰都一樣。
但對阿眠而言,不選她,她的下場會十分慘烈。
雖然她在憤恨地想:「什麼神仙,一群道貌岸然之輩。什麼神君,不過好色之徒。這破爛世界,全毀在那萬年浩劫裡才好。」
但我把木槵紅珠放在她掌心的那一刻,她的戾氣全部消散了個幹淨。
兩隻烏黑的眼睛愣愣地看著我。
意念裡,除了想活,沒有一絲雜念。
也沒有對我的欲念,這很好。
初時,我並不大在意她。
於我而言,她和含霧、綠竹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直到她失手S了綠竹,不認錯,隻跪著控訴我。
我這才知曉,她曾那麼艱難地掙扎著活。
她很頑強,很有韌勁兒。
什麼樣的汙名控訴都壓不倒她。
可當矛頭一指向我,她立馬噤了聲,不再反抗。
我並不希望她這樣。
罰她,是為了叫她記住不可S生。
替她受罰,是因為錯本在我。
療傷花了五年,再見她時,她睡在神樹下,白皙的腕間,圈著那串木槵紅珠。
恬淡、靜謐,是我想要守護的,最美好的場景之一。
但我最不希望發生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她動情了。
她總偷偷看我,隔三岔五送來點心果子,說是用修為做的,大補。
也常常追著我的腳步到人間,悄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雙修時,她也一次比一次大膽。
我從未點破她的心思。
說實話,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她少難受一點兒。
我沒有辦法給她回應。
一來,我早在幾十萬年前,就去了七情六欲。
二來,護佑結界維持不了多久,九重天的其他神仙修為不夠,幫不上什麼太大的忙。屆時,我除了自爆仙元,別無他法。
情愛、陪伴,我都給不了她。
隻能躲著她,希望她能找到別的快樂。
22
她確實找到了。
陌埕,唯一一個逃避神祇責任、自甘墮落的遠古神。
他曾說,當神仙有什麼好,重責在身,還不能有七情六欲,無趣至極。
墮入凡塵後,他遊戲人間、肆意灑脫。
愛過,也傷害過。
阿眠被他吸引了。
這條祈願在我耳邊響起時,我心裡某個空洞的地方,似乎更空了。
去找阿眠,並沒有經過深思。
那時,我剛加固了一次結界,仙元舊傷復發。
為什麼找她,我也不知道。
意念一動,我已然到了她的面前。
阿眠以為我是專門去找她雙修的。
這個理由倒是符合我一貫的做派。
還好,她沒有拒絕我,不然,我真不知找什麼理由帶她離開。
被我以術法停滯住的陌埕傳來音訊。
他挖苦我:「渡月神君這般無欲無求,也會動凡心?莫不是怕我橫刀奪了愛?」
我回他:「你最好收斂一些,祈願你不得好S的姑娘可不止一個,沒準兒哪天我就應了那願。」
我問阿眠是不是喜歡陌埕。
她走了神。
她,第一次在我說話時,走神。
倏地,她被腕間的木槵紅珠燙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遠古神祇都有自己的一件神物。
裡面封印著神祇被拔除的七情六欲,還有最接近人性的一魄。
我的,就是在三百年前初識阿眠時,就放到她掌心的木槵紅珠。
我才注意到,木槵紅珠上幾十萬年的封印,竟然有了非常細微的裂痕。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那日,Ṱů⁻我和她隻用了靈修。
靈修對我的衝擊很大,我不知阿眠身體裡力量已如此強大。
慢慢地,我變得清醒又糊塗。
我聽到自己滿懷醋意和欲念的聲音。
我感受到自己躁動不安的靈魄。
我忽然意識到,遠離阿眠的三十年間,我那被封印的七情六欲,一直在叫囂著,渴求著,思念她。
我清醒地看著另一個自己沉淪在自己的欲念裡。
23
再睜眼,已在妖界。
阿眠將我關在此處,要我給她一個三年。
我答應了。
千裡傳音, 把三界瑣事託付給了天帝。
那三年,我隻為自己和阿眠活,算是我第一次不管不顧吧。
雖然我仍然沒有情欲,但我已知曉如何讓她歡愉。
我也給不了她別的什麼了。
光陰似流水飛逝。
那些日子,我常常想, 早該這樣多好。
最後一次雙修時, 我向她告別。
我主動親吻了她。
珍重地, 親吻她。
她卻對我施了法。
說, 這一次,換她來——
什麼叫, 換她來?
我醒來時, 正看見漫天焰火照亮了整個蒼穹。
絢麗, 刺目。
幾乎是同時,我心痛到無法呼吸。
情和欲, 就那麼回到了我的意念裡。
我幾乎是在焰火炸開的同時, 趕到了上清天三界靈墟。
但還是太遲了,太遲了。
木槵紅珠裡, 我的那縷魂魄衝破封印,化作結界, 也未留得她絲毫殘魄。
我瘋魔地凍住時間, 凍住一切。
一寸一寸地找尋, 什麼也找不到。
剛剛擁有七情六欲,我便體會到了剝皮拆骨、鑽心入肺、抽魂奪魄的痛。
積攢了幾十萬年的潑天情緒, 鋪天蓋地而來。
九重天, 頃刻間下起了肆虐如吼的暴雪。
她和靈墟旋渦皆化為了虛無。
我卻連她為什麼會這麼做,又何時擁有這樣的力量都不知道。
我總以神的目光看她, 總以為自己會護蒼生也會護她周全。
可到頭來, 竟是她拯救了我。
九重天諸神趕到時,皆欣賞若狂,慶祝著神明的勝利、三界的新生。
他們跪下向我叩首,高喊「神君護佑,三界承福!」
沒有人注意到, 這雪落得有多大。
我揮揮手, 一句話也不想說。
轉身遠去。
身後有聲音傳來。
「神君是喜極而悲嗎?」
「三界再無浩劫,無敵了, 所以孤獨吧。」
「神君好像受了很重的Ṫű̂ₒ傷, 他都直不起腰了。」
「神君以前頭發是銀色還是白色來著?」
「話說,九重天怎麼會下雪?」
「下雪天和天庭很搭啊, 美極美極~多下幾天吧~」
「別這麼說, 萬一以後天天下,就不好了。」
一語成谶。
24
後來, 我住到了阿眠哄騙我建造的那個養老之地。
重復著我們曾經做過的那些事。
一個人釣魚, 一個人種地。
一個人作畫, 一個人下棋。
不知道過了多久。
有天,我坐在搖椅裡,搖搖晃晃著, 看著廊上她的畫像。
恍惚間,回到了某個燈節。
我提著燈籠,走在萬人中央。
一陣清風吹過, 我驀然回首。
滿天繁星和萬頃燈海相映處,她提著和我同樣的燈籠,望著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