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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多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啊。


 


臉上隱隱泛痛,我仰著頭把淚意強憋回去。


 


即便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我的心還是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一般,痛得喘不過氣來,恍恍惚惚出了宮門,有一道熟悉的鴉雛色身影立在那兒,日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屬下來接公主回府。」


 


我忍了許久的眼淚驀地砸下,淌在紅腫的臉上刺得生疼。


 


至少還有一個人會等著接我歸家。


 


容澈垂下眸看我,清冷的眸子裡浮動著柔和的波光,抬起手又放下,眉峰緊緊蹙起。


 


人多眼雜,我拿帕子掩住臉正欲上轎,留意到西角處的小門有個佝偻的人影縮在那兒,遙遙望著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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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我心中不安,快步走了過去。


 


洗得發舊的衣角露出半截來,緊接著是一張老態龍鍾的臉。


 


隻一眼,我心裡繃著的弦便斷了,腳下一軟被雲團攙住。


 


是趙嬤嬤。


 


趙嬤嬤是母後的陪嫁丫鬟,自幼便跟了她,後來隨著母後入宮做了掌事嬤嬤,是看著我長大的。


 


她很疼我,和親那日她幾次哭昏過去,向來規行矩步的人不管不顧地SS拉著我的手,用仇恨的眼神看著嘉敏。


 


「該去的人是你,怎麼能是公主?娘娘,你糊塗啊,你糊塗啊……」


 


後來我再沒見過她。


 


趙嬤嬤撲上來抓住我的衣袖,「咿咿呀呀」地從喉嚨裡發出嘶啞沉悶的聲音。


 


我艱難地開口喚她:「嬤嬤?」


 


大滴大滴滾燙的淚珠便砸在手背,灼得心尖直顫。


 


容澈立在我身旁,擔憂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舌頭被人割了,眼也剜去了,怕是撐不了太久。」


 


宮牆寂寂,這紅牆黛瓦之下不知埋了多少枯骨,我閉了閉眼,心裡千瘡百孔,打起精神親自攙著趙嬤嬤上馬車。


 


「嬤嬤,安兒好好地回來了,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傷你。」


 


我一遍遍重復,像是在安撫趙嬤嬤,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一路無言。


 


馬車平穩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拿著帕子替嬤嬤將臉擦幹淨,突然有輕輕的叩擊聲傳來,我掀了簾子,一小團黃油紙包著香噴噴的糖酥酪便遞了上來。


 


容澈額角起了細細密密的汗珠,目光落在我紅腫的半邊臉上。


 


「公主莫哭,傷口會疼。」


 


捧著熱乎乎的油紙包,酥酪香甜的味道在密閉的空間散開來,氤氲的霧氣迷了眼睛。


 


我嘗了一小口,沒有小時候那樣甜了。


 


好傻的小侍衛。


 


你看,對我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還巴巴地湊上來。


 


4


 


慈寧宮鬧了那一出,我跟太後徹底撕破了臉面,索性窩在公主府閉門不出。


 


有些日子沒見著容澈了,我喚了雲團,她搖著頭說容侍衛近幾日早出晚歸,時常不見人影。


 


「怕不是在外頭有了相好的姑娘,被人家迷了去。」


 


我止住雲團的碎碎念,酸酸澀澀的感覺湧上來。


 


人總是這樣,嘗到一點甜頭就容易上癮。


 


翌日一大早,我撞見容澈行色匆匆地出府,眉眼之間帶了幾分憔悴。


 


「容大人近日很忙?」


 


我裝作不經意地隨口問了句,暗暗攥緊了手裡的帕子。


 


容澈似乎急著出門,溫潤的聲音染了急色,卻隻回了我一句「是」,再沒有下文。


 


我將手裡的魚食往池塘裡一撒:「容大人若是不滿意這份差事,大可直接與本宮說,本宮稟明了陛下給你尋個好去處便是。」


 


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我強撐著不去看他的神色。


 


容澈仍是不說話,我憋了一肚子氣轉身便走,過了一會兒回頭去看,便見他步履匆匆地出府去了。


 


雲團打量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公主,可要派人跟著容侍衛?」


 


我擺了擺手,自嘲地笑了笑。


 


也不知自己在較勁什麼。


 


轉眼便是我二十一歲的生辰。


 


一大早,趙嬤嬤便比畫著給我戴上她新打的平安絡子,又端來一碗細面,我才反應過來今兒是我的生辰。


 


說起來,我已經六年未過生辰了。


 


北疆人將我當作發泄的玩物,隻要留口氣,不折磨S了就行,不會有人在意我的生辰。


 


宮裡難得來了口諭,令我入宮出席宮宴,聽說北疆新上任的首領耶律堯來了骊都,指名要見我這個「嫂嫂」。


 


看著皇帝派來請我的兩隊金吾衛,我意識到事情沒有表面上那樣簡單。


 


容澈默默跟在我後頭,這些日子我盡量避著他,倒是許久未見了。


 


一路入宮氣氛不同尋常,宮人們低垂著頭,發不出一絲動靜,角落裡多了幾隊巡邏的御林軍。


 


這新任北疆王,來者不善。


 


步入承乾殿正殿,宮宴上已奏起絲弦管樂,嘉敏正膩在太後懷中撒嬌。


 


太後目中滿是憐愛,雙手替她撥正了步搖。


 


餘光瞥到我,立馬沉下臉。


 


我裝作看不到,上前行了禮便落座,一道銳利的眼光直勾勾落在我身上。


 


是耶律堯。


 


我忍不住渾身泛起雞皮疙瘩,下意識垂下了眼眸。


 


當年在北疆,我雖是王妃,其實北疆營帳裡有頭有臉的人都能隨意玩弄我。


 


而耶律堯身為北疆王的弟弟,也成了我的「入幕之賓」。


 


想到那些盼不到天明的夜裡,耶律堯健碩的身軀壓在我肚臍上,一下又一下挑起我的下巴,極盡羞辱。


 


「許久不見,長公主越發容色照人,本王很是掛念。」


 


我胃裡翻江倒海,面色蒼白,手腳也失去了知覺。


 


太後見我遲遲不回應瞥了我一眼,淡淡道:「勞北疆王掛念了,華安向來不懂規矩,在北疆怕是給王爺惹了不少麻煩。」


 


耶律堯似笑非笑:「本王很樂意為長公主效勞。」


 


此話一出,眾人都變了臉色,琢磨不透耶律堯的意思。


 


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攔在我前頭。


 


鴉雛色的衣袍隨著容澈的動作翻飛,我愣了愣,伸出手去抓住了一角。


 


心裡略微安定下來。


 


耶律堯探究的目光落在我和容澈身上,像是伺機而動的野獸盯著獵物。


 


「公主在北疆時最擅舞藝,說來,本王許久未見公主曼妙的舞姿了,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得見。」


 


我強撐著,冷冷地看過去,耶律堯越發興奮。


 


「不過本王最愛看的,還是公主表演相撲,北疆粗養的女兒,哪有公主金枝玉葉的身子來得好看?」


 


杯盞中熱氣騰騰的茶水升起氤氲的霧氣,我面上血色褪盡。


 


刻意塵封在記憶裡的往事被揭開,心上冒出汩汩的血。


 


北疆流行女子相撲,一群粗魯的兵士與王公貴族同聚在篝火旁,而我被逼穿著隻有幾片布條,堪堪遮住胸部的衣衫,和對面撅著肥臀的人糾纏、扭曲。


 


北疆風沙大,我身上的衣衫被風吹得高高揚起,耶律堯每逢這時都會鼓掌叫好,引得對面的女子越發興奮。


 


這樣的表演,我數不清有多少次。


 


太後面色難看,皇帝也覺失了面子陰沉著臉,眾人或憐惜或鄙夷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殿外鵝毛大的雪花灑下來,炭盆裡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我覺得冷極了,比七歲那年為了皇弟跟五公主爭執,被父皇罰跪在雪地裡一個時辰還冷。


 


我閉上眼,身前那個人影挺立著,身姿卻微微戰慄。


 


我忍不住去想,容澈此刻是什麼神情,是同情,還是鄙夷,會不會也覺得我髒。


 


殿內氣氛壓抑。


 


「公主身子不適,還請北疆王自重。」


 


我眼前水霧彌漫,試圖將容澈拉回來,他頭一次違逆我的意思,一動不動地立在身前。


 


皇帝笑著打圓場,責怪的目光落在容澈身上。


 


我心裡突然生出無邊的憤怒、不甘,比在北疆受人折辱還要恨,滔天的怒火寸寸灼燒,我望向高臺上端坐的太後和皇帝,忽地閉上了眼。


 


冬天真冷啊。


 


直到耳邊傳來容澈溫潤的聲音:「公主,該回家了。」


 


我愣愣地伸出手去,容澈猶豫了一下,牽起了我的手,放在掌心裡輕輕揉搓。


 


「屬下給公主暖暖身子。」


 


說著便有一股溫熱的暖氣順著四肢百骸傳遍全身。


 


我一眼不眨地看著。


 


冬日陽光下那深而濃的漫天白色,如緩緩墜入的雪花,容澈側頭轉向我,眸光越發柔和,將我融化、籠罩。


 


我笑了笑,用沒有人能聽清的聲音呢喃:「有你真好呀,容澈。」


 


5


 


從宮裡回來,我早早熄了燈,在北疆的那段日子像噩夢般侵入。


 


金尊玉貴養大的公主,一朝跌入塵泥,我雖咬著牙堅持,仍有好幾次試圖了結自己。


 


冰冷的湖水浸透我的身子,漸漸沒過發端,窒息感撲面而來,我覺得好冷。


 


明知是一場夢,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黑暗中,有一個人影緊緊拉住我的手,嘆息道:「別哭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身體裡湧入暖意,深不見底的湖水消失不見,我睜眼,撞入一雙溫暖、擔憂的眸子。


 


容澈半跪在我床前,暖黃色的燭火映在他臉上,堅硬的輪廓便柔和起來。


 


「這裡不是北疆,公主已經回家了。」


 


我漸漸清醒過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亥時。」


 


「你一直在這兒?守夜也是侍衛統領的職責嗎?」


 


「是。」


 


我默了默,同他對視一眼,又道:「你不用去忙嗎?」


 


容澈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我沉默下來。


 


「砰——」


 


一聲巨響打破了沉默。


 


我怔愣著望向窗外,煙花乍起,絢爛的焰火直衝九霄,染亮了整個夜空,也照亮了容澈帶笑的眼眸。


 


「生辰快樂。」


 


他低聲道。


 


我這才注意到,屋子裡高高低低點了許多彩燈,趙嬤嬤和雲團跑進來,拉著我起身看漫天煙火。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我回頭看向容澈,他朝我揚起一抹笑,竟比金燦燦的焰火還要耀眼幾分。


 


這是我過得最好的生辰。


 


翌日天光大亮。


 


雲團紅著眼眶嘟囔:「容大人不過是給公主過個生辰,竟被太後以違反宵禁的罪名打了三十大板,現在還昏迷著。」


 


我變了臉色,急匆匆往容澈院子裡趕。


 


他縮成一團躺著,見我進來了向來淡定的臉龐一紅,就要起身,被我一把按住了。


 


「昨夜的煙火,本宮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