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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因為我的情況特殊,需要做顱內神經切除術,但我去過的醫院都沒有醫生能做這種手術。」


「後來打聽到,國內 XX 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林健醫生可以做這種手術。」


 


「為了治好我的病,我母親和醫院協調,邀請林健醫生來醫院為我做手術。」


 


「手術很成功,如今我也逐漸康復,但我並不開心。」


 


「半年來,母親為了給我治病已經掏空家底,還借了不少外債。」


 


「這次手術的費用是十五萬元,為了籌到這筆錢,我家裡唯一的房子都賣了。」


 


「你們媒體不是說為公眾發聲嗎?今天當著鏡頭,我要舉報!」


 


大概是還沒有徹底康復的緣故,這個叫黃巖的患者看上去有些憔悴。


 


說到後邊,他的情緒忽然就激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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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了我的名字,同時我也在記憶中搜索。


 


終於我想起來了,他不就是我之前去 X 省人民醫院進行飛刀手術的那個患者嗎?


 


5


 


「黃先生,媒體就是為了公眾而發聲,如果您遭遇到什麼不公正的待遇,盡管說出來。」


 


「我們一定會把您的聲音傳到千家萬戶,為您討還公道!」


 


記者的聲音從畫面外響起,特意把話筒舉到了黃巖嘴邊。


 


「我要舉報林健違規收取賄賂,向我家屬索要好處費!」


 


黃巖猛地瞪圓了眼睛,大聲說道。


 


「黃先生,據我們所知,林健醫生是國內知名的神經外科專家,您要舉報他,是否有充足的證據?」


 


記者又問道。


 


「我有證據。」


 


黃巖說著,從病號服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展開對準鏡頭。


 


「這是當初做手術之前,醫院向我索要的一萬塊錢收據。」


 


「醫生跟我解釋,這一萬塊叫什麼飛刀費,就是給林健的私人費用,這不就是紅包嗎?」


 


「這筆錢沒有納入醫院收費渠道,不能走醫保報銷。」


 


「我並沒有拖欠醫院的治療費用和手術費用,為了治病,我家已經傾家蕩產了。」


 


「得了這種病,我和我母親已經夠慘了,林健為什麼還要這一萬塊錢?」


 


「不給錢,他就不做手術,我的病就沒法治,我母親隻能想辦法湊錢。」


 


「醫院收取治療費用和手術費用我能理解,可醫生的天職不就是治病救人嗎?為什麼還要額外收取費用?」


 


「難道白衣天使與患者之間的關系,是需要靠金錢來連接的嗎?」


 


黃巖不斷地抖動著那張收據,近乎歇斯底裡地吼道。


 


視頻到此為止。


 


我治好了黃巖,他康復了,然後反手把我舉報了?


 


「這是今天上午剛剛上傳到網絡上的一段視頻,林醫生,麻煩了。」


 


孫院長嘆了口氣,嚴肅地說道。


 


「孫院長,外出會診或者手術收取額外費用不是正常現象嗎?」


 


「對方醫院向我發出邀請時,也說明了有一萬元的飛刀費,而且我回來後,也向醫務處報備了這件事。」


 


我連忙解釋,關於這一萬元的飛刀費,我沒有任何違規的地方,怎麼就麻煩了?


 


「林醫生返回醫院後,的確向醫務處進行過報備,有記錄可查。」


 


何處長點頭說道。


 


「你們,唉,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林醫生,我知道這筆飛刀費你收得合情合理,問題是別人會怎麼看?」


 


「如今是信息時代,消息傳播速度非常快,我能看到這段視頻,就證明已經有很多人看到了。」


 


「視頻裡那個叫黃巖的患者,一邊賣慘博同情,一邊拿這一萬塊做文章。」


 


「看病難治病貴,這已經是民眾對醫療工作者的刻板印象了。」


 


「不管這筆錢是否合理,在民眾眼中,那就是不合理的,就是索賄,就是收紅包!」


 


孫院長急得直拍桌子。


 


我的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6


 


「宣傳科先想辦法澄清事實,做出公開解釋。」


 


「我會如實上報上級部門,徵求應對危機的意見。」


 


「醫院內要加強醫生的服務態度,避免發生醫療糾紛。」


 


「林醫生,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如果這件事一旦發酵起來,輿論首先攻擊的就是你!」


 


孫院長沉吟了片刻後,語重心長地說道。


 


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應對措施,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有些沉重地走出院長辦公室,心裡卻還抱有一絲僥幸。


 


清醒的人應該佔大多數吧?他們會理解我的吧?


 


可我的僥幸很快就被擊得粉碎。


 


我也終於切身體會到孫院長那句「信息傳播速度非常快」,到底是有多快了。


 


當天下午,那段舉報視頻就迅速傳遍了網絡,引起熱議。


 


不出孫院長所料,99% 以上的人都認為那一萬塊錢,就是我向黃巖家屬索要的紅包。


 


網絡上鋪天蓋地,充滿了對我的指責。


 


很多人也紛紛在網絡上吐槽自己曾經的就醫經歷。


 


專家號難搶,醫生態度冷淡,做手術從主刀醫生到麻醉師都得塞紅包,等等。


 


一時間,輿論鋪天蓋地。


 


醫院宣傳科緊急發布公開聲明,對這一萬塊飛刀費做出了詳細解釋。


 


證明我收取的這筆費用合情合理合規。


 


與此同時,也有很多醫務工作者站出來發聲,向民眾解釋飛刀費和紅包的區別。


 


因為我是異地手術,往返的交通費用、食宿費用都包含在其中。


 


而且主刀醫生每做一臺手術,都會有相應的提成。


 


還有醫生為我鳴不平,認為我這個級別的醫生去異地做一臺顱內神經切除術,隻收取一萬塊飛刀費已經很低了。


 


不僅費時費力耽誤自己醫院的工作,刨去額外開支後,實際拿到手的錢還比不上一臺正常手術的提成。


 


但這些相對理性客觀的發言,很快就被淹沒了。


 


有些網站媒體為了引流,不嫌事大地搞起了各種調查問卷。


 


根據他們公開的數據,參與答題者中,有 70% 對醫療機構感到不滿意,50% 認為醫院更看重經濟效益,30% 曝出自己曾有被醫生索要紅包的經歷。


 


事情大條了。


 


黃巖一家也借著這件事一舉成名,以受害人的身份頻繁接受各個媒體採訪。


 


甚至還在某訪談節目中大言不慚地說要將餘生致力於推動他理想中的醫療改革。


 


至於他所提出的那些理想,簡直是天方夜譚。


 


我們醫院也成了媒體眼中的獵物,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記者堵在醫院要求採訪我這個收紅包的醫生。


 


甚至還有人偽裝成患者的身份混進門診,嚴重影響到了醫院的正常工作。


 


醫院和市衛生局也多次做出公開聲明,試圖把誤會解清,可效果微乎其微。


 


事情越鬧越大,以至於高層也發文表明關注此事。


 


幾番糾結之後,我做出了一個無奈的決定。


 


退錢!


 


7


 


黃巖在他母親的陪同下,在一眾媒體記者的簇擁下,耀武揚威來到了我們醫院。


 


退錢是無奈之舉,本來醫院是想低調處理,可黃巖不答應。


 


「林醫生,醫術不代表人品,希望你以後以此為戒,時刻提醒自己怎麼樣才能做一個合格的醫生。」


 


黃巖接過我手裡那張一萬元的現金支票,一臉得意地說道。


 


那架勢,就像是上級領導訓誡下屬一樣。


 


可是一個多月前,他還是一個隻能窩在輪椅裡,連正常行動都困難的病人。


 


「就是他,他就是那個收黑錢的黑心醫生!」


 


「要不是給我兒子治病,我怎麼會向這種人妥協?」


 


「希望有關部門嚴查他,他敢收我的錢,肯定也敢收其他患者的錢!」


 


鏡頭前,黃巖母親踮腳叉腰指著我叫道,臉上寫滿了尖酸刻薄。


 


可是一個多月前,她幾乎要下跪求我救他兒子,還隻是一個擔心兒子安危的母親。


 


我的心如刀絞一般,疼得厲害,想起了農夫與蛇的故事。


 


難道,這就是人性嗎?


 


被黃巖母子在鏡頭前羞辱一番,他們拿著錢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咽下了一肚子的委屈。


 


我以為整件事就是因為這一萬塊的飛刀費引起的,把錢還給他們就沒事了。


 


可事實證明我想得太簡單了。


 


也許在醫術上我是個高手,可在人性之惡面前,我就是個菜瓜。


 


黃巖母子並沒有因為拿回錢就收手,反而繼續借題發揮。


 


上電視,開直播。


 


把自己包裝成受害者,同時又打造堅守正義的人設。


 


吃我的人血饅頭,給他們博取名氣換利益。


 


我已經沒辦法正常工作了,一些無良媒體甚至拿我退還飛刀費的事做起了營銷。


 


說什麼不是心裡有鬼,怎麼可能退錢。


 


有些人冒充患者家屬,說曾經被我脅迫,不給紅包就不做手術。


 


還有人說我被抓了,家裡搜出來幾千萬現金,全都是收的紅包。


 


甚至還有個別無底線的女主播,自稱曾經在醫院工作,被我多次騷擾才無奈辭職。


 


謠言滿天飛,我治好了黃巖的病,卻在他的一手推動下,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


 


迫於壓力和輿論,醫院隻能對我做出降職處理,以此平息外界的質疑。


 


連降兩級,從科室主任降為主治醫師。


 


我是被冤枉的,大家都知道。


 


可是沒辦法,形勢大於人。


 


天大的委屈也得忍著,總不能因為我一個人,連累整個醫院都成為被攻擊謾罵的對象,讓醫療機構和民眾對立吧?


 


因為這件事,院長也找過我談話安撫我。


 


我理解,雖然名義上是降職,其實也是在保護我。


 


我還享受著正高職待遇,有特殊津貼,頂著專家的頭銜。


 


降職是醫院給民眾的交代。


 


保留待遇是對我的信任,這並不衝突。


 


我不用再去門診了,不用再去做手術了。


 


每天待在住院部,查查房,帶帶實習生,清闲了不少。


 


不過在外界看來,我這屬於從巔峰墜落谷底,這輩子也不能翻身了。


 


8


 


留守住院部差不多一年了,門診突然給我打電話,估計是出了什麼事。


 


「林醫生,其實不該叫你來的,實在沒辦法了,這事你不出面不行!」


 


剛進門診樓,護士長就迎上來小聲說道。


 


「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吧!」


 


正當我一頭霧水時,一陣悽慘的哭聲傳了過來。


 


我好奇地看過去,結果看到了兩張熟悉的面孔。


 


黃巖歪著身子坐在輪椅上,他母親在哭號。


 


我接待過千千萬萬個患者,唯有這對母子能讓我時隔一年還能一眼認出他們來。


 


整個門診大廳,已經擠得水泄不通,有些患者甚至連病都不看了,專門圍過來看熱鬧。


 


「今天突然來的,點名道姓要見你,哭鬧撒潑,攔也攔不住。」


 


護士長無奈地解釋。


 


「林醫生,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兒子!」


 


黃巖母親發現了我,立刻推著輪椅跌跌撞撞衝過來,拉著我的手哀求道。


 


「我認出來了,他不就是去年那個被媒體曝光索要患者紅包的醫生嗎?」


 


「不是說他被抓起來了嗎?怎麼還在醫院?」


 


「這是官官相護啊!」


 


…….


 


人群中,突然有人說道,引發了討論。


 


我本來靜如止水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這什麼情況?她兒子怎麼了?為什麼要找林醫生?」


 


「你不看手機不上網嗎?去年那個在媒體上公開舉報林醫生索要紅包的黃巖,就是她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