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毫不吝嗇地誇獎我,給我夾菜,順道關心了我在學校的近況。
可我並沒有興趣回答,我將碗裡那些他們夾來的蘇遙愛吃的菜挑到一邊,悶頭吃好了飯。
隨後在一家三口難看的神色裡,平靜地放下碗筷,轉身上樓復習。
可這樣的疏遠並沒有打擊到他們,他們反而對我更有興趣。
在發現了我的一個優點後,他們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藏不住對我好奇與探究。
從前他們覺得我木訥又無趣,不願意與我多相處。
可如今越是關注我,他們就越能發現我的優點。
我成績優異,為人上進,樂於幫助同學,在集體之間向來有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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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幹淨,會把屋子收拾得整潔明亮,炒得一手好菜,甚至還會編織和種植。
這些從前我在鄉下時,為了能和奶奶生活得更好而學會的技能,令他們感覺到新奇又驚喜。
於是在他們眼中,我的木訥變成了沉穩,無趣變成了懂事。
他們無時不刻觀察著我,正如當下,我媽看著我手裡拿著的厚重舊相冊,發出驚喜的聲音。
在這本相冊裡,有他們身為記者每一個被紙媒記錄下來的瞬間,
這些留影被細心單獨剪裁出來,珍而重之地放進已經泛黃的塑料保護膜之下。
伴隨著這些年來紙媒的沒落,有些圖片就連歸國的他們也未必再找得回來。
可現在,卻都一樣不落地被保存在相冊之中。
「小螢...這些都是你專門為爸爸媽媽收集的嗎?」媽媽的聲音有點哽咽,她看起來很感動,伸出手臂想要上前擁抱我,被我側身避開。
像是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她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抬手擦了擦淚,隨即眼神又亮起光來,似在篤定我如今做得這一切,也不過是一個缺愛的孩子想要引起父母關注所使用的手段罷了,轉頭便興衝衝去找爸爸分享她無意窺探到的為他們準備的「心意」。
可她不知道,這本相冊是我要拿出去丟掉的。
三天後,她和爸爸在小區門口的廢品站裡看見了那本相冊。當她拿著那本相冊怒氣衝衝來找我詢問時,我隻是平靜地開口:「本來是直接扔在垃圾桶裡的,結果被人撿了,下次我扔遠點。」
一句話,將她這陣子積壓已久的怒火徹底點燃。
時隔一年,她再次朝我揚起了手。
卻被爸爸及時攔下。
「我們出去說。」爸爸極力安撫著媽媽的情緒,將她帶走時,他朝我看了一眼。
我沒理他,隻是回屋繼續背誦英語單詞。
7
不知道他們是怎樣商量了一場。
自那之後,他們對我越發關注上心。
這也引得蘇遙不滿,她鬧了許多次,希望爸媽的注意力能夠回到她身上。
可效果並不太好,反而是她自己的成績逐漸被拖垮。
她其實腦袋很聰明,隻是從前她就連學習都是要爸媽輪流哄著才肯好好配合。
如今心思一跑偏,成績直接倒退千裡。
終於,在距離高考還有三個月的時候,爸媽察覺到了她的退步。
那一天,蘇遙是哭著被從學校領回家的。
她的班主任找了媽媽去學校談心,言語中盡是對蘇遙現狀的警示和敲打。
從前媽媽作為蘇遙家長來學校,收到的都是榮譽和褒獎。
像這樣被訓話還是頭一次,
她自覺丟盡了臉面,忍不住說了蘇遙幾句。
而蘇遙從她無意識出口的那句「你怎麼就不能像葉螢一樣懂事讓人省點心」開始,就一直哭個不停。
媽媽慌了神,隻能先將她帶回來。
一回到家中,蘇遙就衝進我的房間,發瘋般將我的東西扔了滿地。
我回到家中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滿目狼藉的場景。
見到我,蘇遙剛平息的情緒再度爆發。
「你走!你走!你才是外人!我和爸爸媽媽在槍林彈雨裡艱難求生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在哪裡!」
「憑什麼你能一直享福!」她紅著眼睛朝我嘶吼道,像一隻捍衛領地的獅子,竭力想要趕走入侵者。
「遙遙……」爸媽看著她,不知道說些什麼,最後竟然將哀求的眼神投向了我。
他們在哀求我什麼呢?
希望我說些軟話哄哄蘇遙,還是希望我低聲下氣就此承認我才是這個家的外人。
我看向到了此時還想將問題拋給他人的父母,忍不住從心底冷笑出聲。
是了,就是這樣的人,才會隻顧著追尋自己的夢想,將年邁的母親和幼小的女兒丟下鄉下不聞不問。
就是這樣的人,才會因為自我感動,對著收養來的同事女兒無限縱容,讓她在最應該受到管教的年齡裡被縱容得無法無天。
他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天真又懦弱,在身體最深處流著自私又涼薄的血。
他們或許是一對好的記者,卻絕不是我應該崇拜的人。
奶奶,原來你沒有說錯,他們並不值得我去愛,那些愛我應該留給自己。
我沒有再說話,跨過滿地的狼藉,俯身拿出幾件最常用的衣物。
略微收整好之後便轉身朝門外走去。
「小螢,你要去哪兒?」媽媽在身後喊出了聲。
「我去住校。」這一次,我沒有再回頭。
我說:「蘇遙說得對,這裡從來都不是我的家,父母也並不是我的父母,我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
「你這話什麼意思?」一直默不作聲的爸爸這會兒卻聲音大了起來。
我沒有理會,快步離開了家門。
「小螢!」身後的媽媽追了上來。
頭一回,她對著我說話,連聲音都在顫抖,似乎她也感覺到了,這次離去之後,我將與他們再無瓜葛。
像是害怕聽到我的回答,不待我說話,她聲調陡然拔高:「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覺得爸媽從前忽視了你,可是爸爸媽媽已經知道錯了,我們也在改了,無論是遙遙還是你,你們都是爸媽的女兒啊,為什麼就不能和平共處...」
「不能。」我斬釘截鐵地開口,「是你們縱容了蘇遙的貪心,是你們自己在兩個女兒之間拎不清,有你們這樣的父母在,我們永遠也不能和平相處。」
她面上的血色在聽了這話之後瞬間褪去得一幹二淨,這是她頭一次從我的口中聽到這樣直白尖銳的話語。
她嗫喏著唇瓣,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我直接打斷。
我說:「如果可以選擇,我並不想做你們的女兒了,你們還是像之前一樣,隻有蘇遙一個女兒就好。」
說完,我再不等她反應,直接轉身離開。
這一次,我走得很輕快,那在孤獨壓抑的時光中渴望了十七年的愛,曾經化為枷鎖將我束縛,今朝終得解脫。
往後的時光,你要愛自己。
我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道。
我要連同奶奶對我的那一份期待,更加精彩地活下去。
8
住校這件事辦得十分順利。
我隻需要告訴老師我想要專心在學校復習,作為年級裡僅有的幾個清北苗子,校方很願意為我提供便利。
我的班主任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教師宿舍都讓出來。
不用再每天回去受那一家三口的折磨,我的復習效率變得更高。
整個人專心投入知識的海洋當中。
時間越是臨近,我對那場即將到來的考試就越發有信心。
倒是蘇遙,在我從家裡搬出來後,她並沒有重新變得開朗起來,整個人反而更加陰鬱。
某天下課,她在宿舍樓下攔住了我。
看向我時,眼眶通紅。
「你贏了,爸媽現在天天在家裡念你,他們還怪我不懂事把你逼走,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她說著, 聲音都變得哽咽:「葉螢,你憑什麼啊,那些年在國外陪他們受苦的人的是我,就算你是親生的,也沒資格奪走爸媽的愛。」
「我記得領養你之後你們隻在國外待了兩個月,而且當時你所在的戰區大後方非常和平,根本不存在你常說的S亡威脅。」見狀,我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她。
我說:「你隻記得自己當初受到的驚嚇,卻看不見他們為了你能健康長大,連最重視的記者職業都放棄了。」
「永遠隻在乎自己的感受,忽視他人的付出,從這點上來說,你們很相配,是天生的一家人。」
「你懂什麼?!」聞言蘇遙朝我大吼出聲,「我媽沒得早,我爸把我丟給親戚就去了戰區,這些年來,我寄人籬下,受盡眼色,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一個家,有肯愛護我的父母,可你一出現就毀了我的一切!」
她看起來崩潰極了,站在原地哭號出聲。
而我隻是平靜地看著她,告訴她說如果再繼續放縱下去,毀掉的隻會是自己的未來。
她聽不進去,依舊哭紅了眼睛,說自己連家都快沒有了,還要什麼未來。
聞言我沒再多說,繞開她準備回宿舍裡。
臨走時她拽住了我的衣角,抽噎著要我發誓不再回去。
「就當我求你了,葉螢,他們現在心裡隻有你,每天在家裡看見你和你有關的東西就會哭。我承認我不如你,但我真的很害怕,你別再回來了……」
我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她這副低聲下氣的模樣,無法再將其與當初見第一面時那個自信明媚的少女聯系起來。
蘇遙說得對,我父母他們確實後悔了。
這些天來,他們不斷地給我打電話,甚至跑到學校來找我。
他們拿著那些從家裡翻出來的從前做給他們的禮物。
或悲痛或驚訝,他們驚訝於我的巧思與才幹,悲痛於再相見時,我連開口叫他們一聲爸媽都不再願意。
後來我不堪其擾,找來班主任求助,
我向班主任說明了我的家庭情況,學校很重視,派人去和我父母交涉了幾次後,他們果真不再來。
而蘇遙也如她所說的那般,隻要愛她的家,不要未來。
高考臨近,她的心思絲毫沒有回到學習上,每天隻想著如何在父母眼前刷存在感。
她的老師都已經放棄了她,就連父母也做好了讓她復讀的準備。
可蘇遙覺得無所謂,而今的叛逆讓她嘗到了甜頭,爸媽天天圍著她轉,眼裡心裡隻有她,她於是變本加厲地叛逆,弄得家長和老師都對她心力交瘁。
對此我無法點評,畢竟人各有命。
很快,高考來臨。
我一路穩定發揮,走出考場的時候,隻覺得渾身輕松。
考題在我眼中並不算難,
曾經我為了彌補鎮上和市裡的教育差距,在無數個日夜瘋狂刷題,如今一切都有了回報。
我對自己的成績很有把握,足夠我去千裡之外讀那所人人向往的頂尖學府。
蘇遙那邊卻是一片慘淡,她數學那科交了白卷。
爸媽從知道後就不住地唉聲嘆氣。
他們如今從心裡真正感覺到了後悔,也越發思念我。
他們越發急切地催促我回去,這一次,我沒有拒絕。
9
我需要回家收拾我的東西,
有些話,也需要當面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