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難得的耐心,聽他說完,手上捻著一串南紅珠子,眼神陰鸷:「趙侍郎骨頭軟,倒是養出了你這樣一個硬氣的兒子。隻是,你覺得朕能等到你說的圖大計的那天嗎?知虞失去朕的庇護,他能等到那一天嗎?」
這個糊塗了一生的君王,臨了倒是難得的清醒。
趙成玉看了我一眼,唇角翕動,想說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可我都懂,他想說的是,那也不能為了兒子的基業,就犧牲女兒的幸福,甚至性命。
「你要S諫,朕就成全你,說完了,就去領罰吧。」父皇話音一落,殿外守著的帶刀侍衛,便上前架住了趙成玉。
我有些慌亂,撲上前去請求父皇:「父皇,請您念在趙成玉年少不懂事,趙侍郎一生為國事盡心竭力的份上,饒他一命吧。」
父皇抬起渾濁的眼眸,看著我,冷冷地說:「小小年紀?小小年紀就知道挑撥父女、離間姐弟,依朕看,是其心可誅!」
這才是他要趙成玉S的真正原因,他不在意趙成玉做了什麼,他隻想要一個事事依從於他的女兒。
我癱坐在地上,趙成玉被人拖著從我身旁走過,他的靴子,在我衣襟上緩緩劃過。
他對我說:「別哭,若你此生注定命運多舛,那我至少要做些努力,才不枉費你我相識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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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成玉的身影消失後,父皇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人,請公主去觀刑。」
我被內侍從地上撈起來,站在高樓上,看著那個清雋少年郎的頭顱,被人一刀揮下。滿腔熱血,淋淋漓漓撒了滿地,也洇紅了我整個視線。
再回到大殿內,我聽見那個魔鬼在問我:「看清了嗎?」
「看清了。」我緊咬嘴唇,竭力不讓自己顫抖和哭泣。
他甚是滿意:「看清了就好,筠筠,你長大了,是時候知道,誰才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眼下是我,往後是你弟弟,你是奴,是僕,除了服從,不可以有任何雜念。」
04
那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昏睡了許久。
再次清醒時,聽見有人在哭。定睛一看,是皇祖母身邊的甄嬤嬤,而我正睡在皇祖母寢殿的外間,像小時候那樣。
此前種種,猶如大夢一場。
「嬤嬤,你怎麼了?」我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甄嬤嬤發現我醒了,立即抹去眼淚,拿了外裳給我披上,到底忍不住悲傷,又哭出聲來:「公主,你快去看看太後吧,她不行了……」
「什麼意思?」我一驚,差點沒站穩。
「那日你在欽安殿昏迷,驚動了太後,她親自去接你回福壽宮。並就皇上想將你賜婚於雲昭王一事,和皇上在大殿上發生了爭吵,晚上回來,就病了。」
原來不是夢,我要被嫁去燕北,趙成玉的S,都是真的。並且,連累皇祖母也氣病了。
我套上繡鞋,邊走邊問:「太醫呢,太醫來瞧過嗎?」
甄嬤嬤沒有回應。
我一再逼問,她才說:「去請過了,一連幾天過去請太醫,都說小殿下摔跤了,皇上下令,所有太醫都得在他那邊守著待命……」
我頓住腳步,肝膽俱寒,他這是要逼S皇祖母!
甄嬤嬤見我臉色鐵青,上前扶住我說:「公主,你先去瞧瞧太後,說不定她見你醒來,一高興,就什麼病都好了呢。」
皇祖母見我去了,果真精神好了許多。她拉著我的手,顫顫巍巍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封詔書,遞給我道:「沅沅,祖母能為你做的,就這麼多了。」
我打開來看,是賜婚的詔書,我還是要嫁去燕北,隻是不需要嫁給長我三十歲的雲昭王,而是嫁給他的嫡子沈齊喑。
「聽說那孩子,生得極好看,也是個有才能的。」皇祖母摩挲著我的手,愛憐道:「記住,自古女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婚後,隻需處好你和夫君的關系就是了。沅沅那麼聰明,一定沒問題的。」
祖母意在提點我,不必在意其他,去了燕北,就好好在那邊生活。
我點點頭,珠淚滾落。
當晚,皇祖母確實精神頭好了許多。在我伺候下,不僅進食了一碗白粥,還拉著我說了許多話。
就寢時,我還想像兒時那樣,與她同榻而眠,被她柔聲拒絕了。
誰知,第二日黎明時分,就聽見了甄嬤嬤的哀慟的哭聲。緊接著,喪鍾響遍整個皇城,皇祖母薨逝了。
循例,父皇應該來給皇祖母守孝的,可我在靈堂,隻等來了母後。
她要我別怪父皇,因為皇祖母那天爭吵中,曾威脅過父皇,若他再這般混賬下去,要廢去他的帝位。所以,你父皇隻是在賭氣。
我什麼也沒說,說也沒用,她隻會因為知虞的得失而難過,又何嘗會在意我失去了什麼。
我一直強撐著沒哭,待祖母入皇陵之後,回到玉宸殿。門關上的一剎那,方才捧著祖母給我的詔書,攥著趙成玉的護身符,哭得無法遏制。
福珠一直站在外間,等到我哭累了,才捧著一個布包進來,說是甄嬤嬤送來的。裡邊放著皇祖母生前最喜歡讀的一冊書卷,上邊有她的親筆批注。
福珠說,甄嬤嬤特地囑咐,讓我帶在身邊,留個念想。往後在燕北困頓時,記得多讀一讀這本書,要記著太後娘娘的意思,她隻想公主殿下過得好。
事與願違,我在燕北的那四年,過得並不好。
05
很快,父皇就將我賜婚燕北的消息,昭告天下。中秋剛過,他們就著急忙慌地將我送出京都。
我記得,抵達燕北的那天,雪下得很大,來迎我的沈齊喑,臉色和積雪一樣冷冽。
他比我長八歲,已是一個豐神俊秀的公子,身旁跟著個扮成男裝的少女,與他甚是般配。
那是他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他們原本即將成婚,因著我的關系,他的心上人隻能屈就做妾了。這是沈齊喑不喜歡我的原因。
雲昭王沈映烈就他一個嫡子,打小就將其視為繼承人,教養也好,嬌寵也好,總之做什麼也不曾避過他。
事實上,傳說是真的,雲昭王真的在籌謀反叛朝廷自立為王,並且,在我跟前絲毫不掩飾他的野心。
正因如此,我這朝廷送來和親的小公主,不,小奸細,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個隨時可以S了祭旗的牲畜罷了。
我剛到燕北的第三天,沈齊喑就找了個理由,S了我偽裝成我侍從的,父皇派去刺探消息的間者。
就在他們提議要盡地主之誼的冬獵場上,一片茫茫的大雪地裡,除了厚厚的積雪,什麼都沒有。
沈齊喑一臉笑意,踱步到我跟前說:「哎呀,公主,不好意思,雪下大了,有家的畜生都回家了。我原本想著,興許有不識好歹的小畜生在外亂蹦噠呢,沈某也好一展身手,給公主打個野狗,權作咱們定親的聘禮了。」
自古下聘,男子給女子打的都是大雁,寓意鴻雁傳書,表達愛意。沈齊喑這是在罵我呢,不識好歹的小畜生,連野狗都不配有。
我站在那裡,掃了一眼坐在不遠處,一聲不吭的雲昭王,又直視著沈齊喑道:「想必野狗大抵是嗅到了豺狼的腥臭味,避開了吧。」
沈齊喑好看的眸子一沉,瞪了我一眼,轉身朝他父王拱手道:「父王,公主遠道而來,沒道理讓她空手而歸。兒臣提議,來個射藝比試吧。雙方各出一人,頭頂一壺,我與公主比試,向父王討個彩頭可好?」
雲昭王點頭以示應允。
沈齊喑主動在我的隊伍裡,挑了那個倒霉的間者,然後,故意失手,一箭穿喉。
S雞儆猴,這就是他所說的不能空手而歸。
而我拉弓的手,尚未放開。
雲昭王拍手叫好,對我說:「小兒射藝不精,公主殿下贏了,說罷,想要什麼?」
看我目光鎖在那個S不瞑目的間者身上,他哈哈一笑:「想必公主殿下也看不起小王的東西,不如這樣吧,小王就帶你去我燕北軍營瞧上一瞧。殿下日後回京,報與皇上,也好叫他知道咱們燕北兵強馬壯,放心將燕北交予我守護。」
於是,我就被雲昭王提溜著,去參觀了他軍士數量龐大,軍容肅整的軍營,以及打造各種軍械的作坊。
私下招兵買馬,私自鑄造軍械,無視朝廷律例,濫S,妄自尊大……
隨便拎出一條,就夠誅沈氏九族的,父皇和那些臣子料想得沒錯。但我知道,燕北上下鐵桶一般,我們在這裡搜集到的消息,是送不出去的。
除非,我能活著回去。可雲昭王父子,又怎會放任我回去告密呢?
這是一個S局。
所以,我在燕北的那四年,是在無數明槍暗箭中熬過來的。
唯一的安慰,是沈鞍。在一次沈齊喑刁難我時,他出現了,並維護了我,當晚,他被沈齊喑打得皮開肉綻。
我那時才知道,除了沈齊喑,雲昭王還有這麼一個兒子。隻是,他和我一樣,從未獲得過這府中人,哪怕一個眼神的關注。這一切,隻因他是一個下賤歌女所出的庶子。
也許是因為他的出身,也或者是他拼命保護我時,像極了那個我失去的少年。那之後,我不再排斥沈鞍對我的親近。
就連後來,我為了活著回到京都,與虎謀皮時,也選擇將他置身事外。想著,如果雲昭王謀反失敗,我還可以倚仗自己在父皇那裡的可利用價值,保下他。
直到,他在玉宸殿外,用長劍挑起我的下巴,說出要我做他皇後的那一刻,他眼中那昭然若揭的野心,讓我如夢方醒:我從來不曾看透過他。
06
玉宸殿內,我和沈鞍四目相對。
我問他:「你想好了,真的要娶一個前朝公主為後?」
他點點頭:「我說過,此生非你不娶。」
這話他的確說過,在我十三歲那年,我和他一同逃過一場刺S,這是他劫後重生,抱住瑟瑟發抖的我說的第一句話。
那場刺S,沈齊喑是鐵了心要S我,因為他的心上人有了身孕,但在我過門之前,他不能給她任何名分。
那個女人,挺著孕肚,來給我難堪,聽說回去後就動了胎氣。
當晚,在玉湖畔遊玩的我,就遭遇了刺S。
我永遠記得,沈鞍拉著我跳入冰冷的湖水中,羽箭擦著我們頭頂飛過的破空聲。
也記得他說:「沅沅,別怕,我不會讓你嫁給沈齊喑。我會娶你,一輩子保護你。」
當時的他,左肩的傷口,正在滴血,臉色蒼白,眼神卻無比堅定。
那場刺S,讓我徹底明白,我和沈齊喑的恩怨,不是單靠我的隱忍就能解決的。
當晚,我闖了雲昭王的書房,將一封密詔放在他跟前說:「我知道你們在籌謀什麼,我有更好的辦法,不僅能讓你們順利進京,還能讓你師出有名。」
那封密詔,是皇祖母夾在書卷中留給我應付這種當務之急的。她曾希望,我能與沈齊喑舉案齊眉,若不能,這詔書至少也能保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