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所說和書中的「苛政猛於虎」恰恰對應上來。
深夜,我聽到宋嘉善的嘆息。
「相宜,她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知。」我據實相告。
我向來胸無大志,隻求這一生過的自在暢快。
因為我年幼時,曾遇見過一個奇怪的女子。
她是我爹的姨娘,我叫她玉姨娘。
玉姨娘長得很美,名聲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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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旁人送給我爹的姬妾,在此之前,她已經跟過三個男人。
她沒有孩子,在我娘去世後把我當作她的孩子一樣照顧。
「相宜,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可惜我當時年紀太小,聽不懂。
玉姨娘說沒關系。
「傻姑娘,你記住,人這一生,活著最重要,活的開心肆意最重要。千萬別被那些繁文缛節、禮儀教化蒙住了眼。」
這句話我記在了心裡。
玉姨娘後來離開了,她又跟了一個比我爹權勢大的多的男人。
她很開心,我爹也很開心。
「相宜,記住我說的話。」
所以,我漸漸成了一個能在夾縫中生存的人。
我爹需要的不是聽話乖巧的女兒,而是一個能為他帶來利益的人。
10.宋嘉善決定給她爹寫信。
「宋姑娘放心,此事絕不會有外人知道。」阮淮向宋嘉善保證。
「柴房太悶了,我想透透氣。」我瞟了眼站在一旁的顧長風。
阮淮有求於宋嘉善,這種小事自然應允。
顧長風親自陪我出去透氣。
「這裡風景倒是不錯。」我站在一塊石頭上,向下俯視。
顧長風不說話。
「那是什麼果子,熟了嗎?」我一偏頭,看見樹枝上掛著的鮮紅果子,一時間口舌生津。
顧長風置若罔聞。
「大當家,你這麼厲害,想必摘個果子不成問題吧。」我放軟語氣。
顧長風無動於衷,像塊又硬又冷的石頭。
「奇了怪了,我哪裡得罪你了嗎?」我不解。
顧長風冷聲道:「你那日說什麼太小了,看不清……」
我恍然大悟,視線落在他身上的某處。
顧長風的神情變得古怪起來,他一把將我拉近,湊近我面前。
他的面容在我眼前愈發清晰。鼻梁高挺,眉眼冷峭。
我勾起嘴角:「大當家,我說的是柴房的燭火……你以為是什麼呢?」
他扼住了我的脖頸,仿佛一用力,我就會一命嗚呼。
顧長風的手緊了幾分:「你不怕我輕薄你嗎,你到底是不是女子?」
我笑道:「大當家身強力壯,又長了張俊臉,我也不吃虧。」
顧長風耳尖泛起紅色,他甩開手。
「不知羞!」
我笑得直不起腰。
顧長風派了另一個山匪把我送回柴房。
11
「你們大當家年方幾何,可曾婚配?」我向王婆子打聽。
王婆子猛拍大腿:「姑娘好眼力啊。我們大當家的那是人中龍鳳,青年才俊。這山上山下的姑娘們,哪個不想當他的當家夫人。
「可惜啊,他沒一個看得上的。」
顧長風竟比我還小一歲。
「王婆。」顧長風出現在柴房外,「你該離開了。」
「樹上的紅果酸澀,不能入口,王婆你可記得告訴你孫子別貪嘴。」
顧長風說完就離開了,王婆感到莫名其妙。
王婆朝我眨眨眼,從窗戶裡又塞給我幾個黃澄澄的果子。
「大當家嘴上說是給我的。」王婆道,「我家中就有這果樹。我看哪,他想給的另有其人。」
我接過幾個果子,心裡甜滋滋的。
宋嘉善口中念叨著一句詞。
「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
「這是誰作的?」
「是二當家,他曾經作出用來吟誦玉蘭的。」宋嘉善撫摸著手中的玉蘭簪子。
我分給她一個果子:「他倒是有幾分才氣,不過比不了你。」
宋嘉善搖頭:「你與我相熟,才偏向於我。這詩句比我寫得精妙多了。」
「他有這本事,怎麼不去考科舉,反倒落草為寇?」
宋嘉善幽幽道:「也許是身不由己。」
自從信送出去後,宋嘉善便沒有那般焦慮了。
反而有闲情逸致看起了風景。
清風寨中多草木,宋嘉善不認識,我也是半吊子水平。
「這小草綠的鮮活,花朵雖小,卻比府裡養的蘭花生動。」宋嘉善忍不住想去觸摸草葉。
「別動。」阮淮當即制止了她。
宋嘉善嚇了一跳。
「宋姑娘莫怪,這草葉名為若草,有毒性,碰上以後皮膚會紅腫不堪,生出許多疙瘩。毒性雖不強,卻也讓人難受。」
阮淮小心翼翼地將這顆若草除去。
宋嘉善謝過阮淮。
「昨日我見宋姑娘的字,有文人風骨,不知師從何人?」
阮淮這廝真會找話題,我一聽讀書寫字就頭疼。
「大當家的,還去不去打獵了——」遠方有個山匪衝著顧長風喊。
顧長風便頭看了我一眼。
我心領神會。
「我也去。」
12
我興奮得躍躍欲試,恨不得自己親身上陣。
顧長風叮囑我不要亂跑。
「要抓什麼?」我環顧四周,「老虎還是野豬?」
顧長風嗤笑一聲:「若山間有虎,清風寨還如何在這裡立足?你莫不是以為人人都是武松,幾拳就能除害。」
我頓時失了興趣。
「秦姑娘,你看見我那個兄弟的胳膊了嗎?」顧長風取武器之時,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低聲喚我。
我點頭,他少了一條胳膊。
「那便是三年前被老虎撕扯掉的。也幸虧他命大,隻是少了條胳膊。」大漢回憶道,「當時山下的村子裡足有四五個人喪生虎口。」
我倒吸一口涼氣。
「當時我們大當家的猶如天神下凡,小小年紀耍得一手好刀,又有神力。用了一天一夜,才將老虎除掉。」
我心道顧長風身材健碩,體型異於常人,若是有人能除虎,非他莫屬。
「後來呢?」
「唉。」大漢嘆了口氣,「除虎本是大功一件。當地縣令卻強佔了功績,又忌憚大當家的武藝。他隨便找了個由頭,將村裡賦稅提了三倍,又將老虎傷的幾條人命算到了大當家的頭上,逼著大當家上山當了匪。」
原來如此,難怪顧長風會落草為寇。
「你們嘀嘀咕咕地在說些什麼?」顧長風黑著臉,不滿地走過來。
「哈哈,無事無事。」大漢笑道。
顧長風手中握著一把長弓。
長弓以金鐵為基,弓弦更是用的天蠶絲。
箭镞尖銳而堅硬,閃著冷硬的光芒。
我看那長弓上刻的圖騰,隱隱有個猜測。
「震天弓?」
顧長風不以為意:「原來它叫這個名字。」
我問他是從何處得來此弓。
「阮淮上山的投名狀。他不通武藝,拿著也是浪費。」
我垂下眼眸,讓顧長風射隻兔子。
「這又不是冬天,哪來的兔子。」顧長風嘴上不饒人,卻還是任勞任怨地幫我找獵物。
13
他瞄準了一隻七色錦雞。
錦雞羽毛華麗,最受女兒家喜愛。
「哎,我正想要一隻雞毛毽呢。」我催促顧長風動作迅速點。
顧長風先前已經射中了幾隻走獸。
看得我心痒難耐。
「讓我試試。」
顧長風狐疑地看著我細皮嫩肉的手:「你怕是連弓都舉不起來。」
我才不信。
剛接過震天弓,我的雙手猛一下墜。
幸好顧長風及時接住。
「我教你。」
顧長風手把手教我拉弓搭箭,直指那隻覓食的錦雞。
他的呼吸縈繞在我身邊。
「松手。」
箭镞如流星般破空而出。
錦雞中箭倒地。
「太好了!」我和顧長風擊掌,笑得眉不見眼,「我就說我是神箭手。」
顧長風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是,神箭手。」
這無奈的語氣中讓我聽出了幾分寵溺。
顧長風親手給我做了個雞毛毽。
我卻隻能踢兩個。
他看得直搖頭,自己上去做示範。
雖然他的身形高大,毽子卻在他腳上異常靈活,從不落地。
「大當家的,你這是?」路過一個山匪瞪大了眼睛。
顧長風迅速收起雞毛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陪秦姑娘消磨時間。」
「哦,這毽子做得不錯。秦姑娘能不能讓我帶回去給女娃娃玩。」山匪看向我。
顧長風手中攥緊了那隻雞毛毽。
我歉意地對山匪道:「大哥對不住,這毽子是我心愛之物。」
取下頭上的一朵珠花,遞給山匪:「回去送給娃娃玩吧。」
顧長風目光灼灼地看我。
我避開他的視線,轉身去找宋嘉善。
14
在清風寨中這些日子轉瞬即逝。
我和這些山匪也漸漸相熟。
他們和山下的百姓並無兩樣,也從不冒犯我和宋嘉善。
除了個別幾個年輕小子調侃地叫我壓寨夫人。
相府的回信送了過來。
丞相允諾不剿清風寨。
我家也送來了千兩紋銀給我贖身。
阮淮親自送我和宋嘉善下山。
「宋姑娘放心,我們定當會遵守諾言。清風寨一百三十條人命,多謝宋姑娘大義。」
我沒看見顧長風。
隻有山上那棵樹,枝葉動了下。
「你們大當家的呢?」我期冀地看著山上,卻無人影。
阮淮笑道:「他……要事纏身,不能來送兩位了。」
我「哦」了一聲,懷裡的雞毛毽子撫過心口。
天高路遠,我和顧長風,隻是萍水相逢罷了。
宋嘉善精神萎靡,看不出喜悲。
「能回家不是好事嗎,嘉善你怎麼不開心呢?」
宋嘉善惆悵道:「未必。」
我沒由來地心中湧出一股不安:「不論發生何事,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宋嘉善反手牽住我的手,沒有應聲。
我和宋嘉善各自回到府中。
「相宜,你沒事吧。」我爹還對我噓寒問暖關懷幾句。
「無事。」
看我沒有缺胳膊少腿,他「嗯」了一聲:「早些休息去吧。」
過了幾日清闲日子。
府中姐妹旁敲側擊問我這些日子去了哪裡。
我冷著臉說:「爹不是說了嗎,我陪宋嘉善去山中禮佛了。你們沒這個誠心,就住嘴。」
「禮佛?去山匪窩裡禮佛?」尖酸刻薄的三姐姐諷刺道。
「誰不知道,宋嘉善被山匪擄去了山上。「素有雅名的相府之女,就這樣失去了清白。以後可就不好找人家了。」
「你再說一遍!」我勃然大怒。
柳風示意我冷靜。
「誰在亂嚼舌根?」我一巴掌扇到三姐姐臉上。
「你——外面人都這麼說。」
15
我驚覺大事不妙。
相府嫡女被山匪劫走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京都。
三姐姐將被打之事向我爹告狀。
我爹輕描淡寫地安慰她幾句,說是會對我重重責罰。
「相宜,你和宋嘉善在山上——」
「什麼都沒發生。」我對天發誓,「那些山匪隻是為了保命,沒有碰我們一根手指頭。」
我爹「哦」了一聲:「話雖如此,卻擋不住流言蜚語啊。」
他不在乎女子貞潔,甚至在男女之事上尤為大度。
有許多姨娘被他送予他人。
但相府可不同。
「你同宋嘉柔關系如何?」我爹眯著眼睛打量我。
我唇齒幹澀,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宋嘉善在他眼中,已經沒有了價值。
如果我搭不上宋嘉柔,也會成為我爹的棄子。
「尚可。爹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我屈膝行禮。
我爹上前扶起我:「乖女兒,闔府上下,隻有你最像我,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
我乘坐秦府駕的馬車前往相府。
相府閉門不見客。
「你家姑娘呢?」我塞錢給後門的小廝。
「秦姑娘莫難為我。」他佝偻著身子,不敢抬頭看我。
「你告訴我,她現在如何了。」我心下發慌。
小廝咬咬牙,正要開口。
「呦,這是誰啊?不請自來。」女子尖細的聲音響起。
宋嘉柔春風拂面,好不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