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湊到我旁邊,用隻有我們倆能聽見的音量道:「你可真是命大。」
我微笑道:「謝公主吉言,希望公主此行,也能像我一般命大。」
公主臉色變了,正要說什麼的時候,恰好有太監過來傳話。
我借此機會離開,在人群外找到了謝瑾辰。
謝瑾辰正在做最後的檢查。
我從懷裡拿出一個荷包遞過去:「這個送給你,希望能代表我陪著你平安歸來。」
是那個我繡了很久,還曾經被謝瑾辰誤以為是綠色菊花的松枝荷包。
「多謝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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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瑾辰珍重地接過,細細摩挲了一遍,小心翼翼地貼身放好。
再抬頭時,他眼眶有些紅,神色間似有一絲不舍,一閃而過。
我瞧著他臉色不太對,問:「夫君似乎有心事?」
謝瑾辰笑了笑,搖頭:「娘子多慮了。」
我沒有繼續追問,隻當他心頭憂慮接下來的行程。
周圍隨行人員的家眷都在依依惜別,細細叮囑。
我轉頭也向謝瑾辰叮囑了一句:「夫君,此去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無論遇到什麼事,切記保全自己。」
謝瑾辰神色一頓,片刻後,他不顧周圍人的眼光,緊緊地抱住我:「娘子,我曾說過,我願意用生命來護你周全,所以,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要過得開心。」
「我在書房裡留了一封書信,那是我特意給你寫的,不過,你不許提前偷看,等到……等到時機到了,你才許打開它。」
我有些發愣:「什麼時候才叫時機到了?」
謝瑾辰聲音發澀:「到了那個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緊緊地抱著我,力道大得似想把我揉進身體裡,他把腦袋埋在我肩頭,語氣溫柔:「你想做的事,我會替你做。」
他,什麼意思?
我抬頭想問,那邊先行官卻招呼啟程。
不待我說話,謝瑾辰在我額間落下一吻,便急匆匆上了馬。
我愣愣地站在城門外,看著謝瑾辰騎馬的背影漸行漸遠,逐漸變小,直到消失在視野中。
隨著隊伍遠去,聚集在城門口的人群逐漸散去。
我一動不動地望著謝瑾辰離去的方向。
心裡一空,仿佛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離我而去。
春池過來勸我:「夫人,咱們先回去吧,大人不過兩三月便回來了。」
我點點頭,收回目光。
是啊。
不過兩三個月,他便回來了。
19
我回到府裡,徑直去了書房。
書桌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封書信,上書——吾妻卿兒親啟。
落款是:懷卿留。
我心如鼓擂,將信緊緊貼在胸口,忍了又忍,才抑制住立馬將它打開的衝動。
還不到時候。
還不到時候……
我將信放在枕頭底下,每日拿出來摩挲一遍,腦子裡不停想象著裡面的內容。
不行。
還不到時候……
我按照謝瑾辰的叮囑,每日好好吃飯,讀書練字,研習棋譜,近日我棋藝長進,興許等謝瑾辰回來,我可勝他三子。
眨眼一個月已過,突然傳來消息。
公主在涝區慰問期間,突遇災民暴亂,公主一行受到衝擊,公主在混亂局勢下與侍衛分散,下落不明。
同時失蹤的,還有謝瑾辰。
消息傳入京中,一時人心惶惶,皇後更是心急如焚,央陛下派出兩千人手前去搜救公主。
我手裡拿著六皇子設法傳進來的密信,亦是心急如焚。
六皇子說,他的人手並未行動。
既然安排的人沒有動手,那公主為何會出事?
而且,本不在計劃內的謝瑾辰又為何會失蹤?
我一陣莫名心悸。
突然想起謝瑾辰留的那封信。
他說的時機,應是現在。
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奔向床頭,從枕頭下摸出那封信,顫抖著打開。
信一共有兩張。
上面一張細說了他的計劃。
他說他一直都知道公主對他的心思,但他毫不在意,直到公主開始出手對付我,他才驚覺不能坐以待斃,需主動出擊,方能保我平安。
他說我天性純真,切不可因為俗事髒了手,他還說與六皇子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屆時若追查起來,定會牽連到我,輕則殒命,重則誅滅九族。
他說,此計,唯有他來實施最妥。
所以他在六皇子的人動手前,借由災民暴亂搶先一步對公主動了手。
公主因亂殒命,隨行官員因保護公主,也一道喪命。
他將自己的命也算計進去了。
我顫抖著手拿出第二張紙。
那是一張和離書。
他說從此天高水長,任我肆意翱翔。
他說兩情雖悅,但紅線已斷。
他說卿卿勿念。
我忽感喉頭一陣腥甜,氣血上湧,噴出一口血來。
面如白紙。
天昏地暗。
春池驚叫著跑了進來,恍惚間,我聽見院子裡嘈雜的呼聲、腳步聲……
終歸於黑暗。
20
再醒來時,春池正雙眼通紅地守在床前。
晨曦趴在我床邊,也守著我。
我輕輕動了動。
晨曦立馬站起身,搖著尾巴衝我汪汪汪地叫。
春池掛著眼淚也急忙上前:「夫人,你終於醒了,可要喝口水?」
我搖了搖頭。
示意她扶我起來。
春池猶豫了一下,道:「夫人還是再躺躺吧,大夫說你要好好臥床靜養。」
「我怎麼了?」我問。
春池眼眶一紅,又要哭。
看到我神色,她竭力忍住,然後拉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恭喜夫人,你有喜了。」
我的心停跳一拍。
我……有喜了?
我掙扎著要坐起來。
春池趕忙上前扶著我:「夫人莫要亂動,大夫說了,你懷胎剛一月有餘,胎相還不穩,如今又急火攻心傷了身子,更得好好靜養。」
我緩了一口氣:「我睡了多久?」
春池道:「兩天兩夜了。」
「那,謝瑾辰呢?六皇子有傳消息來嗎?」
「六皇子的人在外面。」
「快叫進來!」
春池瞪大了眼:「夫人不可,這是您的閨房,怎能讓外男……」
「我說叫進來!」
春池低著頭:「是。」
我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腳步聲緩緩靠近。
應是六皇子的人來了。
我睜開眼,入眼的卻是六皇子本人。
我強撐著要起來行禮。
六皇子攔住我:「你既身子不適,就不要在意那些虛禮了。」
我躺回床頭,急急開口:「謝瑾辰有消息了嗎?」
六皇子看著我,眼神晦暗不明:
「向來聽說冷卿兒天生沒有七情六欲,生性涼薄,上次見面尤是如此,怎麼現在變化那麼大?」
「是因為謝瑾辰?」
「你對他動心了?」
六皇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扯著些亂七八糟的事。
我皺了皺眉:「謝瑾辰呢?有消息了嗎?」
六皇子的表情捉摸不透,他盯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
我面無表情, 唯眼神透出些焦急。
半晌,六皇子似失了興致, 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看。
是個荷包。
是謝瑾辰出發那日,我送與他的松枝荷包, 上面沾著泥土,還帶著血。
我的心一窒, 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連帶著手都快要拿不穩荷包了。
六皇子嘆了一口氣:「聽說你有孕了, 原本不打算告訴你的。」
我認真地看著六皇子:「請殿下如實告知,我撐得住。」
「公主S了, 在暴亂中滾下了山崖,屍體七零八碎的,悽慘得厲害, 你不知道, 皇後這兩日暈S過去好幾次。」
「謝瑾辰和公主一起落下山崖, 隻不過尋了兩日都沒找到屍首, 隻尋到這個帶血的荷包, 想來, 是屍體被野獸叼走了吧。」
……
六皇子後面又說了什麼我沒聽清,隻覺得他聲音越來越小, 越來越遠……
21
朝廷搜尋的隊伍已經撤回了。
尋到公主屍首後,他們又找了謝瑾辰五六日, 可最終什麼也沒發現。
大家都勸我節哀, 讓我不要傷心過度。
畢竟我還懷著謝瑾辰的遺腹子。
連我爹都勸我想開點。
可我不信。
我派了很多人去找謝瑾辰。
總歸活要見人, S要見屍吧。
可尋了半月,什麼也沒尋到。
回來報告搜尋情況的人走後,我靜靜地坐在院子裡。
旁邊是放著熱水和點心的檀木小案,身後是綠蔭如蓋的遮陽大樹。
我一動不動, 眼底木然。
一如當年我娘去世那天。
22
我每日按時吃飯,偶爾逗弄一下晨曦,盡我所能地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肚子裡的孩子。
大夫每日來替我診脈,他一邊開著安胎的方子,一邊說:「夫人這胎越發穩了,隻是夫人心有鬱結, 還是要好生將養。」
我點頭,將大夫的叮囑一一記下。
每日一碗的補藥從不間斷。
懷胎十月之後,我順利誕下一個兒子。
我給他取名, 謝永安。
永遠平安。
我每日照顧永安, 一如當初謝瑾辰照顧我一般, 每日親自去打水來替他洗手洗臉。
永安一天天長大,從咿呀學語, 到蹣跚學步,偶爾還能追著晨曦跑兩步。
晨曦在院子裡跳著, 永安跌跌撞撞地追著它, 發出「咯咯咯」的清脆笑聲。
我坐在樹蔭下, 眉眼帶笑地看著這一幕。
心底莫名溫暖。
我但笑不語。
是啊,我再不是冷冰冰的樣子了。
我終於學會愛了。
可當初教我愛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