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會生出更進一步的情感和心緒。
時間長了,我發現不知道是不是修煉心法的原因,我的心情越來越平靜。
我依然記得自己作為蘇家女兒時的那些事情,可是回想起來心裡沒有半分波瀾。
仿若跳脫出來在看別人的故事一般,那些事情遙遠得就像上輩子發生的。
14
再次回到京城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
晉國每年一次春祭祈福,由國師操持。
三年時間我修煉小有所成,成了國師座下的右少師,和左少師一起輔助溯黎國師主持春祭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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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的祭祀祈福十分成功。
高高的祭臺上我十指翻飛結印,感受著靈力的波動。
看著底下一張張虔誠的臉,心裡難得地有了一絲動容。
15
飛星樓門口的守衛跟我說蘇太師來找過我,被他們攔回去了。
世人皆知鴻蒙山人若非遇見與玄門有關的事情不會輕易與外人接觸的規矩,守衛自然是清楚的,當然不肯放他進飛星樓。
我點頭,表示知道了,也沒往心上去。
這些年的修行我心緒越發平和寧靜,跳脫出來之後再提起以前的那些人已經沒有半分情緒了。
他們好或不好,找不找我,我都不會管,也不會理會。
其實春祭那天我已經見過蘇家的人了。
蘇太師的官職高,春祭時就在皇室宗親和勳貴後面,算是靠前的位置了。
從祭臺上下來的時候他就一直盯著我,幾番欲言又止。
我那時已經把溯黎師叔那謫仙模樣學了個十足十,架子一擺,他便沒再上前。
隻是我走出很久還能感受到他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
之後的幾年我去過很多次晉京。
剛開始的時候還能聽到守衛說蘇家人來找我。
時間長了之後,他們知道我不會私下見他們便也不來了。
隻遠遠地遇見過,他們遙相行禮,我點下頭算是還了禮,便是唯一的交集。
16
再後來鴻蒙山上負責佔卜觀天下運勢的問天樓樓主赴元師伯身S道消後,我便跟山主請了問天樓樓主一職。
問天樓高九層,樓主居最上一層。
我獨居樓上,通過各種卜算方式,觀各方運勢。
冷眼旁觀別人的喜怒哀樂。
清冷孤寂,卻又備受尊崇。
我甘之如飴。
我在問天樓待了近四十年,直到我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衰弱,我運行術法的靈力再也支撐不了卜算法器的運轉才退了下來。
此時的鴻蒙山已經滿是我不熟悉的面孔,與我一年上山的同門已經消亡了兩個。
剩下的一個被北邊的陳國請去做了國師,這會兒正好不在山上。
一個守在了山上的藏書樓,一兩個月也不見出來一次。
溯黎師叔滿頭銀發,招呼我陪他下棋。
他說他這些年時常下山走走,找人下下棋,給人看看風水,高興了就給人卜上一卦。
走得累了就找個依山傍水的小院,垂釣看景,很是自在。
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做個伴。
我摸了一把自己已經白了大半的頭發。
「不去,懶得動。聽說今年山上又來了幾個小弟子。我去看看有沒有如我這般天賦好的,好好教教。」
他早就預料到了我的回答,不在意地笑笑:「隨你。」
後來我還是下了很多次山,闲著無事事也四處走走。
我去了一次晉京。
從一處府院過的時候覺得有些眼熟,好久才從記憶裡扒拉出來。
那是從前的蘇太師府,如今換了牌匾,修了院牆,我差點沒看出來。
跟著我的小弟子說:「前蘇太師和其夫人早些年就離世了,蘇家早就分家了,如今蘇府裡的是蘇太師的長子,官居從三品。」
我哦了一聲,便沒再回應了。
心裡隻在想這小弟子還是太跳脫了些,聰明有餘,定力不足。
山下的一點風吹草動都要留意上幾分。
這樣可不好,需得磨磨他的性子才行。
番外——蘇善儀
1
我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昏黃的燭火下大伯母正靠在我床頭支著額頭犯困。
見我醒了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手掌搭在我額頭上。
「善儀,你醒啦?謝天謝地,終於不熱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可有哪裡痛嗎?餓不餓,渴不渴?喝杯水可好?」
大伯母已經沒日沒夜連著照顧我好幾天了,臉上滿是疲憊。
卻笑得很是真切,看我的目光滿是慈愛。
便是我阿娘在時也不見得能做到這樣。
我覺得喉嚨痒,眼睛發酸,眼淚就那麼落了下來。
她趕緊把我抱在懷裡:「善儀可是哪裡不舒服,跟伯母講。」
我窩在她懷裡,暖烘烘的,舒服極了。
我想這麼慈愛的人怎麼不是我阿娘呢?
2
後來大伯母還是一如既往地疼我,甚至是偏疼我,像一個真的母親一樣。
我很開心,卻又害怕。
因為我不是她的女兒,她有一個親生女兒,是我的堂妹,叫善安。
善安不喜歡我,因為大伯母總把好的東西都給我。
其實我也不喜歡她,有她在,我很怕哪一天大伯母就不疼我了。
這種害怕日益加重,於是我開始搶善安的東西。
伯母每次都偏向我,這讓我很開心。
可也讓我害怕,伯母那麼疼我,愛護我,如果有一天她不疼我了,我不敢想我會怎樣。
於是我開始越加乖巧,大伯母說什麼我都聽她的,她也因此更加疼我。
她說:「善儀,你真乖。一點也不像善安,她脾氣太古怪了,又倔,一點也不如你貼心。」
每當那時我便很開心。
於是我一面乖巧地聽從大伯母的每一個安排,一面變著法地搶善安的東西,以此來試探自己在大伯母心裡的地位。
善安的性子直,又倔,脾氣差。
她和伯母的關系越來越差,伯母越加偏袒懂事聽話的我。
她甚至偏袒到連雲陽侯府那麼好的親事都給了我。
便是親娘也就這樣了吧。
3
那天大伯母帶善靈和善安去宮裡參加嫻妃娘娘的生辰宴了。
伯母回來的時候我在屋裡繡嫁衣。
見她進來我問她:「伯娘,你看我繡的龍鳳呈祥好看嗎?」
我說完話才發現她的手有些發抖。
我趕緊倒了杯熱茶給她:「伯娘可是在外面被風吹到了,快喝杯茶暖暖。」
她接了茶,看我的眼神裡都是滿意:「還是你這孩子貼心,你不知道,你妹妹她……」
她話沒說完嬤嬤就進來說:「夫人,門房那邊來報二小姐在門口磕了幾個頭後就走了,門房沒叫住。」
哐當一聲,是茶杯落地的聲音。
「她去了哪裡?」大伯母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這孽障越發無狀了,還不派人去追,追回來看我不……」
後面的話她沒說出來。
去追善安的人遲遲沒有回來,大伯母的臉色漸漸蒼白。
我握著她的手想讓她安心一點,可她仿佛看不見我一般,心不在焉到我說什麼都聽不見。
直到出去的人回來說他們看見二小姐上了國師的馬車,他們不敢上前去攔。
我也驚了一下,我真的沒想到蘇善安能舍了父母親人,獨自去了鴻蒙山。
後面太混亂,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隻記得伯母剛開始是生氣,氣得咬牙切齒,罵善安不貼心, 一身反骨。到後面又控制不住地流淚。
那天整個蘇家都不安寧,大伯父生了氣。罵了善安,之後又叱責了大伯母。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大伯父和大伯母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4
很長一段時間大伯母都會不時去善安的院子裡待著,一待就是一下午。
後來我們才知道善安早就做了準備,她院裡從小伺候她的那幾個丫頭早就被她銷了奴籍, 在她離開那天也離了府。
伯母在院裡坐著坐著就會流淚,她說怪她沒有發現善安的異常。
那天進宮的時候善安一個丫鬟都沒帶她也沒想起來多問問,要是多問一句,說不定就能阻止善安了。
她問我:「善儀,你說她怎麼那麼狠心呀。我們是親母女呀, 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呀?」
她說:「我隻是太忙了顧不上她呀, 她脾氣又不好, 還要強,她為什麼不能聽話一些呢?」
她說:「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她怎麼就那麼記恨我呢?她就不能為我想想嗎?她怎敢的呀?父母親人她一個也不要了,太狠了她。」
我低頭, 沒有說話。
多說多錯, 我怕她會把善安離開的事怪在我身上。
所以我一個字也不敢說。
可是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伯母不再事事想著我, 念著我。
她說:「善儀, 你也大了,馬上就要出嫁了,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知道,她多少是有點遷怒於我的。
這門婚事我其實是不太在意的,可是母親的做法讓我有些不舒服。
「(隻」之後我便嫁去了雲陽侯府, 那門親事是祖母和伯母一起幫我爭取到的。
說不上不好,卻也沒想的那麼好。
我的夫君溫和沉靜, 與我相敬如賓。
可他有一個喜歡的姑娘, 是他身邊的大丫鬟,收了房,成了姨娘。
夫君疼惜姨娘,在她跟前言笑晏晏, 打鬧耍賴,像個沒長大的男孩。
可是他不會失了分寸, 一直很尊重我, 給了我正妻應有的尊貴。
可越是如此,越叫我難受。
若他真的寵妾滅妻我尚且有兩分爭吵的底氣,可他做得滴水不漏,讓人無可指摘。
我隻能每天憋著一口氣無處宣泄,憋悶難受。
偏偏這是我從善安那裡奪來的, 我連抱怨都不敢有。
6
後來我見過善安幾次, 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天星樓少師, 出塵得如天宮下來的仙子,受眾人敬仰尊崇。
我幾次遠遠看著,連上前的資格都沒有。
後來回蘇家的時候聽人說大伯父後來提起過善安。
大伯父說善安從他跟前走過的時候眼神澄澈明亮, 像是裝了天下萬物, 又像是什麼也沒放在眼裡。
蘇家的人包括我後來都去找過她幾次,但是護衛連問都沒問就讓我們離開了。
我不知道善安是怎麼做到面對我們這些人時心如古井一般毫無波瀾的。
再後來就沒見過她了。
聽說她留在了鴻蒙山的一個什麼樓裡,再也沒下過山。
大伯母年紀越大越愛念叨她, 說不知道善安怎麼樣了。
直到臨終前大伯母還拉著我的手一聲聲地喚善安的名字,可是無人回應。
我們都不敢跟她說這世上早就沒有蘇善安了。
隻有鴻蒙山問天樓的樓主,名蔚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