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的滿心期待中來,又在其他人的期盼中悄無聲息S去。
身為凡人的這須臾數年,我好像什麼也沒留住。
九道天雷下來,我的身體已經變得血肉模糊,焦黑如炭。
我忍受著劇烈之痛,懷揣著滔天恨意,終於扛過了雷劫。
雲銷雨霽的那一刻,四海八荒震動不止,九天之上玄鳥齊鳴,異彩漫天。
眾仙皆齊聚瑤臺之上,等待著新的上神現世。
可我並沒有在瑤臺上降生,而是躺在了一棵千年菩提樹下。
身上的骨肉逐漸重組,一陣靈力充斥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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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寂滅之後,我身上的赤金長袍隨風浮動,衣袂翩翩。
我唇角噙著笑,眼睛卻淚流不止。
與我交好的瑤光仙子衝我斥道。
“你看你,情劫歷成這般模樣,現在還要再受一遍苦頭,值得嗎?”
“真是個傻瓜……”
可我分明看到她紅了的眼眶。
我笑了笑,“不值得。”
從來沒有一刻值得過。
“上神懷芷,歷劫成功,許你接管姻緣司,掌世間姻緣,愛恨離合。”
“懷芷領命。”
從此以後,世上再無凡人江懷芷。
隻有上神懷芷。
我垂眸恭順道,“隻是,我還有一心願未了。”
“懷芷在人間歷劫時,那人欠了我一條命,因果相報,天道輪回,請許我下凡了卻這樁心事。”
良久,我聽到一聲沉肅的回答。
“允。”
6
裴行渡在揭開林寒落蓋頭的那一剎那,眼前有一瞬間失神。
他終於娶到了他心心念念守護了多年的女子。
可意外的,他沒有預想中的激動。
反倒是借著燭光,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場洞房花燭夜。
今日紅妝旖旎,和那時的阿芷竟有七八分相似。
“裴哥哥,落落今日好看嗎?”林寒落羞澀地抿唇。
平妻雖在禮法上仍然是妾室,可她還是穿了正紅,披金戴銀,鳳冠霞帔。
甚至連肚兜都是嫣紅的鴛鴦紋樣。
她要讓自己在氣場上絕對碾壓那個江懷芷。
“好看,落落自然是極美,不知世間誰可堪相比。”他笑著刮了下她的鼻尖。
林寒落卻不滿意,接著追問。
“那比之你的夫人如何?”
裴行渡怔愣住了,眼底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他沒有回答,隻是匆匆命侍女熄了燈。
“落落,今日你也累了,你身子原就孱弱,還是早些歇息吧。”
不知何故,裴行渡心裡有些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
以至於他並沒有打算行周公之禮。
然而,林寒落的小手卻穿過他的胸膛,緊緊抱住了他,泣不成聲。
“裴哥哥……我知你惜我憐我,照顧了我這麼多年,卻從來不舍得碰我。”
“寒落的病已經好全了,願意把自己完完整整獻給夫君。”
裴行渡終於忍不住,任由林寒落炙熱的吻上來,也回吻了回去。
他不知道,這一幕倒映在窗影裡,被他的夫人看得一清二楚。
翌日,裴行渡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卻在一陣心慌中蘇醒。
林寒落還嗜睡未醒。
裴行渡猛然驚醒,看著床榻上一抹殷紅,努力回想起昨夜。
他答應了阿芷並不在這裡過夜,要回去陪她的。
但他莫名其妙還是食言了。
這幾日,夫人變得異常沉默寡言,此番更不知要如何誤會傷心。
他下意識地站起身,抓起外衫就要往外走。
卻撞見了小廝慌慌張張的身影。
“冒冒失失的,什麼事慌成這樣?”
“侯爺!侯爺,大事不好了——”
“夫人她不見了!”
有碎裂的聲音在大殿響起,是裴行渡碰倒了桌案上的花瓶。
屋裡寂靜了許久,半晌,裴行渡指著那小廝笑了。
“我懂了,是阿芷教你這麼說的吧?”
“她一向心思細膩,不過是賭氣,為了吸引我去看她,侯府府衛重重,她怎麼可能失蹤?”
小廝驚恐地抬起頭,他不再敢說話了,隻有一張臉慘白如斯。
裴行渡看著小廝的表情,他漸漸笑不出來了。
“你說的是真的?怎麼可能?”
小廝顫抖著伏地而跪。
“千真萬確,今早侍女打開門的時候,發現屋子裡空著,四處都找不到夫人的身影。”
“隻,隻在屋內發現了夫人染了血的絲帕……”
“侯爺!”
聞聲出來林寒落發出一聲驚呼。
因為她看到,裴行渡的身形猛然晃動了一下,險些就摔倒在地。
大婚昨夜,闔府上下都被賞了喜酒,喝得昏昏欲睡。
無人察覺江懷芷的失蹤。
正當此時,順天府尹突如其來破門而入。
“順天府接到有人報官,南昌侯府發生了命案,本官秉公前來搜查!”
7
府尹進來的那一刻,裴行渡和林寒落雙雙都怔住了。
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
隻有江懷芷的貼身侍女小翠心如明鏡。
她暗暗抹去眼淚,強忍住傷心。夫人對她恩重如山,眼下替夫人報仇,完成主子交代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按照夫人的吩咐,提前在後院的假山後挖好了一個大坑,並用蒲草掩蓋。
待到夫人去世之後,便將屍身偷偷埋在裡面。
那日江懷芷又一次咳出了鮮血,她知自己時日無多。
可若雷劫無法渡過,她也絕不能讓這對SS她孩子的兇手好過。
於是她裡應外合安排好了一切。
裴行渡沉聲問,“大人說本侯府上發生了命案……可有證據?”
“大人!奴婢求府尹大人做主!”
這時,小翠突然哭著跑出來,跪在了府尹面前。
“我家夫人失蹤了,生S不明……罪魁禍首一定是和這個女人有關!”
小翠恨恨地盯向林寒落,眾人的目光也循之望去。
“側夫人還沒入府前,就多番挑釁我家夫人,甚至不惜哄騙夫人割腕取血,給她當藥引子!”
林寒落臉色大變,當即氣憤地甩給她一個耳光。
“小賤蹄子,你血口噴人,憑什麼攀扯本夫人?”
裴行渡第一次見她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目光頓時一緊。
“本夫人?”
府尹皺起眉,上下打量著林寒落。
“據本官所知,南昌侯府自始至終隻有一位夫人江懷芷,你身為妾室,滿口僭越之語,甚至還穿著正紅,是何居心!”
小翠將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直磕出了血。
“請府尹大人做主!我家夫人一定是被她所害!”
這時,下屬從後院搜查完,大驚失色地出來稟報。
“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裴行渡忽然一陣緊張,抓起他的衣領,“什麼找到了?”
“是侯夫人的屍身……”
昨夜雨疏風驟,假山旁的枇杷樹下,湿潤的泥土堆浮現出了一個輪廓。
因而被衙門的人察覺異常。
裴行渡一直走到了埋江懷芷的枇杷樹下,看到一隻露出來的手。
那熟悉的紅痣刺痛了他的眼睛。
這棵枇杷樹,是他們成婚那年,阿芷說從來沒有吃過枇杷,很想嘗嘗,所以他專門託人從嶺南運了過來。
自從移栽到京城,一個果也沒有結。
裴行渡瞳孔一縮,他推開一直拉著他的林寒落,蹲下來徒手挖了起來。
很快,他看到了江懷芷蒼白的屍身。
“阿芷……”
裴行渡隻覺得腦海中嗡的一下炸開來,即使在前一秒他還在心存僥幸。
或許那顆痣隻是巧合而已,不可能,那人絕不可能是阿芷。
可當看到她雙目失去神採,僵冷又安靜地躺在他面前時,他終於瘋了。
“為什麼,就這樣不聲不吭地離開我身邊,到底是誰害了你?”
周圍的人都別過頭去,甚至有丫鬟嘔吐了起來。
裴行渡沒有害怕。
他脫下外袍,想要給她蓋住,卻嗅到了衣服上沾染林寒落的香粉味。
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不可以,阿芷定會嫌棄這個味道的。
他扔掉了外袍,又徒手將江懷芷從土坑裡抱了出來。
綿綿雨絲傾瀉而下,打落在他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裴小侯爺,看來報案者所言不虛,你納妾當夜,夫人就橫S在後院。”
府尹冷冽地看向一旁驚詫無比的林寒落。
“是否應該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8
府尹帶了人證上來。
便是曾經被林寒落收買的那郎中。
他驚慌不已,顫巍巍地跪在裴行渡面前,痛哭流涕。
“侯爺明鑑!林小姐喝了幾副人血為藥引的藥,心疾就已經好全!可她偏要我告知您,需要夫人的親生骨肉,才可治愈,其實她的病千真萬確早就好了!”
林寒落倥傯地後退了幾步,無比憤恨地盯著他。
“你竟敢誣陷於我?”
郎中哭著跪在地上,“誰能想到,小姐你,你竟真幹得出S人埋屍這樣的事……”
仵作驗屍之後,發現江懷芷是中了砒霜之毒。
所有證據都直指向最大的受益者林寒落。
她驚恐地擺手,“怎麼可能!砒霜,砒霜這個不是我下的!”
府尹的聲音冷漠,“這麼說,你是承認指使郎中撒謊,害得夫人滑胎慘S了?”
裴行渡聲線更冷,像是痛極。
“你一直以來都在騙我。”
“是你拿你的性命要挾,讓我親手SS了自己的孩子。”
“裴哥哥,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裴行渡猛然掐起她的下颌。
那力道似要將她的颌骨捏碎。
眼見對方不為所動,林寒落終於崩潰了,被甩到地上,大笑不止。
“原來,你早就對那個女人動了真心。”
“是我,是我幹的,我就是看不慣你對她好。那時候你把她撿回來,告訴我隻是利用她藥女之血,給我治病,不會跟她有夫妻之實,可後來呢?
“你還是寵她,愛她,把本該給我的愛,都分給了她!”
“那我們的婚約呢?你答應我的承諾又怎麼算!”
她的笑容逐漸癲狂。
“裴郎,可是我愛你啊……我不忍心苛責你,所以我用她的孩子,試探你對我愛得夠不夠。”
所有人都驚愕地怔在了原地。
連府尹也深深蹙起眉。
裴行渡閉了閉眼睛,從前隻覺得她善良溫柔,如今才覺出她的深不可測。
良久,他像是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走到林寒落面前,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掐起她的脖頸。
“裴郎,裴郎,你看清楚,是我啊!我是落落……”
他看著她臉色漲紅,逐漸因窒息而青紫,一點點捏碎了她的脖頸。
“我從來沒有錯S過人。”
再抬起頭時,裴行渡眼底已經猩紅一片。
“人是本侯S的,為我夫人報仇。”
“本侯供認不諱。”
府尹將他押入了大牢。
大牢裡,裴行渡昏聩地睡去,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江懷芷牽著一個小女孩在一條大河邊走,見到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拼命上前想抱住她們母女,卻怎麼也追趕不上。
直到江懷芷上了那擺渡人的船,衝他回頭,唇角卻再無笑意。
阿芷,阿芷,你不會再原諒我了……
驚醒後,鴻蒙既開,大夢一場空。
裴行渡想起來他們第一次相遇。
他沒有見過那般單純如小鹿般的女子。
他已經習慣了一直守護林寒落,可習慣久了,亦會生膩。
這些年,他總是在林寒落面前,謊稱江懷芷跟她相像,他才多看了她一眼。
其實他心知肚明,她們一點也不像。
一個明媚熱烈,一個單純清澈。
猶如紅玫瑰與白玫瑰。
林太傅曾經答應他,隻是好好履行和林寒落的婚約,治好她的心疾,他就會扶持他坐穩南昌侯的位子。
親手給阿芷喝下墮胎藥那天,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下了朝匆匆趕回家。
在看到一盆又一盆淋漓的鮮血,還有那個剛剛成型的孩子時。
他突然無比後悔和心疼。
也是在那一瞬間,裴行渡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真的愛上她了。
他決定,日後一定要千百倍地對她好,補償回來。
可他剛承襲爵位不久,礙於林太傅的勢力和兩家的婚約,如何才能保全阿芷?
那天,當友人來試探他的心意時,他隻好假裝對夫人的冷漠。
“她生於蠻地,粗鄙不堪,要不是為了給落落治愈心疾,我怎會娶她?”
可時至今日,裴行渡才明白,他何其大錯特錯。
這世間僅此一次的真心他曾經擁有過。
隻不過,被他親手給弄丟了。
9
那一日,林太傅和裴行渡對簿公堂。
由於是王公貴族之間的恩怨,此案遲遲拖了許久才開堂審理。
堂外圍觀了許多民眾,皆議論紛紛。
老夫人聲淚俱下地辯解。
“那林寒落,蓄謀害S了我兒媳和孫女,本就是罪大惡極,合該賜S!我兒隻是提前了結了她,何錯之有?”
林太傅惜女心切,氣得咬牙切齒:
“你這老婦,從前見我女兒是慈眉善目,如今卻又變了這副嘴臉來,當真是母子一窩!”
雙方爭執不下,隻有裴行渡雙手戴著镣銬,神思遊離,仰頭望著外面刺目的天光。
雨雪停了,陽光灑滿整個京都城。
像極了他帶阿芷回來的那一天。
公堂外,許是一時眼花,他竟見到了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那人如天人下凡,一襲赤金長裙,帶來漫天飛雪,仙澤縈繞。
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阿芷。
“是……是神明現世了,必有冤案,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所有人大驚,烏壓壓叩首,朝拜神明。
懷芷漠然垂眸,眼中無悲無喜。
在和裴行渡目光交錯的那一剎那,仍然微微一慟。
她沉聲道。
“我曾經也是個凡人,像所有凡俗女子一樣期許著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可他予我欺騙,親手SS我們的孩子,予我滿心歡喜和萬丈深淵,皆是他。”
“那個SS我的兇手,不是別人,真正的始作俑者,就在你們眼前。”
遙遠的聲音破空傳來。
“我隻希望世間女子,都能最愛自己,清醒而不沉溺,不把所有人生都寄託在一個男人瞬息萬變的真心上。”
因為,這本身就愚蠢無比。
神明顯靈,點燃了眾人的怒意。
“這個負心人,竟然連自己親生骨肉都能下手,簡直不配為人!”
“管他什麼王公貴胄,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
“對,燒S他,以祭神明在天之靈!”
眾人齊心協力將他架上了火刑臺,點燃了柴草垛,灰煙直衝雲霄。
裴行渡耳中紛紛擾擾,仿佛再也聽不見一切聲音,流著淚笑了。
阿芷,你果然不會再原諒我了。
火光衝天間,他看到那個金色的身影在眼前逐漸消失,烈火焚燒之痛,痛徹心扉。
他終於被燒S在了火刑臺。
而另一邊,懷芷接過了瑤光為她帶來的忘川水。
閉上眼,仰頭一飲而盡。
這段情傷終究到了盡頭。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要記得他了。
忘川彼岸,花開一千年,葉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生於忘川,逝於彼岸,緣起即滅,情深不壽。
時隔數日,風煙俱淨。
瑤光再次來找她時,抿唇笑了笑。
“阿芷,難得空闲,我們一起去凡間玩玩吧!”
懷芷眼底依然清澈,像橫亙千年的天河水,輕笑答應。
“好啊。”
兩人攜手一笑,飛身而躍,身形消失在重重雲霧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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