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冷宮幹雜活的小宮女。
今天來了一個瘋女人,顛來倒去地說自己是皇貴妃。
我不信,隻勸她想開些,她卻一把握住我的手。
「你想不想當貴妃?」
我一面覺得她可笑,一面隨口應道,「好啊。」
「那我教你。」
「教你怎麼俘獲皇上的心,教你怎麼跟她們鬥。」
後來,我真的成了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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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封當日,我柔聲吩咐宮人,「把她燒了吧。」
1
今天的日頭很好,當班的侍衛送飯來的時候,扔進來一個人。
「杜姑姑,來新人嘍。」
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被他們扔在了青石地磚上,一動不動。
我趕緊去探了探氣息,是活的。
陳姓侍衛舔舔嘴唇,笑嘻嘻的,「放心,沒S呢,兄弟們知道輕重。」
我瞪他,「你們是越發放肆了。」
他遞過來熱乎乎的面餅和一碗燉肉,「放心,她全家判了謀逆罪,不S也都流放了,翻不了身的。」
見我遲遲不動,他又肉痛地遞過一錠銀子,大約也是從這女子身上搜出來的,「勞駕姑姑。」
我這才接過,「得了,下次少造孽罷。」
我管收人,管燒埋,管後事,這錢我拿得不虧心。
我拿粗油布往地上人的身上一蓋,將人一扛,直接背到了西面的廂房裡。
房裡什麼都沒有,隻一張光禿禿的床。
我將她放在床上便出去了。
等我端著水盆再回來,床榻上卻空無一人。
我嚇得後退,這才發現她正SS扒在窗戶上,想要往外爬。
我趕緊將她拉下來,她已經十分孱弱,四肢無力,隻仍舊發著抖,嘴裡念叨著「不要,不要」。
我不理她,隻自顧自地拿著布蘸著溫水給她擦洗身子。
冷宮外我管不了,但是進來的女人,我都盡量讓她們幹幹淨淨地離開。
女人在我的動作下漸漸安靜下來,我拿了一件粗棉袍子給她套上,她睜著一雙極美的眼睛,恍惚地看著我,「來人,賞——」
我微微一笑,「多謝娘娘。」
她安靜下來,甚至露出一抹笑。
所有被送來這兒的女人,聽見這句話都會安靜。
因為她們之前也確實當過娘娘。
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她們被皇帝厭棄,被貶為庶人,打入冷宮,從此一輩子也到頭了。
「娘娘」這個詞,到底有什麼樣的力量啊。
我不太理解。
我隻是個冷宮裡的小宮女,但是起碼我還活著。
我也是這冷宮裡唯一不瘋的人。
2
阿雪等我收拾完才回來,笑著對我吐吐舌頭,「你都幹完活啦?」
我知道她是故意挑這個時間出門躲懶,但是我什麼也沒說,隻是跟她一起把面餅和燉肉分著吃了。
剩下的一點湯汁,我拿去給了上月被送進來的周庶人。
她大約也就這兩天的光景了,我進去的時候,她隻有眼珠子還有點活氣。
她來的時候被打了五十個板子,還剩下一口氣,但是睜開眼發現自己被皇帝貶到冷宮後,便再也沒有好起來。
我用幹饅頭沾了點湯汁,在她唇邊蹭了蹭。
鹽和香料的味道讓她動了一動。
周庶人嘗了鹹味兒,大約是沒什麼遺憾了,半夜就去了。
第二日,我收拾她的屍身,用平板車將她推去了燒埋處。
阿雪笑嘻嘻,「阿寧,你一個人幹慣了這事兒的,我就不去了。」
我點點頭。
銀子沒分她,她自然不願意幫我幹活。
等我回來,太監已經送過飯了,阿雪給我留了兩個幹饅頭,我就著井水囫囵吞下,這才想起昨日那個瘋女人。
我將饅頭渣子泡了水,一點點喂她。
她已經醒了,不僅是眼睛美,五官也精致漂亮。
隻是說話顛來倒去,有時候聲調甜蜜,有時候恨得咬牙切齒,「本宮為何不能當皇後!要是沒有本宮爹爹的支持——」
「皇上與本宮的情分,是你一個賤婢能挑撥的嗎!」
「你雖然是皇後,本宮隻是皇貴妃,可你賤婢出身,休想本宮向你行禮!」
她對著虛無的空氣,悲切地啼哭起來。
阿雪努努嘴,「皇貴妃娘娘不是病逝了嗎?」
我哭笑不得,「你真信她的話啊?哪個進來的不是說自己跟皇帝一往情深,之前還有人說自己馬上就要當皇後了。」
我們這種低等宮人是見不到主子們的,每日都是埋頭幹活。
那些貴人們的事情,其實離我們也很遠。
阿雪訕訕地,自顧自又溜出去了。
我收拾了盤碗,四處擦洗歸置,等我忙得差不多了,才發現那瘋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哭了。
我探頭進去,她目光恍惚地看著我,「什麼時辰了?阿堯他還在春景堂等我。」
阿堯,是皇帝的名字麼?
我哄她,「他走了,明兒再去吧。」
她固執地搖頭,「他不敢不等我的。」
我想了想,「等你睡著了就能看見他了。」
「真的?」
「嗯。」
她又哭起來,「她隻不過S了一個孩子罷了,一個賤貨,怎能與本宮相比?」
她手指一抓,在我手上撓了道印子。
算了,我何苦跟一個瘋女人計較。
3
我習慣了一個人幹活,就算是瘋子我也好好地照顧,給她擦洗喂飯。
阿雪之前就勸我,「何苦費那心。」
我點頭應下,「好。」
但還是自顧自地幹。
這宮裡其實很無聊,我要給自己找點事做。
瘋女人習慣了我的照顧,對我也越來越熟悉。
今日她好像清醒了一些,給她擦洗喂飯的時候也一直看著我,待我要出去的時候,她拉住我。
「本宮想著爹爹的話,宮裡是該有人幫襯。」
「你對本宮忠心耿耿,我向皇上薦你當個貴人,如何?」
我敷衍地拍拍她,「奴婢不配,娘娘薦別人罷。」
她卻SS地抓住我的衣袖,「她們、她們都沒有你好,你對本宮的真心,本宮知道。」
我哭笑不得,隨口應付,「奴婢什麼都不會,幫不了娘娘。」
她希冀地看著我,「本宮教你!教你怎麼俘獲皇上的心,教你怎麼跟她們鬥。」
我還有很多活等著,隨口應下,「好。」
走出門,卻沒料到阿雪正在外頭站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她端著一碗水進了瘋女人的房。
我正詫異她轉了性,她可從來不做這樣的事,又過了一會兒,屋子裡傳出摔碗的聲音。
阿雪尷尬地走出來,「她要你。」
我奇怪,「你進去做什麼?」
阿雪躊躇半晌,「我去打聽了一番——」
她低聲,「她、她指不定真的是皇貴妃。」
我反問,「那又如何?她都已經在這冷宮裡了,難不成真能薦你當個娘娘?」
阿雪恨鐵不成鋼地跺腳,「你沒聽她說,要教咱們怎麼俘獲皇上的心嗎!她盛寵這麼多年,一定有些什麼法子的!這破地方,你還真打算待一輩子嗎!」
我跟她籤的都是S契入宮,沒有活著出宮那日。
阿雪咬牙,「你就當幫幫我,我們一起去求她好不好?如果我真有當主子的命,一定提攜你出了這個鬼地方。」
我嘆氣,「好。」
4
人各有志,我一向能幫就幫。
我陪著阿雪在瘋女人面前磕頭,她恭恭敬敬地:「求娘娘教導,奴婢願為娘娘出力。」
瘋女人怔怔地看了我們一會兒,然後拍手大笑,「好呀好呀!」
「阿堯哥哥他,最喜歡看我跳舞了。」
她赤足在日光裡翩翩起舞,猶如盛開的桃花在伸展自己的枝芽。
那一瞬間,她一點都不瘋。
「這隻舞,還是他替我編排的。那個時候,他不過是一位闲散王爺——」
阿雪看得目眩神迷,「求娘娘指教!」
她咯咯輕笑,「好啊,我教你。」
我去給她們拿了粗布來墊腳,然後去澆一邊的菜地。
從此,阿雪每日都在跟她學習跳舞,她還曾半真半假地問過我,「阿寧,你真的不學啊?」
我笑笑,「你將來記得要提攜我就好。」
她便喜滋滋地笑,「我這樣努力學跳舞,皇上一定會喜歡的。」
我一半覺得她們是一定不會成功的,一半又覺得她們能找點事情打發時光也好。
她就算以前真的是皇貴妃,真的盛寵十幾年,但是如今卻還不是落入冷宮的下場。
阿雪糾正我,「娘娘是被家裡牽連了,我無牽無掛,說不好聽,我爹指不定早S哪了。何況我所求也不多,當個貴人就滿足了。」
她咬牙掏出了壓箱底攢的銀錢,又問我借了一些,買了一卷淺湖藍的絲絹,因為娘娘說,皇上最喜歡湖藍。
五月十五那日,皇帝會登高望月,那是他們二人初遇的日子。
阿雪是進不了御花園的,但是皇帝在高處,能看見冷宮旁的月容臺。
在那上頭跳舞,也能吸引皇帝的注意。
阿雪認認真真地給自己塗了胭脂水粉,指甲還染了鳳仙花汁,出發前,她握了握我的手。
「等我回來接你。」
我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她已經輕快地轉身溜走了。
她準備的期間,瘋女人一直很安靜,我照例給她喂飯,然後擦了擦臉。
「她這是去獲寵的,你真的不嫉妒?」她問。
我給她放下袖子,「人各有志。」
瘋女人笑起來,她的聲音低啞,「她那樣的賤貨,我見多了。」
5
我一愣,「什麼?」
她笑聲暗啞,「本宮抬舉誰,不抬舉誰,輪得到一個賤人置喙?」
我心裡頓時產生不妙的感覺,「可你還是教她跳舞了啊。」
她放聲大笑,「是啊!那舞,是皇帝最痛恨本宮跳的舞,那個時候他何等低賤,要靠給本宮編舞求得本宮歡心,求本宮嫁給他!哼,湖藍色,湖藍色不是他喜歡的,是本宮喜歡的!」
我背後冷汗涔涔,膽戰心驚,「你這樣會害S阿雪的!」
我轉身就往外跑,瘋女人的聲音幽幽響起,「來不及的。」
來得及。
我想要往外跑,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下,「杜姑姑,別去了,那兒場景不好看。」
我嘴唇發麻,「是、是阿雪嗎?」
他憐憫地看著我,「今日本來陛下心情就不好。」
我擦了一把眼淚,「要打幾個板子?」
他搖搖頭,「打S了才知道要打幾個呢。杜姑姑,趕緊回去吧,免得惹禍上身。」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呆呆地坐在院子裡。
那塊她們跳舞用的粗布還鋪在地上。
我看著看著,眼淚就模糊了我的視線。
「本宮教你,絕不會像她那樣的下場。」瘋女人的聲音在我身後細細地響起。
「今日其實是他娘S的日子,他心情當然不好。」
我轉頭憤怒地盯著她,「我們哪裡對不住你!你要這樣害人!」
她聲音抖抖索索地笑,「想在本宮身上撈好處的人,都不得好S!」
我擦了把臉,撿起粗布,不聲不響地往回走。
她一把攔住我,「你去哪裡?」
我硬邦邦地甩開她的手,「我要去打掃屋子,燒水煮粥。」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隻是我再也不跟她說話了。
她每日醒來,就自顧自地唱歌,跳舞,自己絮絮叨叨地說話。
說她的從前,說她的家人。
院子裡隻有我和她,於是我不可避免地聽到她的聲音,「那個賤人最後竟然成了皇後,也是,她之前給我洗腳的時候,我就看出來她是個賤貨。」
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嘆氣,「不要再罵了。」
她撥開眼前的頭發,「你又肯跟本宮說話了?」
我抿了抿嘴,「你罵了也無用,這裡隻有我。」
她隻當沒聽見,「她以前是本宮的表妹,本宮討厭德妃,討厭慶妃,可是本宮最恨的還是她。」
「德妃是個蠢貨,慶妃是個傻子。不,本宮最傻,本宮以前以為那個賤人是好人。」
6
皇後突然召我前去。
帶我走的侍女厲聲囑咐我,「一會兒皇後娘娘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不要逾矩,否則我也會被牽連,聽懂了嗎?」
我喏喏地點頭,「奴婢明白。」
我有點慌。
我從來沒進入過一個真正的殿宇,皇後的殿閣裡溫暖如春,香氣撲鼻,侍女們安靜而肅容,一絲大氣也不敢出。
我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你是在冷宮伺候的?可見過皇貴妃?」一個慵懶動聽的聲音問我。
我磕頭,「奴婢愚鈍,沒見過什麼黃貴妃、張貴妃,那兒隻有瘋子和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