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俯身要將蜷縮街角的乞兒扶起時,幾行朱紅大字忽然刺入眼簾:
【大小姐,不要救他!】
【他就是個白眼狼!接近你也隻是為了騙你的錢去救他的小青梅!】
【唉,這男主,明明是靠著大小姐平步青雲,最後卻恩將仇報,傷透了大小姐的心。】
這樣啊……
我頓了一下,平平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而後輕聲開口:「你是為救人性命來的嗎?」
「既如此,那我便多給你一些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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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去寺廟裡祈福回來的時候,一個少年竄了出來,擋住了我的去路。
他穿著單薄的裡衣,赤足陷在雪地之中。
瘦弱不堪。
瞧這模樣,應是個乞兒。
我一向心善。
所以下意識攔住了一旁怒吼的家丁,從口袋裡拿出了幾兩碎銀。
而就在我準備彎腰遞給他時,眼前忽然浮現出了一排花花綠綠的文字。
【啊啊啊啊!女主啊!收起你的慈悲心!這是本文最大的白眼狼!】
【他現在給你裝可憐,就是為了救他的心上人!】
【唉,一想到他一邊踩著大小姐的慈悲心上位,當上了未來的宰相,一邊又心心念念自己的小青梅,真的好難過啊。】
【也難怪大小姐會因愛生恨。】
手停在了半空。
看這些話的意思,似乎是我日後會和這個少年結緣,並將這個他扶上了高位,但這個少年卻心心念念著旁人。
將我傷透了心。
會嗎?
我堂堂尚書令千金,真的會對一個小乞兒動情嗎?
見我猶豫不決,少年將頭縮得更低了些,亂發間露出了他幾分面容。
五官深邃,鼻間雖帶著髒汙卻難掩俊朗。
是斜瞥一眼便能恍神的程度。
咳咳。
大概……會吧。
但即便如此,我依舊對這些突然出現的文字存著幾分懷疑。
於是想試探一番。
便將手中的銀兩收了起來,遞給了身後丫鬟一個眼神:「瞧著這孩子瘦弱,給了錢怕也會被搶去,不如施舍些幹糧吧。」
話音未落,虛空中的文字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大小姐聰明啊,給糧不給錢,這樣他就沒錢請大夫去救自己的小青梅了!】
【沒錯!而且這種情況下,男主也沒有任何理由去怨恨大小姐,反而還要記大小姐一輩子的恩。】
果不其然,少年猶豫了。
他望著遞來的幹餅,遲遲不願伸手。
看樣子,這些文字說的是真的。
他確實是為了救人而來。
見是這個反應,一旁的丫鬟再也忍不住了,她上下打量著少年,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喂,我家小姐心善,願意施舍給你東西就不錯了!」
「你還挑起來了?」
【對啊,男主真是不知好歹。】
【哈哈哈哈哈,大小姐好樣的,不給他銀子,便請不了大夫,不費吹灰之力幹掉了情敵,什麼叫頂級陽謀?】
哦?
竟是這樣想我嗎?
那你們可就會錯了意。
我理了理袖子,俯下身來,與他四目相對:「你——」
「為何不接?」
少年抬眸,眼神像受驚的狼崽一般帶著惴惴不安。
「我…我…」
隻見他吞吞吐吐半天,又小心翼翼地掃視了一圈周圍,最終牙縫中擠出「銀子」二字。
「得寸進尺!」家丁的棍棒剛要落下,卻被我攔了下來。
「為什麼?」
他咬了咬牙,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救!救人!」
我腦海中浮現出了起方才虛空裡的話。
若真是命定的孽緣,倒不如——
我垂眸,朝著他伸出了手「帶我去見見你要救的那個人,」
「行嗎?」
2.
我隨著少年一同來到了城南破廟。
掀開茅草簾的剎那,血腥氣撲面而來。
隻見角落裡蜷縮的少女面色慘白,右腿傷口潰爛發黑。
虛空中的字跡突然暴增,斑斓如雨:
【這就是他的小青梅林绾!!這小白眼狼就是為了她一次次傷透了大小姐的心!】
【哪怕是這小青梅成為了日後的醫毒聖手,還是沒能逃得出這段狗血的三角戀。】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行文字。
【沒錯!而且明明是借大小姐的銀子救了她,她卻完全不念大小姐的恩,滿腦子都是男主!】
【要不說他倆能睡在一個被窩呢!】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倒也不怪這小姑娘,在她的視角裡,確實是這少年救了她。
兩個人相依為命,生S相隨。
這種情況下,她眼裡怎麼可能看到我這個真正的恩人呢?
而今天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修正這一切。
日後的宰相、未來的醫仙——
是吧?
今日,
我要兩個都為我所用。
想到這裡,我解下了身上的狐袍,輕輕地裹住了少女,在確保她看清我的面容之後,朝著身後的丫鬟輕聲吩咐道「去請個大夫,務必要將這個丫頭治好。」
「再去府裡另闢處安靜的院落,讓她好好養傷。」
回應我的,是一句清脆的「是」。
看到這一幕,少年猛然抬頭,漆黑眼瞳中帶著不可思議。
「怎麼?」我垂眸,目光掃過他驟然繃緊的脊背,「你不願意?」
「不…不!」他連忙搖頭「隻是怕小姐大恩大德……我身份實在卑微…日後無以為報。」
說到這裡,少年將頭壓得更低了些。
我理理衣袖上的褶皺,淡淡開口:「雪中送炭本是人之常情,此善舉也不過是積德而已,何圖回報二字?」
一個乞兒,見慣了世間的人情冷暖。
自是沒有聽過這樣溫情的話。
隻見瘦弱的身軀微微發抖,青白指節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再抬眸時,那雙陰鬱眼底泛著血絲。
似有水花飄過。
文字突然沸騰:
【高啊!直接掐斷英雄救美的機會,不愧是古代培養出來的高門貴女!】
【親手施恩才能徹底掌控!】
【這不得被大小姐拿捏得SS的?】
趁著這個機會,我說出了此行的目的:「你叫什麼名字?」
「陳……陳知白。」
繼而看了一眼那個小姑娘,「那她呢?」
「林绾。」
「好,」我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切換著,「可願帶著她——」
「隨我回尚書府?」
他自是願意的。
隻見少年輕輕叩首,額角撞在青磚上悶響,朝著我跪了下來。
低聲喚了句「小姐」。
沒有任何的遲疑,沒有任何的猶豫。
3.
回府之後,通過這些文字,我大概推理出了所有的劇情。
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別人虛構的小說。
陳知白是男主,林绾是女主。
而我,是工具人兼惡毒女配。
故事的內容也很庸俗,男女主都是家破人亡的乞兒,兩人相依為命長大,林绾在一次乞討中被人打傷,無錢醫治,命懸一線。
就在這個時候,陳知白遇見了我。
我一向心軟,便給了他幾兩銀子。
之後,他為了報答我,開始刻意留意我的動向。
幾番接觸下來,我情愫暗生。
將他領入了府中,求著父親收留,又替他找了最好的先生。
林绾自然也看出了我對他的這番情誼,她不想讓男主為難,又怕自己影響男主的前途,於是選擇在某一天,悄悄離開。
後來,陳知白高中狀元,官至宰相。
而就在我們的成親之夜,林绾忽然出現。
此時的她,早已成為了一代懸壺濟世的女醫師。
隔著紅燭,兩人遙遙相望。
就像是高懸於空中的白月墜入人間。
這些年的愛戀、虧欠在此刻突然迸發。
他不顧一切地奔向了她。
而我,也成為了整個京城的笑柄。
讀到這裡,我隻想笑。
我們兩個,一個是出身富貴的相府小姐,一個是名譽京城的杏林高手,卻為了一個男人,爭到你S我活。
確實離譜。
怕不是哪個窮酸秀才寫出的意淫文章?
想到這裡,我回過神來,又將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文字上。
隻見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
【雖然現在把女主也接到了相府,能多少減少一些男主對女主的愧疚感,但兩人日日相見,對大小姐來說始終是個威脅。】
【你們懂什麼呀?這是大小姐的計謀,把女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全,萬一女主敢對男主有任何非分之想,直接發賣了她!】
【沒錯,我贊成二樓的想法,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小姐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更好地拿捏男主。】
看到這裡,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沒想到,不止這篇文章的作者思想迂腐。
就連發這些文字的人也如此目光短淺。
眼裡竟隻有情情愛愛。
著實是小看了我。
就在這時,房門被推開。
隻聽有人輕聲喚了一句「小姐」。
「您在城南廟裡救下的那個丫頭,醒了。」
4.
這是我首次和林绾對話。
比書中的劇情線要提前了十年。
小丫頭長得瘦瘦的,臉色蒼白,連說話都有些吃力。
低低地喚了我一聲「恩人……」
話未說完,便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笑著開了口「你叫林绾?」
小丫頭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個孤兒?」
「…是。」
依舊是怯生生的。
「靠著旁人施舍為生?」
「嗯——」
她聲音更低了些。
又怕我嫌棄她出身將她趕走,話音未落便急急抬眸,「不過幼時我曾受過娘親教導,會劈柴,會分線,一些粗活還是能做的……」
說完,她SS咬著下唇,眼裡帶著期盼。
我有意輕嘆了一聲,「可我府中,並不需要什麼粗使丫鬟。」
瞧著她不斷用手指攪緊的袖口,我話鋒一轉,「唯有一處尚有空缺——」
「後院那兒還少個藥童,」
「你可願意?」
四目相對,眸光驟然亮起。
隻聽她重重應了一聲「好」。
【什麼情況?我怎麼感覺故事線突然提前了?】
【大小姐這樣,真的不怕養虎為患嗎?】
我隻笑。
養虎,雖為患。
可若手中的鞭子訓得好的話,倒也不失日後為一番助力。
就這樣,在我的有心安排下,兩人一同在相府住了下來。
一個負責在前院侍讀,一個負責在後院制藥。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著。
聽府裡的丫鬟說,他們偶爾也會相見。
可顧及的旁人的目光,兩人從不逾矩,隻是遙遙一望。
像極了一對苦命鴛鴦。
我倒也無心搭理這些愛恨情仇,隻安心做起了自己的事。
直到那天,我無意間瞥見了一行文字。
【完了完了,女主因為煉藥受傷了,這小白眼狼開始埋怨為什麼大小姐要把她安排在藥房裡了!】
【好家伙,好家伙,這也能怨上大小姐。】
【真是生米恩鬥米仇,真不愧是本文的第一白眼狼!】
看著這不斷飄過的文字,我大概猜到了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所以等晚上審查功課時,我特意留心觀察了一下陳知白的表情。
果然,他一臉凝重。
他三番五次偷偷看我,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欲言又止。
既如此,我便也不遮掩了。
對著他開門見山,輕描淡寫地講出了林绾手背被燙傷一事。
垂眼看他的反應。
隻見少年執筆的手微微一頓「學生知道此事,滾燙的藥湯澆在了手背上,血肉模糊……讓人看著好生心疼…」
他抬眸,神色中漸帶不悅之意。
【來了來了!經典質問環節!】
笑S,自己沒本事護著人,倒怪起大小姐來了。
【不愧是本文第一小白眼狼呀,這時候不顧念女主的收留之恩了!】
「聽你的意思——」我輕嗤一聲,「是在埋怨本小姐的安排了?」
「不敢。」他將頭埋得更低了些,「隻是覺得,阿绾她自小在S人堆裡長大,活著已然是不易。」
「小姐明知藥廬危險,為何還要讓他……」
空氣逐漸安靜了下來。
少年喉結滾動,將後半句話生生咽下。
把本小姐想象成見不得人好的惡毒婦人嗎?
有意思。
「這麼有闲心操心別人的事,不如先管管自己。」
我冷著臉抽出了案上的功課,「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一頁頁掀開,朱砂批注刺目如血:「《鹽鐵論》四十七處錯漏,《平準書》半數引文顛倒,寫的文章更是狗屁不通——」
「就這般學問,也配質疑本小姐的安排?」
滿腦子都是情情愛愛,真是辜負了我的栽培。
彈幕瘋狂滾動:
【臥槽,大小姐氣場兩米八!好帥啊,家人們,我要被大小姐迷住了!】
【男主手在發抖啊,看到他的眼神沒有,越罵越爽!這男的該不會有抖 m 情節吧!】
他再無剛才責問的姿態,而是撩袍跪下:「確實是學生愚鈍,但這皆與阿绾無關。」
「前些日子見她時,她滿手的針痕,學生實在不忍心……」
「所以呢?」我俯身挑起他下颌,冰涼護甲劃過泛紅的眼尾「你是要我把她調去漿洗房?讓她日日泡在冰水裡浣衣?還是去膳房燒火,被炭灰嗆出肺痨?」
他瞳孔猛地收縮,如同被利箭射中的幼獸。
「陳知白。」我松開手「這世道,女子想活著容易,想站著活,總要有些傍身的本事。」
「收起你那毫無用處的慈悲心吧。」
「若你真的想護她,靠的不是在雪地裡跪著求人,而是站在足夠高的地方。」
少年倏然攥緊袖口,青筋在蒼白皮膚下蜿蜒。
「今日之事我也不罰你。」
「明日卯時,」我拂袖起身「把《鹽鐵論》抄十遍送來。」
「好好反省吧。」
門扉開合間,雪粒撲進暖閣。
陳知白突然重重跪在青磚上,額頭觸地時震落梁間積塵「學生...謝小姐教誨。」
虛空文字化作漫天金雨:
【啊啊啊,這眼神!狼崽子被馴服的眼神!】
【大小姐好帥,我好喜歡。】
【大小姐:我親手養成的宰相當然要從小管教。】
嗯!
可算說句人話了。
5.
暮色四合時,我親自去了趟後院。
草藥香氣繚繞的廂房裡,林绾正對著燭火研磨藥材,纏著紗布的手指笨拙地捏著藥杵。
「小姐!」她慌忙要起身,被我按住肩膀。
「別動。」我託起她裹著紗布的手,十指纖纖卻布滿細密傷口。
不免一陣心疼。
彈幕突然炸開:【男主在窗外!在窗外!】
【woc,男主這是怕大小姐傷害女主嗎?未免太狗了些吧!】
我裝作不覺,指尖輕輕撫過紗布:「疼嗎?」
「不疼的。」她眼睛亮晶晶的,說這話時眼含笑意,「小姐,您知道嗎,前些日子,劉大夫說我的接骨手法頗有章法,將來定能——」
「定能成為杏林聖手。」我笑著截住她的話,從藥箱取出青瓷瓶,「這是用雪山紫蓮制的藥膏,祛疤最好。」
窗外傳來極輕的響動。
我垂眸掩去笑意,突然握住她手腕,「剛才,知白找上了我,」
「說覺得你在藥房受了委屈,想讓我給你換個去處。」我有意停了一停,靜靜地看著她,「你可願意?」
「我不願!」
林绾突然反握住我的手,目光堅定而又執著。
沒想到她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我愣了愣,實在不解,「為何?」
「我六歲那年,娘親是咳血S的。」她指節發白,「我跪遍全城醫館,可他們都說乞丐的命不值三錢柴胡。」
「我時常在想,那日若在藥房的是我……」
她突然哽住,喉間滾動著破碎的嗚咽。
原來有著這麼一段過往。
青瓷瓶在我掌心轉了個圈,藥香與血腥氣纏繞著漫開。
彈幕炸出一片驚嘆:
【怪不得啊,怪不得女主執著成為絕代醫師,緣由在此啊!】
【大小姐快答應她!這才是值得培養的崽!】
我垂眸看到了她腕間結痂的傷痕,心中泛過一陣漣漪:「學醫要見五髒六腑,剖腐肉接斷骨,可比你挨過的打疼百倍。」
「我不怕疼。」她仰起臉,下颌繃出了倔強的弧度,「隻要能治病救人,便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