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資剛到賬我就將多半工資打給了媽媽。
這時我手機響了,來了幾條短信:
【你媽媽已經在市區買房了,你知道嗎?
【你弟弟隨手買的一套遊戲裝備都是一個月的生活費,你知道嗎?
【你弟弟高中就已經去觀世界了,你怕是現在連省都沒出過吧?】
1
剛躺在床上準備休息的我,一下子清醒了,坐起來,把號碼回撥過去。
電話那頭一個女聲傳了過來:「每次一發工資就給媽媽打錢,真孝順啊,自己長這麼大都沒怎麼享受過生活,你家裡人都替你享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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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這話,我瞬間蒙了:「你是誰,你這些話到底什麼意思?」
電話那頭冷哼一聲:「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說了你就會信嗎?」
說罷,就將電話掛斷了。
我再打過去,手機提示已關機。
我坐在床上。
這個電話、短信都太突然了。
像是平地驚雷,讓我的心情怎麼都平復不了。
翻看這些年我和媽媽的聊天記錄,媽媽每隔幾天便會噓寒問暖。
除了這些便是我的轉賬記錄。
還有一些媽媽訴苦的照片、語音。
媽媽在工地上,在地頭邊。
所以這麼多年,一發工資我就打給媽媽。
就是想著能讓媽媽輕松一點。
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我心疼媽媽這些年一個人拉扯我們長大不容易。
一個單親媽媽總是要比別的家庭的媽媽要承受更多。
所以每次發工資,我都會先給媽媽打過去,希望她可以不用那麼辛苦。
我接受媽媽偏愛弟弟。
我也可以接受我弟弟過得比我好。
可我接受不了,我對她的體諒和理解換來的是騙我的招數。
於是,我跟老板請了幾天假。
準備明天偷偷回家。
2
高鐵轉飛機,又轉黑車。
最後終於坐上回村的大巴車。
一上車就遇到了同村的張姨。
張姨家裡早年靠政府佔地補貼,在城裡買了房,還開了家小賣鋪。
她兒子也懂事,早早結婚,現在一家人都生活在城裡。
除了村裡親戚有什麼事,一般都不回去。
樂呵呵地打了個招呼。
我就開口問道:「張姨,您這次回村,是村裡又有什麼事了嗎?」
張姨一拍大腿:「這不是村裡有人結婚了嗎?回去給你們晚輩賀賀喜唄。
「依依這小妞越長越漂亮了呀!
「果然在大城市裡就是享福,這小表一戴,小包一背,氣質嘎嘎上升。
「以後結婚啊,彩禮必須給他多要點。」
聽著張姨的話,我笑了笑。
一路上,同村的人越來越多。
除了張姨,還有其他幾位鄰居,我對我們村的好多人都沒有什麼好感。
張姨坐在前面繼續嘮嗑。
我朝後換了下位置。
戴上帽子,我不想和其他人聊天。
大巴車一路上搖搖晃晃。
不過一會兒就到了。
下車就看到村口。
媽媽和一群人坐在一起打牌,我走近了都沒發現。
「媽。」我小聲喊道。
她們才注意到我,和我打趣一番後,晚飯時間到了,大家也都回家去了。
我跟著媽媽去小菜鋪買菜。
媽媽牽著我的手和菜鋪裡的人說:「哎,我閨女回來,買點好的給我閨女做著吃。
「出門在外,肯定不好好吃飯,不會照顧自己。」
看著媽媽笑眯眯的臉龐和挑菜的身影。
忽然有點感動。
我拿著稱重、裝袋,最後看著媽媽半天解不開鎖的手機,我付款了。
好吧,在社會上工作這麼多年,還是沒有習慣不要看一個人說了什麼,要看她做了什麼。
回到家裡,媽媽就去廚房忙了,我進去幫忙。
媽媽開口問道:「閨女,怎麼這麼突然回家了啊,有什麼事情嗎?怎麼都不給我提前打電話說一下。」
我:「媽,我,唉……」
我媽:「怎麼了閨女?家裡還有什麼事是不敢說的嗎,有媽媽在呢。」
我:「媽,我工作上出了一點問題,然後我被開除了。」
我媽炒菜的手明顯一頓,轉頭臉瞬間陰沉了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手裡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對視了幾秒後,我媽開口問道:「真的嗎?閨女,那你以後是不是沒有工作了?」
廚房裡的空氣凝固到了極點。
菜在鍋裡不停地發出聲音。
我緩慢地點了點頭。
我媽鍋鏟一扔往我面前一站:「那以後怎麼辦?沒工作,你不出去找工作,你回家幹什麼?」
我也站起來看著她的眼睛:「媽,當初你不是說過嗎?我的工資我打多半到家裡,你幫我攢著,每個月攢一千。那這些錢現在夠我休息好久了吧?
「畢竟前幾年,我每個月打一萬,後面少了,但是沒有少於五千。」
我笑著看著我媽:「媽,明天可以先去銀行取一點錢嗎?我想出去看看散散心,我這些年,錢都給家裡了,我身上沒有多餘的錢。」
我媽還是冷著臉:「你真是不為未來擔心啊,你這就是目光短淺。」
我知道我媽又要開始碎碎念了,我大聲打斷:
「媽,我弟呢?」
我媽結巴了兩下:「他去外地了,去你姑姑家裡了。」
我:「我爸爸的親戚?他們不是在我爸爸去世後,很久沒有來往了嗎?」
我爸爸在我五年級的時候去世了,那些他後面的親戚瞧不上我們,很久很久都沒有來往了,我都快忘了他們長什麼樣子了。
我媽:「畢竟還有個兒子不是?女兒長大就是別人家的,兒子代代傳承,這關系斷不了。」
吃著這有煳味的飯菜。
我和我媽一直沒有開口。
吃著吃著,這些飯菜的味道和剛出社會在出租屋裡給自己做的飯菜味道漸漸重合了。
老板對方案不滿意,當即要求重做。
那時我已經回家在做飯了。
沒辦法,隻能停下來,打開電腦重新做。
提交完後,又炒那已經涼了的菜。
剛出去工作,不好意思向家裡要錢。
每次要錢,就會發來那些在田裡,工地上幹活的視頻。
愧疚感越來越重。
壓得我喘不過氣。
這些年在社會上,什麼人沒有接觸過,什麼事沒有經歷過?
沒有家裡面幫襯,全部的一切都是自己慢慢摸索出來的。
隻是面對自己的親人,總是願意用最好的那一面來騙自己。
吃完飯,我收拾完碗筷。
看到媽媽把被子放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我:「媽,我今天晚上和你一起睡嗎?我的房間呢?」
我媽:「你的房間正好在門口,有人租,我就租出去了,反正你也不怎麼回家。」
我不回家,不是因為假期加班給三倍工資,所以你每次都勸我不要回家的嗎?
我打開我弟的房間,他真是都替我享受上了。
我摸著書桌,想起初中時我和媽媽說我想要一個書桌,小桌子和小板凳都太矮了,對眼睛和脊椎都不好。
換來的是:「我小時候沒用也好好的,怎麼到你就事情這麼多了?」
直到我考上大學了都沒有,為了讓弟弟好好學習,這書桌還是我賺到第一筆錢後帶他去家具店自己挑的。
總想把自己小時候沒有的彌補給弟弟。
我自嘲地笑了笑。
晚上,還是睡不著。
家裡就是好,透過窗戶就可以看見星星。
記得第一次去租房,舍不得租貴的房子,隻能租到一個地下室。
那時候,我才明白,原來在大城市,陽光都是要錢的。
第二天一早,太陽暖洋洋的,剛好將人曬醒。
旁邊的手機上,媽媽發來語音。
她下地去了,讓我準備好中午飯。
我下床,憑著記憶,把房間裡可能放存折、房產證的地方都仔仔細細搜了一遍。
害怕媽媽發覺,搜過之後我都盡量復原。
怎麼什麼都沒有?
太不對勁了。
怎麼可能一張存折都沒有?
這些年不在家,我都不知道家裡還有哪裡可以藏東西。
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媽媽要回來了。
我照例準備好了午飯。
飯桌上媽媽小心翼翼開口:「閨女,媽不是趕你,現在工作不好找,你年紀也不小了,現在找個人嫁了。
「嫁得好點以後還能享享福,昨天人家就說很喜歡你。
「昨天去買菜的那家小伙子,人老實,家裡有錢,你嫁過去就是享福。」
我回憶了一下,記起來了,那菜譜老板的兒子,又黑又矮的,我出去上大學的時候,他好像沒考上大學,村都沒出,直接繼承他爸的菜譜。
平常也不愛說話,看見人就賊賊地盯著。
昨天買菜,那眼神看得我都生理不適了。
我:「彩禮多少?」
我媽:「十八萬八。」
我沒忍住笑了:「我昨天才回來,今天彩禮價錢都商量好了。
「那明天我是不是就可以去給人家當老婆了?
「你現在就給我拿一萬,我要出去散心。」
我媽語氣尖銳了起來:「你就是這麼跟你老娘說話的?錢一分沒有,有本事自己去取。
「人家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是我養的,做任何事還由不得你!」
每次都是這樣。
為了達成目的,都好好和我說話,講道理;發現我不聽,就是威脅、壓迫。
我拿起電話:「我剛好在大城市認識幾個律師,現在可不是你養了我就說了算的。
「法律上判了你有錯,你養十個我也沒用!」
我媽伸手牽過我的手,語氣軟了下來:「閨女,媽心疼你。
「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苦,女人遲早都是要嫁人的。」
我:「媽,我得了 HPV!」
我媽聽完後,一下子彈開:「真的嗎?果然不知道檢點。
「家裡還有人管你,到了外面,沒人管就各種亂搞。」
看著嘴型最後似乎還有一句「婊子」。
我又開口:「媽,這一萬塊錢,其實我是想拿去治病的。」
我擠出兩滴眼淚來:
「媽,我不想當病原體,求求你,給我點錢,讓我出去看病吧,我保證回來後乖乖聽話、幹活。」
我媽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好,我晚上把錢給你。
「對了,今天睡覺我給你收拾一間偏房出來,你打地鋪睡吧。」
這家越待越心寒,最好的家,原來隻存在於自己那增添了幻想的回憶。
好奇怪,為什麼在外面對家無限包容,回家後隻剩下忍了呢?
3
「老媽,我回來了。」
我媽連忙起身「兒子,你怎麼提前回來了,不是要在你大姑家多住幾天嗎?」
我媽使勁眨著眼睛,看起來和眼皮抽搐了一樣。
我弟像是沒看見:「我什麼時候去大姑家了,她們是誰啊?」
轉頭看見我後,邁開步子向我走來:
「姐,你回來了!」
我媽在後面使勁拽住:「別靠近你姐!」
「為什麼?」
我媽還是沒拉住我弟,他說:「姐,你怎麼感覺瘦了?」
說著還和我比起了個子。
「你看看,姐,你走的時候,咱倆還一樣高,現在我都高出你半個頭來了。」
弟弟嘻嘻哈哈地說。
我趕緊幫他將身上的背包都拿了下來:「在外面怎麼樣?你就從來都不知道和你姐聯系。」
我佯裝怒意。
「姐,我一天天的,忙著呢!」
還沒說兩句,媽媽就趕緊過來拉開我弟用手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姐在外面生活不檢點,得病了,離她遠點。」
我弟一臉不可置信。
畢竟我在家的時候又乖又老實,媽媽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不頂嘴也從不反抗。
我換上一副可憐的表情擠出兩滴眼淚:「媽,求求你,給我點錢,讓出去看病吧!
「弟弟,你也不願意看我就這樣病S吧?」
說罷,眼淚不要錢一樣地掉了下來。
我弟剛準備過來,就被媽媽威脅著硬拽走了。
沒關系,我弟弟我還是清楚的,典型的大嘴巴,藏不住事。
果然,下午媽媽一出去,我弟就湊了過來:「姐,是真的嗎?
「我不相信媽媽說的,你是不是什麼別的方式傳染的?」
我弟一臉認真地和我說。
我不好意思看他,低下頭:「不知道怎麼就感染上了。
「媽媽說給錢也一直推三阻四的。
「我不知道怎麼辦,估計再不治,我可能也快走了吧。」
說著,我抱頭痛哭。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好好生活,照顧好媽媽,不要像我一樣!」
我一邊說一邊和我弟回憶往事。
我知道我弟這人耳根子軟,果然,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姐,媽這些年的錢放在地下室裡。
「我知道你這些年都往家裡打錢不容易,你拿一部分去看病吧!」
難怪,我翻遍了家裡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錢,原來在地下室裡。
又和我弟打了一會感情牌。
我差不多搞清楚了,媽媽現在外面媽媽有一個相好的,感情還不錯。
家裡面,國家給了很多補助,生活質量現在也提高了。
媽還把一塊地租了出去,月租也不少。
這些媽媽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似乎在和我的消息對話裡,媽媽永遠在忙,永遠在受苦受累。
我一直心疼她的不容易,她卻從來都沒有可憐過我的付出。
我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媽媽非要我去上公費師範生,不然不給學費和生活費。
我高三暑假兩個月,賺夠了學費,又辦理了助學貸款,才去上的學。
在學校裡,媽媽確實和她說的一樣,一分生活費都沒有給。
我在學校食堂兼職,在外面餐廳兼職,還有靠國家發放的獎學金、困難補助才在大學裡養活自己。
後面,媽媽又開始給我打錢,我也知道她專門記了一個賬本,裡面清清楚楚地寫了每一次給我打的費用。
直到我快畢業,我們的關系才算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