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帝養在宮外的枕邊人。
他待我情深,拱手千金,隻為換我一笑。
可當旁人問及,是否要帶我入宮,給我一個位分時。
他卻輕嗤道:「位分?做宮女都算抬舉了她。」
但他不知道,我痴心於他,也隻是因為,我將他錯認成了自己的未婚夫。
如今知道他不是,我本也是要離開的。
1
沈懷昭進來時,我正在燭火下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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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邁著步子,低頭看了我一會,眸中藏了點不易察覺的輕蔑:「這麼喜歡看書?」
我抬頭看他,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是啊,喜歡。」
他貴為大理寺卿,天子近臣。
自是文採斐然。
我將來要嫁給他,總得多讀讀書,也好不給他丟人。
他輕輕嘆了口氣,把書從我手上奪走,俯身啄了下我的唇,又往下遊移,聲音也沉沉的:「別看了,你把朕……我討好,要什麼沒有?」
說著,他攬著我上了榻,誘哄著我去解他的腰封。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用手揉了揉我的腰,啞著嗓子道:「聽碧梧說,你想出去轉轉?」
「嗯,想買點東西。」
沈懷昭撫了下我的頭發:「你才來汴京沒多久,對這裡還不熟,沒事還是別出門了。」
我聽罷,隻好點了點頭,乖巧地應聲:「好。」
2
次日一早,陪我用完早膳,沈懷昭就走了。
他走後,我看著他不慎遺落的玉佩失了神。
這塊玉有些劣質,上頭刻著個心字。
是沈懷昭的玉佩,也是我們的定親信物。
我原本和沈懷昭一同長大,後來,沈伯父不甘心在村子裡草草一生,便在我五歲那年帶著沈家眾人去了汴京謀生。
後來,又過了好多年,有消息傳到村子裡,說沈家二郎出息,竟然一路連中三元,做了大官。
三個月前,娘病重,撒手人寰之際,舍不下我,硬是將玉佩塞到我手上,讓我發誓,一定要來汴京找沈懷昭。
我遵從母命,來了汴京,尋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可沒想到,那日遇見,我剛看清他腰間的玉佩,還沒來得及說話,便陰差陽錯替他擋了一箭。
醒來以後,他在一旁看著我,問:「你願不願意跟著我?」
我點頭,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留在了他身邊。
過去了這麼久,也沒機會向他坦白。
而他,似乎也對自己的身份有所保留。
隻讓我喚他大人。
就連聽到我的名字時,也沒有半分觸動。
或許,早已經將我這個所謂的未婚妻忘了。
3
沒過多久,沈懷昭又往院子裡添了好多東西。
還給我請了幾個嬤嬤,讓她們教我儀態禮儀。
嚴苛至極。
沈懷昭告訴我:「你到時要跟我回去,這些東西得學。」
夜涼如水,這句話在我的腦子回響。
我突然望向他的眼睛:「大人,許蘭心,這個名字,你真的沒有印象嗎?」
他蹙眉:「蘭心,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問我這個問題了,你究竟想說什麼?」
說不清為什麼,我沒有再繼續問下去,隻是說:「後日是上元燈節,我想跟你說件事。」
他不大在意:「也好,我也有事想同你說。」
可還沒等到上元燈節,我便知道了他想跟我說的事。
當晚,我剛睡下,沈懷昭便來了。
他站在我床前看了會,手碰了碰我的臉頰。
帶著道不盡的柔情。
過了會,我聽到他離開的動靜,下意識起身,悄悄跟了過去。
然後我聽到他跟碧梧的對話。
「這兩日好好伺候著,過幾日,朕要帶她回宮。」
碧梧恭敬地應下:「是。」
「陛下準備給她個什麼位分?」
我心如擂鼓,一瞬間仿佛全身血液逆流,僵立在原地。
原來,他不是什麼沈懷昭,是……皇帝。
掌生S大權,是這萬裡山河的主人。
我穩住心神,聽到皇帝輕嗤一聲:「朕後宮如今還沒有女人,就先讓她在御前侍奉吧。」
「位分?說起來,宮女都算抬舉了她。」
在來汴京之前,我不過是個生在村裡、長在村裡的姑娘。
從沒有過什麼入宮的念頭。
也不會有。
宮闕深深,多的是可憐人。
4
第二日,我一醒來,便看到沈懷昭。
不,是……皇帝。
睡在我的身側。
他應當沒睡熟,跟著睜開眼,下意識地把我往懷裡攬了攬:「醒了?」
「嗯。」
他的力道不算大,卻將我牢牢禁錮在了懷中。
他的衣衫裹著龍涎香,聞著悶悶的。
是權勢地位的象徵。
我到這時,才真切地意識到,我對這個人,一無所知。
他起身,低頭看我:「起來,給你看樣東西。」
我躲開他的視線。
「哦,好。」
等收拾完,天色已經很亮了。
我看著他牽著我的那隻手,問他:「你在朝為官,不用上朝嗎?」
他覺得我膚淺,連敷衍都懶得敷衍:「我官小,不用去。」
我莞爾,沒多問,跟著他去了院子。
不知何時,這裡已經站了好幾排人。
他們手上捧著託盤,彎腰躬身間,像被尺子量過一樣,半點錯都挑不出來。
文房四寶,藏書古籍。
竟然應有盡有。
皇帝走到我身側,輕描淡寫道:「你不是喜歡嗎?」
「都是你的。」
我看了那些東西很久,避開他探究的眼神:「你知道的,我學識粗鄙,這些東西給我,實在是暴殄天物。」
他不在意,頗有用千金換佳人一笑的意思。
「那又怎麼樣?」
是啊,那又怎麼樣。
他那樣自信,翻手雲覆手雨,難道不知道,尋常小官根本使喚不起這樣的奴僕,尋不到這麼多宮中才有的典籍嗎?
他隻是,覺得我配不上他的深思熟慮。
就連當宮女,都是我高攀。
5
上元節當晚,是我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走出這方小院。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一圈四周。
袖子裡裝著來的時候帶的銀子。
碧梧攙我上馬車:「主子就在前頭等著呢。」
我轉身之際,頓了一下,問她:「我這一去,還會回來嗎?」
她訝異一瞬:「姑娘還是自己去問主子吧。」
可我方才看得分明。
走之前,她已經將我所有的東西都收拾起來了。
今夜若不走,我就沒有回頭路了。
馬車走了沒一會,便停了下來。
外頭有人掀簾。
緊接著,我看到一張面如冠玉的臉。
他今夜穿著身素白錦袍,眉目修長疏朗,舉手投足間,帶著說不出的貴氣。
我喉頭發苦。
先前的我簡直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覺得他就是那個小時候帶著我爬樹,整日上蹿下跳的沈二郎。
他伸手過來,拉住我。
今夜月華如水,入眼之處,皆是濃情蜜意。
我跟著他逛了會,走到一處人最多的地方,笑眯眯地開口:「你在這等著,我去買個東西,給你驚喜。」
他挑了挑眉。
「哦?」
我紅了臉:「別讓人跟著我。」
他一聽,有點不大樂意:「人這麼多……」
我捂住他的嘴,難得帶了點俏皮:「大人,還想不想要驚喜了?」
他這才像是被我說服,捏了捏我的手,指腹繾綣:「快去快回。」
我點頭:「嗯。」
6
等到走出他的視線範圍,我急忙去了家成衣鋪,換了身最便宜的衣裳,然後往城門跑去。
用了我此生最快的速度。
我不尋沈懷昭了。
也不會再來汴京了。
可我沒想到,剛到城門,大門便被禁衛軍關上了。
隔著人群,我看到皇帝負手站在一眾禁衛軍面前,面色陰戾,又隱約帶了點憂色:「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把人找到。」
我咬唇,頭也不回地扎進了一旁的巷子裡。
就在這時,卻撞上了個人。
他哎喲了一聲。
卻在看清我的臉時驚喜道:「蘭心?!」
我抬眸,看清他英俊的面容。
劍眉星目,英氣逼人。
漸漸和我記憶裡的沈二郎重疊。
原來真正的沈懷昭是能一眼就認出我的。
我攥了攥拳,問他:「你是沈……」
他笑了下,很坦然:「我是沈懷昭。」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他望著我,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每年,都讓伯母把你的畫像寄給我。你怎麼突然來汴京了?我還尋思著,再過幾個月,便讓人去你家提親呢,伯母最近怎麼樣?」
我看著他,突然笑了下,又哭起來,最後含著好大的委屈,一字一頓地跟他說:「懷昭哥哥,我沒有家了。」
他愣住,哄了我好久。
等我止住泣聲時,天邊乍響,眼前突然便亮了起來,是有人在放煙花。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人極輕地笑了下。
「沈愛卿,原來她便是你整日掛在嘴邊的女子。」
7
我身子僵住,回頭,看到皇帝。
他看也不看我,徑自走到沈懷昭面前,將腰間的那塊玉佩一把扔到了沈懷昭的懷裡。
聰慧如他,隻這幾句話,便足以猜到真相了。
「要不是得借你的身份辦事,朕才不戴這玉佩,怪醜的。」
沈懷昭一聽,連忙辯解道:「陛下,這玉佩給你我還心疼呢,這可是我跟蘭心的定親信物。」
他說著,心疼地把玉佩摸了摸,這才掛到腰間。
我在一旁站著,始終不敢抬頭看皇帝,卻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讓人如墜寒冰。
等到這道目光消失,我聽到碧梧的聲音。
「陛下,禁衛軍現在要不要撤回來?」
他的聲音很冷很沉:「不用撤,朕要瞧瞧,這汴京城裡,還有多少騙子。」
我就這麼被沈懷昭帶回了沈府。
他問起我這些日子以來的遭遇。
我大致說了,隻隱去了皇帝的部分。
說完,又狀似不經意地問他:「陛下叫什麼名字?」
沈懷昭沒有懷疑:「蘇御。」
次日,我便從沈懷昭口中得知,蘇御的人當晚抓了很多人。
隨意逮住一個人,便要問,有沒有被女子騙過。
若是有,就把那女子抓起來,帶到蘇御面前,再好好審問一番。
至於問的是什麼,倒沒人知道。
因為那些女子回家後,全都閉口不言。
瘋子……他是個瘋子。
我因此擔驚受怕了好些天,直到沈懷昭說,他要娶我。
8
真正的沈懷昭並沒有把我關在院子裡,不讓我出門。
而是帶著我四處招搖過市。
若遇見相識的,便會說,我是他的未婚妻,指腹為婚,我們感情很好。
沈伯父和沈伯母也很照顧我,看樣子,並不打算因為門第的懸殊,便棄了這樁舊時婚約。
他們待我越好,我便越惶恐。
況且,還有蘇御。
他應當已經忘了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沒做過什麼。
可這個人的存在,卻始終像塊巨石一樣,沉甸甸地壓在我心口。
中間,我也遇到過他一回。
他的轎子就停在青玉巷。
碧梧也跟在他身邊,就在一旁為他買糕點。
正是我之前最喜歡吃的核桃酥。
可他……明明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味道,說是太甜。
轎簾掀開的時候,我窺見他的面容。
比起分開的時候蒼白了很多。
眉間也藏了抹極淺的鬱色。
9
三月底,沈懷昭辦了樁大案子。
府中來了很多慶賀他的官員。
我正巧路過,聽到他們的交談。
「你聽說了嗎?陛下最近在找一個肩上有海棠花胎記的女人。說是被這人行刺了。」
「聽說了,還說,若是這賊女自首便罷了,要是被他親自抓到,絕對不會饒她。」
我的肩膀處就這麼一燙。
不為別的,隻因為,我正正好,就有這個胎記。
說罷,他們又談論起沈懷昭來。
「這沈大人啊,倒是個痴情種,那麼多高門貴女,嘿,他不要,要個孤女,還是在村子裡長大的。」
「孤女便孤女吧,聽聞生得很不錯,比汴京第一美人還美上幾分,也怪不得,讓沈大人非卿不娶了。」
「他不就仗著得聖寵嗎?不然哪裡敢對自己的婚事這麼草率,半點不擔心自己的前途。」
我站在另一側的小路上。
今日的陽光明明很好,我卻無端地冒了些冷汗。
10
當夜,我便去見了沈懷昭。
他才讓人給我裁了衣裳,還打了好幾套首飾,捧到我面前,略帶歉疚地開口:「我該早些接你和伯母入京的,平白讓你受了那樣多的苦。」
我聽著,有些想哭。
我想說,我沒有吃苦,也不怨他,可我太蠢了,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硬生生掐斷了我們之間的姻緣。
分明, 他不嫌我低微,還想娶我,也待我這樣好。
可我此時,隻能淡淡地掃了眼這些他精挑細選來的東西,慢慢說:
「沈大人,我這次來汴京,其實是想退婚的。
「我已經有心上人了,他還在等我。
「前兩日,是我被富貴迷了眼睛,才沒有說明實情,可如今,我很想他。」
他愣住,手上拿著的簪子啪地一聲墜落。
「真的?」
我點頭,目光決絕:「真的。」
他卻笑了笑,對著我彎了下唇,神情肆意,活脫脫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你騙我的。」
「你是不是聽誰說什麼了?別擔心,一切有我。」
他這樣懇切,這樣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