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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就和他每天夜裡夢見的一樣。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總是入他的夢。

第19章 查探

  段錦挑的人葉碎金都是滿意的。

  段錦從小機靈,對她極是了解,明白她的需求和要求。且底下人比主人家更了解下面人的一些心思和手腕,他篩選過的人都正正好。

  葉碎金讓管事把孩童們領走教規矩,對段錦說:“走,讓我檢查檢查你的身手。”

  段錦腰背一挺:“是。”

  葉家堡裡有大校場,葉府裡也有小校場。天氣這麼好,段錦以為葉碎金會去校場考教他武藝。哪知道,葉碎金帶他去了練功房。

  她還叫人守了練功房的門。

  段錦莫名緊張了起來。

  小廝奉上兩杆麻布包了槍頭的長槍。

  習武之人常不隻學一種兵器,有個說法就是“十八般武藝”,指的就是使用不同兵器的武藝。

  葉碎金根骨奇佳,幾可以說真的精通十八般武藝了。段錦的天賦也常受她稱贊。

  但葉家世代傳承的家學乃是長槍,又稱葉家槍。

  段錦會緊張,就是因為練功房是教授武藝的地方。

  葉家槍的槍法不是不傳之秘,實際上葉家堡裡大多數人都會。招式不必保密,但其中訣竅、要點是需要保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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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通常武業授課是不許旁人看的。

  今天葉碎金還關了練功房的門,還叫人守在外面,顯然不是段錦以為的“考教”那麼簡單。

  葉家槍用的是九曲槍。九曲槍身長一丈一,是用於馬戰的槍。葉家槍法是馬上功夫,是戰陣功夫。

  這趟出巡葉碎金都沒有帶上搶,因為用不到,有刀足夠了。

  她接過長槍握在手裡,摩挲了一下。

  本來在後宮裡她一開始是有槍的,她甚至還有刀劍,那時候她能坐在金鑾殿上和趙景文並肩問政。

  但正如楊先生說的那樣,失去了葉家軍,她能坐多久?果然後來,她被逼退後宮,再後來有言官參她,趙景文收了她的刀劍槍戟。

  最後,她隻被允許保留一根白蠟杆子作日常練功用。

  破風聲響起,那杆長槍在葉碎金手裡轉了個渾圓,拉開了起式。

  葉碎金抬眼看向段錦。

  段錦有一剎覺得眼前是個陌生人。

  他在葉碎金身邊長大的,和別人不一樣,他的刀槍功夫都是葉碎金親自教的。他對葉碎金太熟悉了!

  剛才那一剎,葉碎金給他的感覺如凜風撲面。

  怎麼回事?

  不及細思,段錦深吸一口氣,挽個槍花,也拉開起式。

  葉碎金勾勾手。

  段錦喝一聲“看槍”,槍尖一晃,點點虛影朝葉碎金攻了過去!

  槍杆碰撞的聲音在短短幾息之間急促響起。

  雖然槍頭扎了起來以防誤傷,但兩杆槍都是亮銀槍杆,摩擦起來,火花四濺!

  數招晃過,一□□來。葉碎金架槍擋住段錦攻勢,段錦發力下壓,她頓時覺得槍杆上傳來千鈞之力。

  當初她把段錦撿回來,管事安排這小孩在雜院跑腿幹活。葉碎金偶然看見小小孩子居然舉得動斧頭劈柴,發現這小孩看著精瘦,力氣卻大。

  她一時興起教他功夫,又發現小孩根骨極佳,學什麼都是一學就會。

  後來就把段錦帶在了身邊養大。

  現在,他長這麼大了,膂力驚人。

  葉碎金猛喝一聲,雙臂一振,將段錦長槍彈了回去。

  她銀槍如遊龍,攔、拿、扎、刺、圈、點、撲,皆在要害。

  若在馬上,便是方寸間即生死。

  段錦抖擻精神,一杆銀槍呼呼有風,半分不讓。

  與小郎們對練可以讓一讓沒關系,可眼前是葉碎金的考教,考教怎可相讓。

  萬一主人以為他練功不勤、學藝不精可糟糕了。

  噼裡啪啦地走了幾十招,葉碎金忽然喝道:“小心!”

  段錦一凜,因有預警,提前後撤身形,饒是如此,葉碎金的槍尖依然從他喉頭掠過,鼓凸出來的布料甚至擦過了他的喉結!

  這一招!

  從未見過!

  這是葉家槍?這莫非是……

  段錦瞬息間折腰後仰,槍杆在地上一撐,一個空翻後撤,避開了這一槍。待落地,驚疑不定地看著葉碎金。

  葉碎金的槍並未收起,槍尖指著段錦,微微震顫。適才一瞬的驚險,還在空氣中殘存了餘韻。

  段錦何其聰明,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什麼:“主人!”

  葉碎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她收槍,問段錦:“你可知剛才那一式是什麼?”

  段錦激動:“回馬槍!”

  葉家堡很多人都會葉家槍法,不隻族人,還包括許多世僕、家生子。

  如段錦這樣從小被養大的,也學了。

  但回馬槍是不外傳的。連旁支偏房都不傳,隻傳嫡支。

  這一代,嫡支就隻有葉碎金一個人了。連葉四叔這一房都已經不算嫡,隻算是本家。

  回馬槍,隻有葉碎金一個人會。不,大家甚至以為葉碎金也不會。因為她是女子,理論上,回馬槍傳子不傳女的。

  十郎就和和他私底下說過,說他們兄弟其實都猜測過葉碎金到底有沒有學回馬槍。

  因為葉碎金的父親是急病走的,他走之前,並沒有把回馬槍傳給葉四叔這個血緣最近的堂弟。

  如果葉碎金也不會,那回馬槍就失傳了。

  現在段錦知道,葉家回馬槍沒有失傳。老堡主果然心疼自己的獨生女兒,打破了家規,悄悄傳給了她。

  這很好,這使得葉碎金的手裡又多了一分籌碼,更不怕了。

  段錦正為葉碎金高興,葉碎金卻將槍頭的布巾摘了下來:“看好了。”

  段錦睜大眼睛,眨都不敢眨。

  槍尖一點銀光,以刁鑽的角度,在空氣中劃出奇詭而銳利的軌跡,收割的是看不到的人命。

  一式。

  兩式。

  三式。

  ……

  怎還有第四式?

  第五式?

  不是傳說中,回馬三槍嗎?

  葉碎金收槍,看到段錦驚訝的表情,告訴他:“回馬槍一共五式。三式傳承,最後兩式是給堡主保命用的。不到時候,不傳。”

  段錦不敢說話。

  這樣的秘辛,便是葉三郎甚至葉四叔都未必知道,為什麼告訴他?

  “阿錦。”葉碎金說,“今天,回馬五槍,我都教給你。”

  雖然隱隱猜到了,段錦還是震驚:“主人?”

  他盯著葉碎金,非得弄明白:“為什麼?憑什麼?”

  他忽地頓了頓,語速飛快地問:“趙郎君也學了嗎?”

  趙景文的槍法也是葉碎金親手教的。

  死去的記憶跳起來攻擊她。

  葉碎金抬手按住段錦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你別和他比,他不配。”

  趙景文踩著葉家軍的屍骨登上了大位。

  段錦用自己活著證明葉家軍還存在。

  那些葉碎金上輩子就已經壓在了心底的記憶又跳起來瘋狂地攻擊她。

  那些宮牆深處暗夜獨處時的後悔和痛苦,早在許多年前她就遺忘、就認命了,現在又跳起來攻擊她。

  她教了趙景文。

  在趙景文離開葉家堡前,她擔心他在外面的安危,偷偷傳了他回馬三槍。

  連兄弟們都不會。

  她後來一直痛苦自責。

  因武藝是要用身體來記憶的,學得越早,練得越勤,身體記得越牢,反應就越快。

  若兄弟們都早些學,或許戰陣上的千鈞一發間便能逃得生天。或許有些人就能活下來。

  葉氏本家,不至於凋零至此。

  段錦後來都學了,全部的五式,那都是後來了。

  但這又是趙景文厭他的另一個理由——葉碎金隻傳了趙景文三式,卻把家主保命的兩式也傳給了段錦。

  他也曾問過:“憑什麼?”

  “阿錦。”葉碎金捧著段錦的臉,盯著他的眼,“過幾日,我會把回馬三槍都傳給葉氏本家子弟。我不會教趙景文的,一式都不會。”

  “但你,我會將五式全都傳給你。”

  “你以後會一直在我身邊,護衛我的安全,隨我上陣殺敵,建功立業。”

  她看著他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清澈懵懂,帶著困惑和不解。

  她知道此時此刻他是無法理解的。

  她把段錦的頭按下來,額頭抵住了他的額頭。

  “你不願意作我的弟弟,沒關系。”

  “那就做我的大將!”

  “我要讓你一路做到骠騎將軍!”

  “我要你長命百歲!位列三公!青史留名!”

  憑什麼呢——就憑大將軍段錦,是葉家軍最後的精魂!

  段錦活著,葉家軍就活著!

  ……

  額頭抵著額頭。

  熱度透過了皮膚。

  呼吸可聞。

  能看見她的眼睫在顫。

  段錦這一生都尚未跟任何女子如此親密過,何況是葉碎金!

  從前,他個子矮,得仰著脖子看她。

  她年紀比他大,她撫養了她。他從前看她,首先是主人,然後似母親,又似姐姐。

  後來,也就是這兩年吧,他忽然就從那個在她婚禮上隻知道傻乎乎吃糖的小孩子長大了。

  他長得比她都高了。他再看她,當然還是主人,可不再像母親和姐姐了。

  她開始入他的夢裡來。

  一開始他惶恐極了。覺得褻瀆。

  可是後來,若她一日不入他的夢,他就睡不好。

  於是,她夜夜都會入他的夢。

  段錦的心髒快要跳出腔子。

  他的手張開又握拳,張開又握拳!

  血管好像要爆裂,身體幾乎要出醜。

  但最終,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他緊緊地握住拳頭,手背青筋都凸起,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

  “主人。我……”段錦喉頭滾動。

  強吞下所有的熱力,強讓自己保持住了冷靜。

  “我會好好學!”

  “我不做勞什子將軍。”

  “阿錦一輩子,隻做主人的小廝。”

  ……

  當日葉家堡的人留下口信,說邀請內鄉縣令到葉家堡做客。內鄉縣令惴惴了許多日,終於收到了正式的帖子。

  這時候夏收基本完成了,看來是葉家堡也騰出手來了,畢竟夏收是大事,大家都忙。

  但這種“葉家堡肯定要搞點什麼事”的感覺就更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