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顧不得儀態,險些摔倒在地,還好春桃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所幸李家離沈家不遠,坐上馬車很快便到。
「母親怎麼樣了?」
「大姐姐,母親在裡面,你快進去吧。」
屋裡一群弟弟妹妹皆垂頭掩面而泣,我就知道事情怕是不理想。
果然。
白氏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同枯萎的花兒失去了往日的生機。
「母親這病來得急,昨夜裡隻是頭暈,今天早上便嘔了血,如今就連湯藥也喂不進去了。方才醒了會兒,忙讓我把你叫來,現下怕是撐著最後一口氣呢。」
沈妤說著說著眼淚似斷線的珠子噼裡啪啦地散落一地,我再也忍不住,隻好仰頭含住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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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姩兒,是你嗎?」
「是我,母親。」
其他人見母親要交代我話便都退了出去,屋裡隻剩下我們兩個。
「我怕是不行了,你幾個弟弟妹妹都還需人照拂,妤兒、妍兒懂事,還能幫襯你一二,可嫵兒驕縱了些,你要多擔待。
「玉柏剛考上秀才,你送他去江南英才書院讀書,別在家慣壞了他,玉楊功課不精,但對經史頗有興趣,我請了錢學究來教他,你多惦記著。
「老爺若是再娶,你別不高興,也哄著些他們,老爺如果不打算再娶,便讓你幾個妹妹學著管家。你妹妹以後成親的嫁妝我早已備好,到時候翠枝會帶你去清點。」
白氏像是回光返照般一口氣說完了長長一段話,說完話便脫力一般墜落在我懷裡。
「母親對不住你,為了你弟弟妹妹,讓你在李家受了那麼多年委屈,母親對不住你啊……」
「沒事的母親,沒事的。」
我能感受到懷裡人的呼吸逐漸衰弱,直至消失。
「母親!」
門外的人皆跪倒在床邊涕淚橫流,聲音悲切。
我抱著母親,感受著此生母親最後的溫暖。
我向李尉遞了信便著手葬禮的事,而父親,直到下葬前才堪堪趕回。
「我剛從豫州回來,路上耽擱了些,怎麼就……唉。」
他臉上隻有惋惜、可憐,但沒有對妻子S去該有的悲傷。
或許對他來說,失去的隻是一條和白家的紐帶,一個治家的幫手,一個生兒育女的女人。
喪期結束,我借口幫忙留在家裡小住。
「父親,您還打算續弦嗎?」
他許是沒想到我問得這麼直接,愣怔了片刻很快反應過來。
「我這把老骨頭,還是看緣分吧。」
「母親的意思是讓三個妹妹鍛煉鍛煉管家,您覺得呢?」
「挺好的。」
我走前給幾個妹妹單闢了院子,把母親留下的人手分了分,兩個弟弟的事也按照母親的遺願辦妥當了。
但很快,父親的緣分就到了。
第二年,他迎娶了他早年出家又還俗的表妹趙氏。
自從上次姜落葵的事後李尉安分了很多,雖然依舊風流,但不至於做出格的事了。
我不忍姜落葵的一生都在這裡磋磨,使了點手段把她送出了府,讓她能和心上人團聚。
幾年過去,妹妹們早已及笄,可趙氏卻遲遲不給她們相看人家。
我心裡疑惑,便又回去了一趟。
白氏的痕跡已經消散,府裡變了很多。
趙氏是個清冷美人,與我沒說上幾句話便走了。
幾個妹妹見了我都很高興,我也能把這一趟的正事趕緊辦了。
春桃把經過篩選的京中適齡少年的畫像都拿了出來,妹妹們紅著臉蛋選好了意中人。
我把名單送到父親手裡,經過初允便開始組織了些宴會雅集安排他們接觸。
還好去年玉柏高中探花,玉楊在修訂史冊方面也小有成就,連帶著沈家幾個姑娘也聲名大噪。
一番操作下來,幾個妹妹都定了親。
沈妤和陸太傅的長子,沈妍和宣平侯幼子,沈嫵和成安伯次子。
幾個妹妹有了好姻緣,弟弟也不能少。
玉柏自己有盤算,和陸太傅的幼女,他的青梅,求了聖上賜婚。
玉楊年紀小,但也有了些打算,瞧著像是對一個同僚的妹妹有些意思。
看著他們長大、成親,然後生兒育女,我也老了。
三十五歲那年女兒嫁給了與她青梅竹馬的顧家獨子顧濯。
一年以後崔姨娘的女兒也嫁人了,嫁給江南水鄉的書生。
那書生是玉柏的學弟,也考取了進士功名。
兒子一朝考上榜眼,又娶了周尚書的女兒做媳婦。
我本以為我為後輩都安排好了美滿的姻緣,但好像又不美滿。
沈妤向我哭訴婆婆苛刻,懷孕也要站規矩。
沈妍罵夫君風流,流連花叢。
沈嫵說夫君古板迂腐,毫無趣味。
而我的女兒,她的夫君心頭不知道何時多了個人,擠得她喘不上氣。
我想著也是時候發揮一下我這個深宅老婦人最後的作用了。
趁著一次宴會,我留下眾人。
「妤兒,你婆母責罰你時,你的夫君是如何的?」
「他不敢當面護著我,每每被責罰後也隻敢在房裡寬慰我幾句。」
據我所知,沈妤和夫婿關系不錯,算不上如膠似漆,但也是相敬如賓。
那這問題就出在她婆母身上了。
白氏自小將她按照標準的世家貴女來培養,沈妤雖使得出手段,但一旦敗露,後果不堪設想。
況且她也沒有被逼到絕境上,打不起咱們躲得起。
「玉柏,你想想辦法將她丈夫外派出去,反正她婆母年紀大了,等個幾年回來,就算不S也得靠著這唯一的兒子,到時就由不得她來磋磨人了。
「妤兒,你也仔細調養好身子,快快生個孩子,好站穩腳跟。」
沈妍的事情是最好解決的。
隻要她自己想開點,那便不是問題。
「妍兒,我問你,起初你二人成親,你難道是奔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去的?」
沈妍擦了擦眼淚,緩緩搖了搖頭。
「既然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如此,現在又何必為了這種事煩心?李尉比他還要風流,可是我壓根不在乎。任他如何,反正我一開始隻是為了家族而聯姻,我隻要大度些,博一個好名聲,實在不行,你也給自己找些樂子,打發時間罷了。」
她似是聽懂了,點了點頭便走了。
接下來是沈嫵,她常常抱怨夫君古板無趣,日日隻知道讀書。
這在我看來壓根算不上問題,估計是太闲了。
「你去管你大嫂要些賬本,替你幾個妯娌管幾天家,便解決了。」
最後的問題出在我的女婿上。
原本他是我最看好的一個。
「母親,那日他外出歸來帶回一個農家女,說是那女子救了他性命,我欲贈其銀錢答謝,可他卻說要納其為平妻,我不願,他便罵我善妒,還……還打了我一耳光,說要休了我。」
女兒哭得我心都要化了,他顧濯敢打我的女兒,他算什麼東西!
尚禮站在一旁,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當場活撕了顧濯。
「他顧濯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不成?李家三代進士,清流人家,你哥哥是榜眼,你表哥是探花,他是什麼東西,敢打你?
「有本事就讓他休了你,我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勸和。
派去了幾個婆子護著女兒後,便開始籌謀。
女兒已經明言和離後不願意再嫁,我向李尉知會了一聲。
顧濯這一舉動已經把他的面子踩在地上了,他那種人肯定會同意。
女兒得以順利回家,而顧濯因為此事被人彈劾丟了官位。
我放走女兒,讓她去了別處散心。
再給她辦了女戶,留好銀錢,才能好好休息片刻。
我本想喘口氣,但吐出來的卻是一口血。
臨終時,我想這輩子應該是圓滿的吧,在世上也沒有牽掛了。
眼皮不知道什麼時候合上的,耳邊仍有幼時母親的童謠聲。
「完。」
·番外
我是家中長女,閨名枕月,自出生起便被教導著要恪守規矩,端莊大方。
父親是京兆伊,朝中重臣。
堂姐入宮,如今已是淑妃娘娘。
滿門光耀,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我仍記得母親那時身上繡的牡丹花如太陽般耀眼,姨娘們個個似鮮花一樣嬌豔。
我享受了十三年這樣的日子,直到堂姐不知犯了什麼錯進了冷宮,伯父、父親也受了牽連,伯父甚至獲了罪被貶到偏遠之地。
伯母當場暈倒,母親一蹶不振。
我被迫承擔起管家的責任。
起初事事忙碌事事不順,到後來竟也得心應手了起來。
漸漸到了議親的年歲,縱使我才名在外,因著伯父的事也隻能在一群庸才裡挑。
可我不甘心啊,我這樣貌美,這樣懂事,憑什麼要嫁給一個平庸之輩?
母親曾經和我說過,想要的就要自己去爭,自己去搶。
很快,在一次宴會上我遇到了一個滿意的夫婿。
他長相不錯,官職又高,學富五車。
是一個完美的丈夫人選。
隻可惜他已經成婚。
可我想要的一定會是我的。
我開始有意和他妻子交好,他妻子懷孕三個月,還有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兒喚作沈姩。
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家如今是我在管事,所以我和她交際她並不奇怪。
甚至我在給她送去那幾株桂花樹時她還在感謝我。
桂花樹就種在她院子裡,日日聞著,真是讓人心曠神怡。
後來她八個月時突然早產,是個已經成形的男孩。
而她也難產而S。
她一S,沈家沒了人管事,後院鬧得雞飛狗跳。
於是她喪期剛過,沈大人便來迎娶擅長管家的我。
說實話,還是有些愧疚的。
那年我剛好二十歲,紅蓋頭一披便換了一個身份。
成親第二日我才見到她的女兒,是個標致的美人胚子。
我衣不解帶,事事周到。
成親一個月,滿京城都聽聞我的慈母名聲,嫁給一個鳏夫這樣的事很快便被一筆帶過。
不久我懷孕,我娘家妹妹來信,想要我幫她和御史牽線搭橋。
我央著沈海辦了這事,作為交換,妹妹送來了一位教養嬤嬤給沈姩。
我讓嬤嬤該教的都要教,還要教得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