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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府中出了這麼大的事,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月餘後,我的兄長周堯從邊關回來了。


 


他一進門,便抱起了一頭扎進他懷裡的周玉婉原地轉了幾圈。


 


「一年不見,婉婉都長這麼大了!」


 


「大哥,婉婉好想你!」


 


院子裡兄妹二人親密無間,母親站在回廊上滿目慈和。


 


一家人當真是其樂融融。


 


好一番敘舊之後,周玉婉抹著眼角,哽咽著開始傾訴她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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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遠遠地瞧著這一切,不由冷笑。


 


前世裡我與這位大哥見面的次數寥寥,印象卻極為深刻。


 


我困於冷宮苟延殘喘之時,曾命丫鬟去給他傳過信,求他念在血脈親情救我一命。


 


可他在我的病榻前,語重心長地勸我:「你若是現在出去,會影響婉婉立後的。」


 


周玉婉原先為安王妃,再嫁寧祁本就有違倫常,立她為後,群臣自然反對。


 


而我是寧祁的發妻,是他潛邸時的王妃,我活著,更加會擋了周玉婉的路。


 


我捂著胸口嗆咳,孱弱中,聽見他嘆了一口氣:「大哥知道你從前在外受了苦,可那也是命數如此,周家已經認回了你,你便要知道感恩。


 


「婉婉是我們一家人從小寵在手心的寶貝,我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你就讓她這一次,以後大哥會補償你的。」


 


到最後,我絕望地閉上了眼……


 


我的好兄長啊,上輩子既是你送我最後一程,那這一世,我自然也該有所回報的。


 


14.


 


周堯回來的第二日,便與母親合計,再為我定一門親事。


 


他軍中有一位五品武將,妻子亡故,正待續弦。


 


「皇家退親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還連累了你妹妹,如今你年歲也不小了,不適合再待在府裡了。」他站在我的屋子門口,容色嚴肅地勸我。


 


我請他進屋坐下,悠悠地沏了一盞茶。


 


「大哥的眼光,靜姀自然是信得過的,隻是不知,這樣好的親事為何不說與妹妹?」


 


他面色一沉:「你同婉婉如何能一樣!


 


「你自幼流落在外,名聲本就不好聽,而今又出了那樣的事,能有人娶你便不錯了,莫要不識好歹!」


 


這一番訓誡高高在上,佔盡道理,一如前世的冷宮裡。


 


我恭敬地為他添茶,眉眼低垂而溫順:「既是母親與大哥做主,定然是為我好的,靜姀沒有異議。


 


「隻是我回府時日尚短,可否待過了年關再行議親?也好在年前隨母親去一次承安寺,為府上祈福,盡些孝道。」


 


他見我答應,容色緩和下來,思索了片刻,道:「也罷,那你就好生待嫁吧。」


 


「謝大哥體恤。」


 


臨走前,我拿出一盒線香。


 


「聽聞大哥在戰場上受了傷,夜裡疼痛難以入眠,這香是藥草調制,有寧神之效。」


 


他隨手接過:「你有心了。」


 


兩日後,周玉婉突然不見了。


 


府中出去的護衛將京城尋遍了也不見人影,眼看便要天黑,又不能報官。


 


直到酉時,她的貼身丫鬟負著傷回來了,帶來了一紙書信。


 


想要救回周玉婉,便要周堯單獨攜我去京郊以南五十裡換人。


 


母親捂著胸口痛哭:「婉兒,我苦命的孩子!」


 


她走過來拉著我的手,急切道:「靜姀,你妹妹久在深閨,斷不會得罪這些個江湖人士,那伙賊人要尋的是你,她是因你才遭這罪的,你就去救她一次吧……」


 


雖然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但此刻望著她這般模樣,我還是覺著荒唐。


 


「母親可有想過,此一去,我會如何?」


 


「你大哥會護你周全的,你不過是去露個面,當母親求你了……」她彎著身子,哭得傷心不已。


 


周堯也開口了:「靜姀,母親說得對,救人要緊,有大哥在,不會讓你有事。」


 


我閉目嘆息。


 


前世的自己到底是怎樣愚蠢,才會一腔赤誠對待這群豺狼虎豹。


 


……


 


15.


 


周玉婉被綁在廢棄的草廬裡。


 


為免打草驚蛇,隨行的護衛都沒跟上來,唯有我與周堯走了進去。


 


「人已經帶來了,足下究竟是哪路英雄,可否放了舍妹?」


 


無人應聲。


 


周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裡頭漆黑一片。


 


他的目光聚在前頭,卻在下一刻,被利刃刺進脊背。


 


「誰?」他驚痛不已,單膝跪在了地上。


 


我點燃了火折子,幽暗的火光照得面容仿若鬼魅:「是我啊,大哥。」


 


他驚愕:「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自導自演?」


 


我勾唇:「過獎了」


 


綁了周玉婉的,是東宮暗衛。


 


我隻是順水推舟,送寧元嘉一個人情罷了。


 


「你……」他掙扎著想要起來,卻渾身無力,連連跌倒。


 


不枉我送的線香裡,加了足足的軟筋散。


 


我自屋子裡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筆墨和折子奏折:


 


「隻要大哥上書請辭,交出虎符,另舉薦忠勇侯接任主將,今日,大哥與妹妹都會平安無事。」


 


忠勇侯原先太子的遺臣,不站安王與平王任一派。


 


周堯哼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沙場戎馬九S一生我都過來了,你以為你能威脅得了我?」


 


「我知大哥素來忠心,隻是不知忠的是哪個君?如果陛下知道大哥在軍中與安王勾兌,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又會如何?」


 


火焰竄動,照亮了厚厚的一沓書信,皆是他的筆跡。


 


他滿目不可置信:「你怎會知道?不可能……」


 


我輕笑:「是急流勇退自行請辭,還是留待大理寺清查,大哥可要好生掂量。」


 


「哦,中間還有妹妹的一條命。」


 


……


 


半夜回到周府時,我身上帶了傷,周堯與周玉婉皆昏迷不醒。


 


大夫瞧過之後,說周玉婉隻是受了驚嚇暈厥過去,無甚大礙。而周堯卻傷及肺腑,情況難明。


 


年關將至,兄長仍在昏迷,而殷麗娘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府中傳言,這一胎極有可能是個男孩。


 


有人終於坐不住了。


 


臘月初,母親帶著府中女眷同往承安寺齋戒祈福。


 


夜闌更深,風聲凜冽。


 


殷麗娘的禪房裡突然冒出一聲驚呼。


 


隨行的周家僕婦,還有寺中的師太都趕了過去。


 


床帏間,一男一女擁在一起,底下衣衫凌亂了一地。


 


住持師太大驚:「佛門清淨地,而等豈敢如此放肆?」


 


母親手底下的於嬤嬤率先上前一步:「殷姨娘怎能這般不知廉恥?」


 


「嬤嬤何以斷定,裡頭的人一定是我?」話聲柔美,但見殷麗娘託著小腹,施施然從外頭進來。


 


於嬤嬤神色大變:「你怎會在這裡,那裡頭的……」


 


「夫人!」


 


於嬤嬤驚呼。


 


帷幔掀開一角,裡頭滿面潮紅衣衫不整的婦人,正是母親。


 


榻上滾下來一個男人,抱著衣物想要逃跑,僕婦們瞧著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捉奸捉到主母,場面一度好看。


 


亂糟糟的半夜過去之後,殷麗娘坐在我的禪房裡,依著炭爐取暖。


 


「哎呀,令堂這出戲,可比我們戲班子的角兒還精彩。」


 


我剛抄完一頁經書,平靜地放下筆:「多行不義,是她自食惡果。」


 


今晚這個男人,原是母親為殷麗娘準備的。


 


隻是我早有察覺,將加了料的齋飯調換了。


 


今夜之後,周府要變天了。


 


16.


 


縱然有意遮掩,承安寺的事還是傳遍了整個京都。


 


母親被幽禁在了莊子上。


 


一紙休書,了結了二十年的夫妻。


 


殷麗娘成了府中主母。


 


她臨盆在即,卻連日來噩夢纏身。


 


父親請了術士來府中作法,那人說大少爺命中帶煞因此才沉疴難起,其命數與尚未出世的小少爺相衝,不宜同居。


 


父親便將兄長也遷出了府,送到莊子去休養。


 


殷麗娘順帶把周玉婉也捎了過去,令他們一家人好好團聚。


 


那夜,我坐在祠堂裡喝了一整晚的酒,笑得暢快淋漓。


 


……


 


安王起兵的那日,寧元嘉一早在朱雀門設了伏。


 


這一世寧祁沒有我的救治,至今仍坐在輪椅上,自然沒他什麼事。


 


寧元嘉平叛有功,又有忠勇侯力薦,被立為皇太孫。


 


再見到寧祁,是他命人將我綁到了祥雲樓。


 


「你的腿竟好了?」


 


他緊緊盯著我,一步步向我走來:「去神幽谷求醫,試盡百毒才治好,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他走近我,抬手撫上我的臉:「不過,有你,也夠了。」


 


我心中疑惑他今日這番反常,卻又聽他疼惜又哀慟的低語:「我知道,你也回來了,對嗎?」


 


我心中一驚,瞪大眼睛望向他。


 


他眼中滿是懊悔與痛苦,又好像有似海深情:「你知道前世你走後的每一個日夜,我都是怎麼過來的嗎?」


 


到這一刻,我才確定,他也有了前世記憶。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在神幽谷試藥的時候。」他輕輕摩挲著我的面頰,低頭靠近,「這一世沒了你,我可就沒那麼好運氣了,幾次瀕S才撿回一條命」


 


我平靜地退開一步:「那是因為前世我替你受了百毒噬心之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握著我的手,飽含熱意,「這一世我們都還在,我們重新開始。」


 


我冷冷地甩開他:「你害S我一次還不夠?」


 


「你聽我解釋,那時我剛登基,前朝事多分身乏術,我命周玉婉好生安頓你的,我不知道你會……」


 


「你確實忙,整整兩個月,有空封她為貴妃,沒空管我S活。」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


 


外頭突然騷動起來,金吾衛圍了樓,寧元嘉也來了。


 


「姀姐姐,」少年憂切地看了我一眼,隨即舉了手裡的聖旨,「陛下詔令平王即刻入宮。」


 


所幸我提前派人告知了忠勇侯,寧祁養私兵的事。他今日這一去,怕難以善了。


 


臨走時,我聽到身後失魂落魄的低喃:「我擬好了立後聖旨去找你時,你已經去了……


 


「是我明白得太遲……」


 


聲音漸遠,我已聽不清,不過,不重要了。


 


殷麗娘產子的那日, 父親在祠堂裡吐血身亡。


 


他是被活活氣S的。


 


「左右周家也不看重血緣,這孩子是誰的, 老爺又何必那麼計較呢?」


 


她抱著白白胖胖的男嬰,笑得溫柔純善。


 


與此同時,莊子裡傳來消息。


 


周玉婉不堪日子清苦, 縱火逃跑,卻意外燒著自己,丟了半條命。


 


母親變得神神道道,日日抱著枕頭喊女兒。


 


……


 


塵埃落定之後, 我在屋子裡收拾行囊。


 


外院來報, 皇太孫來了。


 


「姀姐姐, 你真的要走?」


 


3.


 


「山少」那日我與寧祁的對話,他都聽到了。


 


在他面前, 我沒有秘密。


 


他上前一步,颀長高大的身軀落下影子將我罩住。


 


「我遺憾自己未能參與你的過去, 但我想許你一個將來。


 


「姀姐姐,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他眸光溫柔而真摯, 眉宇間盡是少年人的神採與意氣。


 


我低嘆一口氣:「殿下,你還年輕, 日後你還會經歷很多人,很多事, 你會結識很多同你年歲閱歷相當的女子。


 


「到那時,你會明白,你我之間的差距,相當大。」


 


他這般年紀, 如何就能做下往後餘生數十年的決定。


 


我與他之間,隔了整整一輩子。


 


何況,為了退掉寧祁的婚事,我早已自絕了嫁入皇家的路。


 


「姀姐姐,你此刻執意要走,我不強留, 但我會證明給你看的。」他緊握著我的掌心,目光灼灼, 真切而熱烈。


 


「我分得清情誼和愛意, 我待你不是一時歡喜。」


 


年輕的儲君玄色蟒袍加身,已初顯幾分帝王威儀。


 


源源暖意熨帖著掌心, 我垂下眼睫,靜默了半晌,竟不知該說什麼。


 


離開的那日,尚在正月。


 


冬日風大, 赤色的狐裘裹著脖子, 才堪堪擋住凜冽的寒意。


 


我自丫鬟手裡接過行囊,告別了殷麗娘,策馬離去。


 


城樓上,寧元嘉在看我。


 


「周靜姀, 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少年清朗的聲音飄得極遠。


 


山長水遠,若是有緣,往後定有相逢之日。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