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紅色的大馬也擋不住他身後十六人抬的大花轎,一行人正晃悠悠地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母親掛起笑容,我也對寧裕點點頭。
隻是不知道,他是因何緣故,在看到我的笑臉時,忽然變了神色,壓抑起來。
我門口的馬夫正要將馬車牽回府內,忽地,不知道怎麼回事,寧裕身後的大花轎歪了一下,抬轎的兩個人好似遇到什麼事情一般跪在地上。
這下好了,「哎喲」聲一片,就連花轎裡的新娘陳淑兒都沒忍住尖叫一聲。
「沈!千!紅!」
寧裕一字一頓嚴厲道。
「我大喜的日子,你為何非要為難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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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隻見那幾個轎夫不知為何都東倒西歪。
於是我笑笑:
「世子爺為了省些錢,不給轎夫吃飽飯,人家摔倒也是正常,可賴不到我頭上。
「小女子在這邊恭喜世子了,就不多奉陪了,回見。」
說完,頭也不回進了府中,也不管身後的寧裕如何面色鐵青。
隻是聽到身後寧裕耐心安慰陳淑兒的聲音。
他好像從來沒有對我這樣柔情蜜意過。
我垂下眼,進府之前還囑咐青紅找人去幫幫他們。
此事發生過後,京城的消息都傳遍了這日忠勇侯府的醜聞,人人都說世子爺小氣,連給轎夫的飯都不夠。
傳著傳著,就傳到了我爹耳裡。
他專門將我叫去書房:
「你同忠勇侯世子的事情怎麼會鬧到如此地步?
「若是你倆水火不容,此次宮宴……」
說著他又看看我:
「罷了,還是帶你過去吧,若是不去,定有人要說闲話。」
說完,就叫我回去溫習教習,準備後天入宮。
我疑惑地問他:
「何事要舉辦宮宴?」
父親頭也不抬,輕蔑道:
「鎮國大公主回來了,她說是要挑選夫婿。如今她三十有五,也不知道能挑選出來什麼夫婿。
「宮宴中適齡男子多的是,正好也為你相看了。」
8
回到母親身邊,我們聊起鎮國大公主。
提及公主,母親難免唏噓。
「她可算是巾幗英雄,若不是因為戰亂耽誤了,也不至於如今都沒有夫婿子嗣。
「而且這位女英雄,可是當今太後親女,龍椅上的那位若是沒有她的幫助,恐怕也……」
意猶未盡之間,全是母親對鎮國大公主的敬仰。
說來好笑,對待英雄,父親卻隻知道人家已經三十五歲,難以婚嫁,反倒是一直在牆闱之中的母親,對其秉性功勞大加贊揚。
「今日宮宴,父親想讓女兒也跟去。」
母親笑道:
「自然可以,我也是這樣想的,就算是不為了嫁娶,也應當結交些新的朋友,你曾經那位密友,以後可不要來往了。」
她說的是陳淑兒。
我點點頭,說自己省的。
「那女兒便準備明日的宮宴了。」
9
說是準備,其實就是溫習些宮裡的規矩,聽聽現在受寵的寵妃有什麼忌諱。
那位教我們規矩的嬤嬤見我規矩還記得,也就說起如今宮中盛寵的夏嫔。
「她出嫁之前就是個跋扈性子,夏家曾經也位極人臣,不知道怎麼教出來這樣的女子。當時我們還想著她往後能嫁個什麼好人家,沒想到人各有命,她就偏生得了聖寵。」
我笑笑,和她聊起夏嫔的規矩。
「那位啊,據說是怕火。」
那這應當也沒什麼。
我想著,一直到入宮之前,都沒想過這次宮宴能出什麼岔子。
10
因著是皇上迎接鎮國大公主攢的局,所以此次前去宮宴之中有許多同鎮國大公主一般年歲的當家主母。
理所當然地,整個忠勇侯府都要出動了,其中自然包括陳淑兒和寧裕。
見到我,陳淑兒緩緩對著我笑開。
「千紅姐,您也來了?聽聞今日宮宴是為了賞花,看看你,確實人比花嬌,想必今日定能尋得佳偶良婿。」
說完,她向前幾步,來到我身邊,用隻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
「隻可惜,這些人肯定比不上小侯爺了。」
我回眸看她,她嬌俏一笑,捂住嘴巴:
「你不知道吧,小侯爺前些天還去了趟京郊專門給我獵了大雁回來。
「真是貼心啊。」
聽到這裡,我心思一動。
「恭喜淑兒了。」
她也笑著回禮。
這一幕落到寧裕眼中,卻是我在同陳淑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他走過來,強行將陳淑兒拉開。
「淑兒,不要理會如此毒婦,我們走。」
聽到這裡,陳淑兒對著我眨了眨眼,俏皮笑笑。
我們幾人一前一後入了宮門。
宮中可不比外頭,處處是規矩,言行舉止都要小心。
我低著頭,不多看,一路到了御花園。
這次宮宴的人數比我想得要多。
11
或許是為了一睹鎮國大公主真容。
從四品以上的官員家屬幾乎都來了。
御花園座無虛席。
皇上喜歡熱鬧,見到這場面很是高興。
拍著夏嫔的手連聲呼好。
「瞧瞧朕的英才,這些都是未來國之棟梁,朕的股肱之臣。」
夏嫔也懂事,這時候看不出她的跋扈,反倒是順著皇帝說:
「是極是極!瞧這些千金公子們,個個氣度雍容,必定是隻有在陛下治下才能見到的場面。」
一番話哄得龍顏大悅。
陛下也不再多說,直接讓宴會開始。
絲竹舞娘一齊上陣,一時間整個御花園,人聲鼎沸,妙不可言。
但是誰也不會在這樣的熱鬧中忘了自己的來意。
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打量著陛下身邊的那位身影。
那女子非尋常女人的模樣,一身月白壯錦竹紋勁裝,幹淨利落,其身極高大,竟不輸錦衣衛頭頭的塊頭,更別提那臉上掛著的肅S表情。
若是尋常人同她對視一眼,都要被嚇得膽戰心驚。
誰人都不敢看她,但那可是大公主,於是李相便先帶頭給大公主敬酒。
一杯杯黃酒下肚,眾人也打開了話匣子。
提起大公主入京的來意。
「本宮此次入宮不為驸馬。」
皇帝正翹著耳朵聽,聽到這句話,頓時瞪大眼睛。
「不為驸馬為什麼?!」
大公主冷冷地掃他一眼,皇上的氣焰頓時弱了三分。
「太後即將過壽,本宮此次前來是為了給太後過壽。」
皇上自然不信,可如今這大庭廣眾之間,他如何也說不出質問長姐的話來。
於是隻是笑笑誇了句公主仁善。
就連我爹都隻是輕笑一聲。
他們不信,我卻是信的,這位冷面公主,實則隻是為了給母親過壽而回。
隻是這天下被權勢染黑了雙眼的人太多,看不透她的純粹。
12
宮宴進行到一半,眾人吃好喝飽,正是酒酣耳熱的時候。
便有人提議要眾家兒女比試作詩。
我父親對我的文採一向自負,便催著我也參加。
剛一題詩,我便直覺不對。
隻見大公主SS盯著我。
她的眼神裡有揭開謎底的釋然,也有對我的欣賞。
在看到我的詩後更是滿臉贊賞。
「皇兄,這些年,臣沒有向您要過什麼人,今日臣倒是有個感興趣的人了。」
皇帝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隻是他沒想到,大公主竟然是同他討要我。
「臣想要這個女子,在京城的這段時間跟在臣左右。」
皇帝訕笑:
「不妥……沈愛卿家的女子還沒定下婚約……」
大公主眼睛一亮:
「那更妥了!還沒有婚配,正好當本宮的學生。」
學生兩字一出,幾乎所有人面上表情都隨之一頓。
氣氛短暫凝固,而後恢復如常,隻是所有人都在若有似無看著我。
誰也不清楚,當大公主的學生能有什麼境遇。
但是誰人都清楚,我這是躍過龍門,徹底飛升了。
13
隔日,我到了大公主府上面見公主。
公主第一時間就教考我的學問:
「本宮問你,你可知道如今我大盛的國力如何?」
我短暫思考後,給她一個不如何的答案。
公主挑眉,讓我往下講。
我斟酌道:
「陛下……宅心仁厚,卻也難免太過寬厚,前朝復闢一事剛過,他便登基,餘孽還有許多沒有清除,陛下也就置之不理。
「加之,這兩年雖無大災大患,卻也並不是風調雨順的豐年,食不飽腹者十之有一,若說國力如何,隻能說是不好不壞。」
大公主點頭後又搖頭:
「你看得太淺了,如今陛下求仙問道,朝中小事已然移交太後,夏嫔入宮之後,也想橫插一腳,政不一體,遲早分崩離析。」
說著她看向我,眼神晦暗:「本宮選你當學生,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發現咱們早有緣分。」
我好奇地看她:「什麼時候的事?臣女怎麼不知?」
她緩緩笑開,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笑。
「在護國寺,同你寫信的就是本宮,那日在宮宴上聽你說話,感覺聲音熟悉,見到你的詩,就發覺果然是你。」
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但聲音依舊柔和。
「你好生在本宮這裡學習吧,隻是可惜要耽誤你的婚事。」
我連連回答不耽誤,公主又教考了些四書五經兵法經書才將我放走。
離開公主府時已然是臨近黃昏。
14
昏黃的陽光之中,有人正順著光縱馬朝著這個方向跑來。
似乎因為我處於逆光位置,那人也隻是匆匆而過,沒有注意到我。
但是我卻看到那人是寧裕。
隻是他的衣衫倒有些稀奇。
他很少穿這種衣服。
寧裕打扮素來華麗,若身上的袍子沒有金紋他都要大發雷霆,整個大盛隻有貢緞能給他做衣裳。
看見他的也不止我一個,路人也見到了。
所以第二天就傳出關於寧裕的風言風語。
「寧小侯爺也是真痴情種子,因為那位世子妃不喜奢華,他竟然換上了素袍,而且昨日出城去,回來便帶了兩隻白狐,說是要給世子妃做件大麾,往後每天都要去獵白狐呢。」
我站在外頭,聽著聽著漸漸入了神。
青紅見我神色愣怔,便悄聲安慰:
「姑娘,能對自己未婚妻閨中好友、未來內嫂動心思的男人能是什麼好東西,往後有她陳淑兒哭的時候。」
我擺擺手,眸色沉沉:
「是啊,往後可有他哭的時候。」
15
鎮國大公主是太後嫡長女,生來便同男兒一般教養,甚至因為先帝喜女,待之比男兒的教養還要嚴厲些。
若不是當今太後,在先帝去世後力排眾議將皇帝供上皇位,如今這位置上坐著的,可不一定是誰。
不過,這都是些不能說的宮闱秘密,在大公主身邊,是萬萬不能說的。
畢竟當初她為了讓自己弟弟登基,也費了不少心血。
我自師從她以來,總能聽到些她對宮中人漫不經心的點評。
比如皇帝,她說:
「本宮這弟弟,幼時伶俐,位置坐得越高,反倒是越不中用了。」
說到太後,她又說:
「母後勤懇,若不是她,我和皇帝誰也活不下來。」
隻是說完這些,她難免要嘆息。
「他每日求仙問道,若我不回來,豈不是誤了國事?」
我從兵書中抬起頭,對著公主緩緩問道:
「老師,您看這句,可做何種解釋?」
公主走過來,低頭來看。
隻見書上赫然寫著:
【何謂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