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绾被下了臉面,惱羞成怒。
「你還不知道吧?她娘從前是青樓的J女,她在侯府就是她嫡姐的洗腳婢!她又胖又醜,偏偏還喜歡丟人現眼,在太子面前跳舞,連她爹都覺得她丟人現眼。京城人人都知道她就是一頭蠢豬,連她養了七年的獸人都覺得她惡心的要命。你在她身邊就不覺得委屈嗎?」
行人聽到爭吵,都圍攏過來。
我像是被當眾打了一個巴掌,似乎能聽到每個人心裡的嘲笑聲。
自卑與羞愧幾乎要將我吞噬。
時羨輕笑一聲,舔了舔犬齒。
下一瞬,帶著鋒利指甲的爪墊落在了江绾臉上。
「我從不打女人,可這位小姐實在算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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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绾倒在地上,臉上的幾道血痕尤為扎眼。
與很多年前我肚腩間露出的肥肉一樣,成了眾人目光聚集的焦點。
那時我娘是怎麼說的呢?
「長成你這樣,也配在貴人面前要尊嚴?」
「我的命好苦啊,生的女兒給人做妾都沒人要,你怎麼不S了算了?」
我心灰意冷,從此默認自己就該是眾人嘲笑取樂的對象。
時羨微微俯身,將我攬在懷裡。
然後裝模作樣地對江绾行了一禮:「還請這位小姐讓讓,你這模樣,恐嚇到我妻。」
周圍一片哄笑。
「古人說燕瘦環肥,各有千秋。姚掌櫃豐腴豔麗,咱們南城誰人不知?這女人眼瞎吧,居然嘲笑姚掌櫃貌醜?」
「我看她是嫉妒姚掌櫃有貌有錢吧?」
「不過聽她的話,姚掌櫃以前過的真是不易。真如她所說,那姚掌櫃能有今天當是世間女子楷模啊!」
「姚掌櫃收養了慈善局裡十幾個孤女,教她們安身立命的本事,這樣俠義的女子,隻有蠢貨才會隻看到她的容貌。」
「她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真是膚淺。」
我的眼中盈滿淚水。
流浪人間十八年,我曾以為芸芸眾生無一人愛我。
原來是我一葉障目,囚自己於方寸之地,未曾見芸芸眾生。
江绾捂著臉,怨毒地盯著我們。
「你知道我父是何人?你們這麼卑賤的東西敢冒犯我,我讓你們S無葬身之處!」
有人嘲她啐了口唾沫。
動靜鬧得太大,甚至引來了知府大人。
「給我把這個賤婢和這群刁民都抓起來!」她囂張慣了,一點也沒注意到知府的臉色。
江绾以為有人撐腰,得意的看著我:「姚娘,你的獸人弄傷了我的臉,我讓他跪下磕頭認錯再舔幹淨我的鞋,不過分吧?」
知府深吸一口氣,吩咐手下:「給我把這位江小姐捆起來,逐出南城!」
江绾臉色驟變,指著知府的鼻子罵:「你憑什麼驅逐我?信不信我讓我爹上奏陛下,告你個官商勾結之罪!」
知府氣得吹胡子瞪眼:「憑姚娘是我南城的納稅典範,憑她救濟貧民被百姓廣為傳頌,憑時羨出生入S,是我南城的恩人,憑我是南城的父母官!」
「你父親貪墨被貶,你還如此不知收斂,欺壓百姓,中傷朝廷命官,老夫會把今日所見所聞如實上奏陛下。」
「江小姐若不服,盡管去告御狀!」
眼角有些湿潤。
我揚起臉,接住了命運遞向我的光。
11
吹熄了燭火,我和時羨交頸而眠。
他的呼吸迎著月光落在耳根,我難得有些赧然。
吻就在這個時候落了下來,從眉梢描摹到眼睛,湿潤略過鼻尖,最終在唇上長久逗留。
良久,一滴淚落到我臉上。
他說:「姚娘,沒有成為你的第一個獸人,讓你幼時遭受諸多苦難,是我一生之憾。」
「誰說不是第一個?」
我忍著羞意,用指尖挑開他的衣帶。
同榻而眠數月,時羨永遠衣著整齊,不曾輕薄我半分。
隻是如今,我不想再等了。
時羨一把攥住我亂動的手,喉結上下滾動,望向我的目光寫滿了克制。
「姚娘,別動。」
「我們成婚前,你尚有反悔的餘地。」
這話讓我惱怒,於是在他唇上留下一行齒印。
「為何要反悔?難不成夫君身患隱疾?」
時羨翻身將我壓在身下,呵氣如蘭。
「娘子,此生我必不負你。」
翌日醒來,小院忽然被官差圍住。
說是朝廷表彰時羨的功績,聖上御筆親提了「俠義」二字,又破格錄用他為江南十三城總捕頭。
知府夫人上門找我,說宮中貴人看上了我的手藝,命我趕制帝後朝服。
光是定金便有萬餘兩。
我急急趕去繡坊召集人手,繡娘們看見我不再戴面紗,一陣歡呼贊嘆。
隻是去採買孔雀金線的路上,我又遇到了許淵。
他風塵僕僕的,靴子上沾著泥,再沒半點仙人之姿。
「姚娘,你還記得這個嗎?」
他伸手遞來一個錦囊,裡面裝著我們兩個人的青絲。
那是我趁許淵睡著偷偷剪的,他發現後大發雷霆,絲毫不顧及那天是我的生辰。
也是那日,嫡姐當眾戲弄我取樂。
她把我的頭按進湖裡,一次次地觀賞我快要窒息嘔吐時的模樣。
許淵來的時候,我腦袋痛得像扎進去了數百根鋼針,卻還要半爬著吐到花圃裡,不敢汙了他的白衣。
他卻笑對嫡姐,說自己從廟裡求了平安符贈她。
「姚娘,你說過的,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許淵言辭懇切。
我接過錦囊,隨手把它扔進了火堆裡。
火舌一舔,那東西就化成了飛灰。
許淵撲上來要搶,卻差點被火堆燒了手。
他聲音破碎,質問我:「姚娘,你怎麼舍得?」
我隨口答:「燒了就燒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許淵的臉色變得很悲哀:「姚娘,我是不是永遠失去你了?」
我不說話。
許淵衝過來想要抱我:「為什麼啊?我們相伴七年,你為了我連尊嚴都能舍棄,為什麼說不愛就不愛了呢?」
「我承認,我親近過你姐姐,可我隻是想過的好一點而已。我心裡愛的人隻有你!」
我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厭惡道:「許淵,你能不能別這麼惡心?」
我曾愛他愛的入了魔,換來的卻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冷漠。
「隻恨我幼時眼盲心瞎,若是時光能夠倒流,我必在第一次見你時就將你打S!」
這種沒心肝的東西,實在不配我為他傷神。
許淵眼神茫然,喃喃自語:「我竟叫你厭惡至此。」
轉瞬間,他又變了神色,眼中生出偏執。
「姚娘,我不會放棄的。」
「我一定會讓你重新愛上我。」
時羨拎著一隻乳鴿來尋我,我越過許淵,雀躍著撲進他懷裡。
「我隨口一提的東西,你居然真的去買了?」
時羨的一雙眼湿漉漉的望著我:「我得對你再好一點,省的老有不相幹的人惦記你。」
那日後,許淵在我家門外跪了三天。
他手裡拿著一把匕首,說我若是不原諒,他便自毀雙目。
我看著他虛偽的模樣,嗤笑一聲。
12
下月初八,是許淵進長公主府的日子。
公主心情不好時喜歡折磨獸人泄憤。
輕則折斷手腳扔進大缸裡泡酒,重則凌遲刮骨折磨致S。
許淵是自知沒了活路,才找上了我。
可我一介平民,哪敢跟公主叫板?
於是我私下給嫡姐遞了信。
她這人最看重臉面,拿著馬鞭在我家門前把許淵抽的隻剩下了一口氣。
這事到底傳進了公主府,嫡姐被遷怒。
聽說公主連夜入宮向皇後進言,說嫡姐德行有虧逼得胞妹流落民間,太子斷斷不可娶她為婦。
許淵成了一枚棄子,因還有幾分姿色,被嫡姐賣進了小倌館。
光顧這種地方的男人往往都有怪癖。
滴蠟、鞭打,無所不用其極。
他貌美,因而很受歡迎,沒多久就成了當地的頭牌,最多的時候要同時接待七八位客人。
慕名而去的人越來越多,為了保持那處始終緊實,老鸨會讓許淵坐在一指寬的板凳上,地上鋪滿燒紅的碳。
稍不留意,就要皮開肉綻。
獸人的命輕賤,老鸨無節制的讓他接客,無論再怎麼保養,許淵的身體還是出現了問題。
青樓不養闲人,他被老鸨五十文錢賣到了鬥獸場。
獸籠一旦鎖上,非一方S亡不得出。
他養尊處優多年,哪有活下去的可能。
第一天,許淵就被一隻貓奴劃爛了臉。
第二天斷了一臂。
……
不到七天,許淵沒了雙臂和一條腿,被猛虎開膛破肚,渾身汙穢的S在了獸籠裡。
屍體則被隨意的丟進了溝渠。
13
嫡姐帶走許淵那天,我就知道侯府早晚會找上我。
隻是沒想到第一個來的會是我娘。
隔著門,她哭得聲嘶力竭。
「娘好想你啊,讓娘見你一面好不好?」
聽見這聲音,我就不自覺的發抖,仿佛又回到了貫穿著打罵的那些年。
腳下一軟,就要磕在青石板上時,卻有雙手穩穩地扶住了我。
時羨將我擁入懷中,近乎虔誠親吻我的額頭。
「我在,你隻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她哭得聲聲泣血,一字一句的懺悔從前的罪孽。
「是娘對不起你, 娘知道錯了。娘爭不過大夫人,便處處拿你和大小姐比較,傷了你的心。姚娘,讓我彌補你好不好?」
胸口細細密密地疼。
我忘不了她帶給我的傷害, 更痛恨血緣帶來的, 對母親天生的依戀。
大門打開。
她穿得褴褸, 臉上卻敷著很厚的脂粉。
一雙眼睛全然不見年輕時的風韻,滴溜溜地掃視著我家中的陳設。
「姚娘,你不知道,從前每次打罵你過後,娘都後悔的恨不得扇自己。」
「可我命苦啊,我所有的指望都在你。你走之後, 大夫人就尋了個錯處把我趕了出來。幸好你如今有了出息。」
她拉住一旁的時羨,臉上堆滿討好的笑意。
「這便是貴婿吧?如今你們這麼大的家業,就算從牙縫裡漏出來一點也夠娘過的風光了。」
失望猶如海浪一層層卷上來。
我再也忍不住,把她往門外推,發了瘋的大喊:「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被絆了一跤,跌在地上,狼狽不堪。
抱著我的腿淚流滿面:「你怎麼能不要娘了呢?娘是愛你的啊!」
愛?或許有那麼一絲吧。
我關上門,不再留意她眼中是懊悔還是傷心。
時羨溫柔的替我抹去眼淚。
我忽然就釋然了。
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就在身旁,親情什麼的。
算了吧。
14
沒過多久,姚家突然被削了爵位。
知府夫人悄悄告訴我,之前那樁「女童拐賣案」的幕後黑手竟是嫡姐。
她為了接近太子, 上下打點關系, 耗費了不少銀子。
京中貴人喜歡揚州瘦馬,她便趁採辦嫁妝之機,暗中聯絡了好幾個人牙子。
「說來這事還多虧了時羨, 我夫君才能順藤摸瓜查到侯府。」
「正逢你父親被人舉報貪汙受賄, 聖上震怒, 判了他秋後問斬。他知道你為皇後娘娘繡朝服的事, 還想拖這層關系求情呢。我呸!」
我問:「那我嫡母和嫡姐呢?」
「變賣為奴。」
後來民間的馬戲突然開始流行用人來代替獸人表演。
我看到嫡母和嫡姐的時候,她們正赤身裸體的表演鑽火圈。
我問班主:「這麼漂亮的女人, 買來要花不少銀子吧?」
班主很不屑:「漂亮?姑娘你什麼眼光啊?」
「這倆就是在青樓賺不到銀子,才被老鸨賣來我的戲班子的。」
我並非良善之人,拋給班主一錠銀子。
「光演馬戲有什麼趣味, 不如讓她們二人生S搏S,隻留活著的那個。」
班主了然,將他們關入鬥獸籠。
嫡母尚在猶豫時, 嫡姐已經拿著一把匕首,龇牙咧嘴的朝她撲了過去。
唇紅齒白的一張臉,眼中滿是驚惶。
「作(」不把人當人的, 早晚也會被別人當作畜生。
朝服繡完後, 我收到了太子親筆寫的一封信。
「吾曾年幼無知、膚淺張狂, 以貌取人,實在愚不可及。今贈卿皇商身份,聊表歉意。」
信的末尾, 他再三致歉,又對我如今的成就百般贊賞。
我心中並沒有什麼波瀾。
曾經的自卑與羞愧、不安與焦慮,早已被撫平。
我所擁有的愛與事業,讓容貌變成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風吹雪落, 窗上的紅色喜字還未揭下。
有人為我披上大氅,溫聲道。
「娘子,該回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