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林瑤拍著胸脯的豪言壯志別過頭深呼吸,確保昏暗的酒吧燈光下沒人能看見我不由自主的脆弱情緒。
我低下頭推她:「行了,去開車吧,我和蘇醫生說幾句話。」
等隻剩下我和蘇景兩人,我今天第一次這麼和他鄭重地說話:「謝謝你,蘇景。」
酒吧的燈光昏暗交錯,反光的鏡片掩蓋住了蘇景眼底的神色。
「不用謝。」
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有什麼起伏,就好似是一句很普通的客套話。
我起身要離開時卻突然被喊住。
「孟清苒,」
蘇景停頓一下,深吸一口氣壓下其他的情緒平靜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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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離婚了嗎?」
「嗯。」
「不回頭了?」
他像是期待著什麼,試探著問。
那層微薄的窗戶紙,從今天晚上我們第一句對話起就岌岌可危,如今更是透到一眼望穿。
有些東西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
「蘇景,我會有自己的人生,你也是。」
「我祝你前路順遂。」
蘇景苦笑了下,他知道這句祝福,就已經是拒絕的意思了。
「你倒不如祝我得償所願。」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笑容,盡管那笑十分勉強:「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始終覺得這些年自己藏得很好。
連身旁人都不曾察覺他的不對,甚至就連陸譽都沒有注意到。
他自認為天衣無縫的感情,她竟然早就知道。
我沉默半晌沒說話。
蘇景的感情確實很隱晦,但那種視線對我來說,太熟悉了。
從小到大,課堂上走廊裡,我不止一次感受到這種視線,熱烈的,羞怯的,回避的……我不以為然,卻也習以為常。
沉默片刻後,我說:
「陸譽身旁的朋友很多,尤其是在他事業有成後,幾乎都會熱切地稱呼我,可隻有你從始至終都沒叫過我一聲嫂子。」
之前吃飯時不是沒有人問起過,蘇景隻是淡淡地回答叫名字習慣了。
為什麼不願意叫?
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究竟是習慣還是私心。
……
我在林瑤家待的第二天,發現我的卡全被停了。
很明顯,昨天在酒店爸媽沒堵到我,陸譽開始急了。
他拿準了我沒有工作,錢一斷,回去找他隻是早晚的事,甚至都不用他動手。
20.
我出來的時候沒帶現金,現在卡一停那可真是身無分文。
林瑤在旁邊摟著我:
「怎麼辦啊大寶貝,你變成窮光蛋了,以後就我要養兩個寶貝了,你還又嬌貴又難養的,你不能一直白嫖我吧?」
當然不能了,但林瑤這話一出來,我就知道她又要整什麼幺蛾子。
我問她:
「那你想怎麼辦?」
她手裡拿著電視遙控器,站起來挑著我的下巴,清了清嗓裝腔作勢道:「喲,美人,給爺笑一個。」
我難得沒讓她滾蛋,非常給面子地笑了一下。
林瑤得寸進尺:「小美人,你別要你相公了,以後就跟了我吧,爺保你吃穿不愁,來親一個。」
我一把推開她:「那是另外的價錢。」
林瑤在我旁邊哭哭唧唧,我推開她蹭上來的腦門:「差不多得了,一天天的,整得跟女同似的。」
我看著電視機上正在播放的世界杯。
我託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她:「都說美人一笑千金值,你覺得我那一笑值多少錢?」
林瑤捂住腰包,警惕地看著我:「你想幹什麼?我要喊打劫了。」
我站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有沒有體驗過中大獎的感覺。」
林瑤:「……沒有。」
我從善如流地抽走了她的錢包:「今天就讓你體驗一把。」
十分鍾後我倆一起出現在店門口。
林瑤:「大寶貝你聽我說,小賭怡情,大賭傷身,要是輸了咱倆都變成窮光蛋,明天就得一起喝西北風。」
我安撫地拍拍她的肩:「放心,不會的,你看我這麼多年給陸譽指點江山什麼時候說錯過。」
林瑤的表情看起來要哭了:「那不一樣!」
「一句話,信不信我?」
林瑤咬咬牙,痛下決心:「信!」
我倆出來時,林瑤的表情還是悲痛的:「我可真是瘋了,竟然陪你賭這麼大的。」
很快,她就不悲痛了。
開獎的那天,林瑤被天降巨款砸暈,高興得暈暈乎乎。
由於早就知道結局,我的喜悅沒有那麼顯形露色。
高興之餘,林瑤終於估摸出一點不對。
我的胸有成竹和淡定自若都成了心中那個懷疑的證據。
她眉頭凝重,正色地問我:
「苒苒,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未來?」
21.
重生的這些年,我從沒買過什麼的,就是為了不讓人起疑。
今天既然這麼做了,就應該想到會被猜到真相。
不過事已至此,也沒必要瞞著什麼了。
我搖搖頭,說出的幾個字,卻足以讓林遙顛覆認知震驚到原地呆愣。
「不,是重生。」
這個信息衝擊力太大了,林瑤愣了半天才恍如夢醒,結結巴巴地說:「啊,真的嗎?」
重生這種事,貿然說出來不會有人信。但這十年來的一切早就有跡可循,今天的大獎更是如火花般將這個消息引到高潮炸開。
林瑤終於反應過來:「不對啊,如果你是重生的話,和陸譽現在是怎麼回事?诶,不對,你為什麼會重生?」
我喝了口茶,將一切靜靜地全盤託出。
林瑤聽完表情空白,畢竟這種超出人類認知的事,確實有些玄幻。
林瑤接著質疑:
「那也不對呀?照你這麼說,人類都是有壽數限制的,就算你能逆天改命回到過去改變十八歲陸譽的S因,但他的陽壽也早就該在十八歲那年結束了,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我向她伸出蒼白的掌心,平靜地回答:
「因為他均攤的,是我的壽命。」
……
看似陸譽這幾天都沒有出現,但實際我知道我的行動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我的行動是自然也會第一時間有人告訴他。
陸譽坐在辦公室裡煩躁地揉了揉眉頭。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前腳離開他,後腳就...,這未免太過於巧合了。
這個時候門外有人敲門。
「陸總,蘇先生來了。」
蘇景會出現在這也不奇怪,都到了這一步了陸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畢竟如果沒有蘇景通風報信,他兩天前就該把孟清苒逮回來了,哪還會有這麼多麻煩?
陸譽站起來,注視著進門的蘇景。
蘇景就這麼在他的注視下回望著他,也不先開口說話。
時間仿佛靜默了一個世紀,陸譽終於聲音沙啞地開口說:「為什麼幫她?」
事已至此,答案已經很明顯了,現在問出來也不過是要一個肯定的回復。
「因為我喜歡她,第一次見面就喜歡。」
22.
蘇景聲音不大,字字平靜而緩慢卻如同巨石般砸進陸譽耳膜。
陸譽咽了下喉嚨,他的手抬起來,半蓋住臉自嘲地笑道:「怪不得……」
真相在這一刻炸出水面,暗戀也得以窺見天光。
「怪不得明明不喜歡國外,卻在我們婚禮前夕一反常態地要出國留學;回國後放著錦衣玉食大少爺不做,做了醫生,還願意不厭其煩地給我幫忙……」
蘇景沉默著,算是默認了這些話。
出國留學是為了錯過婚禮,也是為了勸自己放手。
可在回國的那天,孟清苒挽著陸譽來接他。
僅僅是一個會面,就讓他兩年來刻意回避的感情如荒原野草般復燃。
陸譽問:「那她知道嗎?」
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蘇景也不再藏著掖著:「她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系?你要是覺得嫂子做得不對,就和她離婚。」
蘇景似笑非笑,一字字無異於挑釁:
「我不介意二婚。」
23.
林瑤瞳孔驟縮,幾乎對這個荒謬的消息感到不可思議。
「你的壽命?也就是說你倆的命現在連一塊了?!」
我搖搖頭,嚴謹地糾正了她:
「不,客觀來講是我逆天改命做了交易,所以付出本身代價的同時,我也成了他新生後汲取生命的母體。」
「就像能量守恆定律,人的壽數也是一樣的。」
這種認知實在過於超前,林瑤氣得大叫起來:「那你這不得冤S啊,大寶貝!」
「他出軌的時間燒的是你的命!哎呀,氣S我了,沒辦法解開嗎?」
當然有,既然我是母體,自然可以隨時斬斷這段關系。
而我解除關系的下一秒,陸譽就會直接以各種離奇方式S於非命。
但我搖了搖頭,說沒有。
畢竟欠著他一條命,又做了一世夫妻,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想走到那個結局。
……
偌大的辦公室裡隻有兩人。
陸譽氣的氣息都有點不穩:「她不喜歡你!」
蘇景攤攤手,無所謂道:「那又怎樣,反正她現在也不喜歡你。」
一句話如驚雷劈下,結合之前種種不對勁,陸譽意識到事情貌似已經超出他的掌控了。
立刻打了個電話吩咐了幾句,匆匆忙忙地就要走。
他無心再與蘇景多言,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若換了旁人,他一定會讓對方付出代價。
但蘇景和別人不同,這是他發展事業時遇到的朋友,換句話說,是人脈。
雖然平時看著蘇景低調,甚至還跑去做了醫生,但卻是貨真價實的公子哥。
有個位高權重的爹,家裡有錢,上面又有個哥哥替他扛住重任和期望,才能由著他追隨夢想,趁年輕放飛自我的胡鬧。
俗話說得好,商不與官鬥。
他還真動不了蘇景。
「去接人嗎?」
蘇景在場自然聽到了他剛剛那通電話,嘲諷道:
「她不會跟你走的。」
砰!
回答蘇景的是重重被摔上的一扇門,從聲音力度足以聽出來摔門的人心情有多不好。
24.
晚上時,我下樓取快遞,隨著樓層下降電梯門叮——地打開。
一樓的聲控燈隨著腳步應聲而亮,映入眼簾的是一輛熟悉的黑色賓利。
陸譽難得沒有穿西裝,一襲黑色風衣倚靠在車窗上,手半掩著火漫不經心地點了支煙,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
我下意識皺眉。
——我有支氣管炎,最討厭有人在我面前抽煙。
陸譽從沒在我面前抽過煙,時間太長了,以至於我都忘了他是會抽煙的。
聲控燈亮起的瞬間,他自然看到了走出來的我。
他吸了口煙,煙圈在冬天的冷空氣中散開。
陸譽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熄滅了那根剛點的煙,語氣強硬而冷漠地說:
「別鬧了,跟我回家。」
我站立在原地沒動,盤算著我現在扭頭上樓,或者拿出手機撥號的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很快兩個提議都被我否定掉。
這麼拖著不是事,總要正面解決。
陸譽都親自來抓人了,今天不把我帶走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回家做什麼?籤離婚協議嗎?」
我語氣中的嘲弄毫不掩飾。
或許是察覺到一向溫順的妻子正在逐步脫離掌控。
不,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掌控過。
陸譽開始有點壓不住焦躁。
「孟清苒,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
他逐步走近我,身高優勢讓他足以居高臨下地掃視著我審問:
「十八歲時,高考時成績突飛猛進,答出了三年來最漂亮的一份答卷。」
「二十歲時,我創業起步,你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做出的每個決定都準確無誤。」
「而後美股走勢,市場風向你無一不了如指掌,哦,還有畢業論文,」
他輕笑了下,「真的有人能那麼快完成畢業論文嗎?就像……已經寫過一遍了。」
25.
我平靜地聽著他抽絲剝繭。
多年來我們之間最大的秘密,如被巨石般被壓在水底的真相,隨著「巧合」隱約浮出水面。
「所以呢,你想表達什麼?」
一句反問,直接將盡數疑點打在了棉花上。
或許是我此刻眼神過於平靜,又或許是這種無從下手的無力感實在難熬。
陸譽沒了和我掰扯的耐心,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打開車門給我扔了進去。
爭論起勁兒來,我自然反抗不了,更何況失去健康後,隨便來個人撂我都不是什麼問題。
我幹脆也不掙扎,就這麼靜靜地在車裡坐著。
陸譽壓著心裡那股煩躁勁兒,一路車速開得飛快。
這種事情不知何時已經脫離他掌控的感覺實在不好。
不過沒關系。
隻要人還在他手裡,就沒什麼挽回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