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天下大旱,民不聊生。
阿姐為救我,將自己賣身到青樓。
國公府千金為求消遣,常扮男裝到青樓楚館尋歡作樂。
那一日,她點了阿姐作陪,當眾羞辱她不夠體面,自輕自賤,引來一眾嫖客起哄羞辱。
阿姐不甘受辱,忍不住同她理論,卻被惱羞成怒的國公府千金贖身。
再次見到阿姐,她已被拋屍城外,成了一具傷痕累累的屍體。
我擦幹眼淚,從此,嫣紅樓的花魁多了一個。
這一次,國公府千金打算為我贖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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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顧公子又來嫣紅樓找樂子了。
滿滿一袋銀子往桌子上一扔,鸨母立刻滿臉堆笑地將時下最紅的紅鳶姑娘帶到他跟前。
美酒佳餚配佳人,還有眾多姑娘為他撫琴助興。
隻是今天紅鳶姑娘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顧公子許久不來看奴家,是不是又迷上別的姑娘了?」
顧公子捏捏她的臉蛋,討好地拿出一根金簪。
「怎麼會呢,最近忙。
「乖,別生氣了,陪爺喝了這杯酒,就當跟你賠罪了。」
然而紅鳶並不領情,依然冷著臉。
顧公子頓時有點下不來臺,臉色也不好看了。
恰巧我捧著一盤瓜果進來,他瞥我一眼,衝我亮了亮手裡的簪子。
「你過來。
「喝了這杯酒,這金簪就是你的了。」
我露出一臉驚喜,端過酒杯一飲而盡,又福了福身子:「謝公子賞。」
紅鳶見狀,上來就要搶我手裡的簪子:「你是什麼身份,也配喝顧公子賞的酒?」
說罷就要喊人將我拖出去。
我嬌柔地靠在顧公子身後,嘴上卻毫不示弱:「顧公子是嫣紅樓最尊貴的客人,自然是他喜歡誰,誰的身份就高。」
他聽了十分得意,似乎極為享受女人們為他爭風吃醋。
他問道:「你是新來的?叫什麼名字?」
我微微低頭,羞澀一笑:「小女子閨名嵐意。」
顧公子心情大好,抬起我的下巴看了又看:「你很識趣,長得也不錯,我喜歡。
「我會跟鸨母說,今後換你來伺候本公子。」
就這樣,我從一個伺候紅鳶的丫鬟,一舉變成了顧公子親自抬舉的紅人。
紅鳶雙手狠狠絞著帕子,氣得臉都白了。
但眼底卻分明有一抹快意一閃而過。
我深深地看她一眼,轉頭笑盈盈地靠在顧公子肩頭。
他大概不會想到,這不過是我和紅鳶一起演的一出戲。
2
數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旱災使莊稼顆粒無收。
城中十家九空。
但凡有點家底的,都往南方逃難去了。
阿爹阿娘S得早,我和阿姐相依為命,全靠阿姐一雙巧手過日子。
阿姐會打絡子,還會編席子草帽和很多精巧的小玩意兒。
隻是如今城中如此光景,哪還有人來買她編的玩意兒?
食水不足,我很快就病倒了。
可我們連吃飯的錢都沒了,哪還有多餘的錢請大夫?
阿姐賣身那一日,天陰得格外厲害。
我燒得迷迷糊糊,隻記得阿姐探在我額頭的手格外涼,她給我換了好幾次帕子,又守在床邊哭了很久。
然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次恢復意識,隻覺得喉嚨裡涼絲絲的,格外舒服。
睜開眼,一個小丫頭正給我喂藥。
我這才知道,阿姐為了救我,把自己賣身進了青樓。
現在這世道,青樓的日子也不好過。
好在王孫貴族們從不缺吃喝和銀子,照樣會來照顧生意。
阿姐不要賣身錢,隻求鸨母為我請大夫救命,給我一處棲身之所。
阿姐年紀正好,生得又美麗,鸨母眼光毒辣,一眼就認出她是個可塑之才。
因此幾乎沒猶豫,立刻就答應了。
鸨母請了師傅教阿姐禮儀,彈琴畫畫。
她悟性極高,很快就豔名遠播,成了嫣紅樓首屈一指的花魁。
待她及笄那天,鸨母大辦宴席,公開拍賣阿姐的初夜。
阿姐穿著一身豔麗的水紅色衣衫款款亮相,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引得一群男人爭相競價。
她臉上雖一直帶著笑,我卻能看出那笑容深處的苦。
都是為了救我。
我愧疚難當,心中煎熬得厲害,夜半時分一個人跑到廊下抹眼淚。
阿姐找到我,像以前一樣溫柔地為我擦去眼淚。
我仰頭看著她美麗的面龐,問出了憋在心中許久的那句話。
「阿姐,都是我害你失了清白,你是否怪我?」
她眼中亮閃閃的,卻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生命才是最寶貴的,我從不曾後悔。
「你是我最重要的親人,隻要能救你,區區清白算什麼。」
說著,她神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阿意,你記住,女子的清白並不在羅裙之下。
「人貴自重,別人如何輕賤我們都不要緊,重要的是我們自己別輕賤了自己。
「等阿姐再攢些錢,就給你在外面置辦個住處,再請個先生教你讀書識字。」
「災情總有過去的一天,有了本領,即使沒有阿姐也不用怕了。」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她大哭起來。
「等我長了本事賺到錢,一定幫阿姐贖身!」
可阿姐還是沒能等到那一天。
3
那一日,嫣紅樓裡來了位姓顧的公子。
他生得唇紅齒白,一身貴氣,出手極為闊綽,點名要讓阿姐作陪。
然而他言語輕佻,不止一次地羞辱阿姐。
「都說你是嫣紅樓的頭牌,今日本小爺來掌掌眼。
「嘖嘖,年紀輕輕的,幹點什麼不好,偏要到這煙花柳巷供男人取樂。
「自甘墮落,自輕自賤。」
阿姐坐直了身子:「公子慎言,您可知生逢亂世的不易,人人都有苦衷?」
顧公子不以為意,撫掌大笑:「我看你天天陪著有錢人尋歡作樂,也挺開心的嘛,能有什麼苦衷?」
幾杯酒下肚,他瞥著阿姐,搖頭晃腦地念起詩來。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裝成一身嬌體態,扮作一副假心腸。」
其他男人聽了,紛紛不懷好意地訕笑起來。
「就是,賣都賣了,還扯什麼苦衷,賺銀子的時候,可沒見你說什麼苦衷啊。」
「一身皮肉都已經明碼標價了,還跟咱們扯什麼清高。」
幾個男人將阿姐圍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的,好一番羞辱。
阿姐不堪受辱,忍不住和他們理論起來。
本以為顧公子會為此發怒。
沒想到他找來鸨母,出手就是一錠黃金,要為阿姐贖身。
鸨母見錢眼開,哪有不允的。
不多時,便有一頂華麗的小轎子將阿姐抬走。
阿姐走得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和我道別。
旁人都說,顧公子被阿姐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深深折服。
「清歡姑娘命真好,出來沒多久便遇上了貴人,還是個如此年輕俊朗的。」
「哪怕是做個侍妾也是修來的福氣了。」
「哪像我們一樣,熬上許多年,運氣好的也隻能嫁個老頭。」
4
阿姐走後,許久沒有音信。
他們都說阿姐嫁進富貴人家享福去了,早把我這個小拖油瓶忘了。
我才不信。
阿姐為了救我,犧牲了那麼多。
曾經的日子過得那樣艱辛,她都從未拋下過我。
我心中惦念著她,夜夜不能安寢,噩夢連連。
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阿姐是不是出事了?
我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求鸨母幫我打聽阿姐的下落。
鸨母半躺在榻上吞雲吐霧,一臉愜意。
面對我的哀求,她不但不管,反而冷冰冰地說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再正常不過了。
「再說,高門大戶的妾室哪有那麼好當的,你若真心為了她好,就不該再連累她。」
其實,我並沒有攀附權貴的心思。
隻要知道阿姐的下落,知道她還平安,我就心安了。
然而我的再三懇求反而讓鸨母翻了臉。
「之前是看清歡的面子才留你,如今她攀高枝走了,我嫣紅樓不養闲人,尤其是你這種病秧子。」
5
我被趕出了嫣紅樓。
還好我有阿姐教的手藝。
我在鬧市區的路旁支了個攤子,賣一些阿姐曾教我編的精巧玩意兒。
如今災情已經過去,城中又恢復了一派繁榮景象。
我一日能賣 10 多個銅板,勉強可以維持溫飽。
這一日我照常擺攤叫賣,偶遇一輛華貴的馬車經過。
領頭的車夫大聲吆喝著,行人紛紛避讓。
我躲閃不及,攤子被撞翻,攤子上的東西掉了一地。
那是我精心編了數天的草帽和端午祈福用的香囊,如今剛剛入夏,正是這些最暢銷的時候。
我心疼壞了,趕忙衝過去撿,看看還能不能搶救出幾個。
那車夫卻衝上來大聲驅趕我,說我衝撞了貴人。
這時,車上的車帷掀開,露出了一張極為清俊的少年的臉。
他皺了皺眉,喝止住了那車夫。
「休得無禮。既壓壞了人家的東西,賠償就是了。」
說罷,他掏出幾塊碎銀:「姑娘,你的東西我都買了,這些錢夠不夠?」
原本他隻是淡淡掃了我一眼,但當目光接觸到我手中的香囊時,眼神唰地一亮。
他三兩步下了馬車,拿過香囊在手裡細細查看,一臉驚喜。
「小娘子,這香囊是你的東西嗎?
「這香囊的樣式極為獨特,仿佛和別處的都不一樣呢。」
我小聲回答:「這是阿姐教我的,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樣子。」
他定了定神,自我介紹道:「我是東街巷錢家的錢與江,你這香囊的款式獨特,想必宮裡的貴人們會喜歡。
「所以……你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你阿姐?我想跟你們姐妹進貨。」
東街巷的錢家我聽說過,那可是皇商世家。
除了絲綢茶葉,也會經常搜羅些新鮮有趣兒的商品供貴人小主們賞玩。
怪不得他的服飾如此華貴。
我低下頭,突然冒出的一個念頭在腦海中轉了又轉。
錢家的人脈非同一般。
說不定和那個出手闊綽的顧公子認識呢。
能不能拜託他幫我找人?
我別無他願,隻要知道阿姐平安就好。
見我沒反應,他又急切追問:「小娘子可是有什麼顧慮?你且放心——價格好商量。
「或者你還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
我搖了搖頭,以眼神示意他屏退左右。
「我想跟錢公子幫我打聽個人。」
6
等待的日子裡,我在家編了許多香囊,卻一直沒等到阿姐的消息。
我安慰著自己,沒有消息的下一步一定會是好消息。
可一個月後,錢與江沉著臉,帶我去了城外的一處郊野地。
阿姐瘦骨嶙峋的屍體,就那麼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驗屍的仵作說屍體是新鮮的。
阿姐身上傷痕累累,針扎的,鞭打的……胳膊上還有幾處未結痂的刀傷,應該是新傷。
我抱起阿姐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
想起小時候,阿姐時常將我抱在懷裡哄睡。
她的懷抱軟軟的,帶著皂角清爽的香氣。
可如今的她變得那麼僵硬、那麼輕,全身仿佛隻剩一層薄薄的皮,包裹在風一吹就會碎開的枯骨之上。
7
錢與江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SS地咬著牙,緊攥著的拳頭骨節泛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眼眶和眼球都是紅的,像是快沁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