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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頓了頓,讓開了一條路。


他身後的將士低聲喚:「將軍。」


 


他抬手向後招了招,列陣的陣營退往兩邊,漸漸讓出一條通道來。


 


我閉上眼頓了頓,然後轉身上了轎。


 


送親的隊伍一點點往前,我聽見轎外有人低低的唱起送別歌,低沉渾厚,帶著蒼茫遼闊的悲哀,漸漸匯聚成一團: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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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曰無衣,與子偕行。


 


等我回來的那天,將沒有任何人再能支配我的命運。


 


6


 


我是衛國建國以來,第一位遠嫁和親後,還能回來的公主。


 


我回來的那日,整個衛國歡天喜地,百姓十裡迎拜,我阿兄率領群臣親自站在承乾門接我。


 


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他看著我紅了眼,說:「阿鳶。」


 


我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默不作聲。


 


他這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大概是以為我在犬戎遭了大罪,但我知道他心裡的快活。


 


我越慘,他就越開心。


 


可惜天不遂人意了。


 


我出嫁犬戎的這三年其實沒遭遇什麼折磨。


 


我嫁過去的時候,犬戎的可汗已經七十多歲了,之後他不知怎麼的就重病纏綿病榻,三年就駕鶴西去,按照犬戎規矩,我身為可敦,本應該陪葬的。


 


可我身份特殊,我是衛國的長公主。


 


我想按照我皇兄的心思,肯定巴不得我陪葬,S的越遠越好。


 


隻可惜我在朝中聲望賢明過甚,以宋淼為首的文臣百官群柬,加上我母後臨終前最後的遺願,是希望有朝一日蕭昱能迎回我。


 


所以他不得已,還是被迫迎回了我。


 


不過他要演,我當然得配合。


 


所以我也紅了眼,喚他:「阿兄。」


 


他拉著我的手,一副感慨良多的樣子。


 


我垂下眼簾,將眼裡的冷笑和譏諷遮掩的嚴嚴實實,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


 


晚宴上酒過三巡,皇兄惺惺作態,問我:「阿鳶,你想要什麼?」


 


我似笑非笑看著他身下的龍椅:「皇兄這把椅子真漂亮。」


 


皇兄笑起來,第二個月就讓內務府打造一把一模一樣的椅子送過來。


 


隻是為了不逾矩,兩側的龍雕換成了蛟。


 


我摸著那把椅子目光深邃。


 


皇兄以為我想要這椅子。


 


他不知道,我想要的,是這椅子下的皇位。


 


我將皇兄送我的這把椅子放在長公主府正堂。


 


來來往往的人都可以看見。


 


樂星遙來拜訪我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把氣派的椅子。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說:「就是這麼一把椅子,彈劾你的奏折整個上書房都快放不下了。」


 


她是建安三年那年被我救下的,她跟她兄長是雙生子,兄長科舉考試前高燒臥床不起,做妹妹的不忍兄長四年心血白費,又要再等上四年,所以女扮男裝,進京替兄答題。


 


結果中了探花。


 


隻是因為行跡奇怪,被同房考生察覺,舉報到了朝堂上。


 


科舉舞弊是重罪,她又是個女子,是我保下了她。


 


後來她嫁人,夫君現今已升任漕運總督,所以朝堂上的大小事,她有所耳聞也並不稀奇。


 


我懶懶抬眼,不以為意:「是皇兄送給我的,又不是我逾矩打造的,彈劾我也沒用。」


 


蕭昱如此大方的送我這個椅子,不過是為譏諷我,我這輩子,因為不是男兒身,再有賢明威望,這位置對我來說,永遠可望不可及。


 


士別三年,他這個胸襟倒是越來越小了。


 


樂星遙頓了頓,朝周圍看了看,然後傾身過來,小聲說:「宋淼讓我跟您說,萬事早做打算。」


 


我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她雙眸澄澈,我問她:「你覺得如今政局如何?」


 


我回來數月,京都政局已經一目了然,我想我這個皇兄真是沒有讓我失望。


 


大概是我和親走後,他沒有想要攀比證明的對象,整個衛國在他的治理下,隻能用「一塌塗地」來形容。


 


苛政重稅、任人唯親、勞財傷民、大興土木又窮奢極欲,在酒色中荒唐度日。


 


百姓民不聊生又敢怒不敢言。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後宮起火了。


 


他當年還是皇子時娶蕭家嫡女,蕭家權勢滔天,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我那個皇嫂也不是省油的燈,從小被驕縱著長大,囂張跋扈,蕭昱為了討好她的夫家,自然是對她百依百順。


 


隻是他現在登基上位了,沒有任何意外的過河拆橋,寵幸起小意溫柔的淑妃。


 


後宮和前朝息息相關,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淑妃得寵,連帶著淑妃的母家王家也恩寵極盛。


 


王家小門小戶,得了權勢不懂收斂,漸漸也能和蕭家分庭抗禮,僵持良久。


 


我回來的這時候,這兩家已經勢同水火,局勢是半點緩和也沒有。


 


我回來後,皇嫂邀請我進宮夜談過幾次。


 


她到底還是沒有什麼心眼,宮中人精都知道蕭昱對我的厭惡,就比如淑妃,她看見我從來眼高於頂,皮笑肉不笑的避之唯恐不及。


 


也隻有她,會在私底下拉著我的手,惶恐問:「阿鳶,你皇兄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嘆息她看不透,我的下場在她面前明擺著,她還沉迷於往日那點虛假的情份中。


 


打破蕭、王兩家僵持的局面,是淑妃懷孕。


 


而蕭皇後嫁給蕭昱這麼多年,一無所出。


 


淑妃盛寵,又有了身孕,王家氣焰更加囂張,後宮之中隱隱有消息流傳,說是淑妃誕下皇子,後宮中宮之位,可能要變天了。


 


於此相對的是蕭家焦灼之下越來越多的小動作。


 


不過這些和我可沒什麼關系,我一個和親回來的公主,早已遠離政治中心。


 


我每天無所事事,釣魚賞花聽折子戲。


 


朝堂上的那些爾虞我詐,離我真的不能再遠了。


 


淑妃懷孕七月的時候,我的府中來了一位熟人。


 


宋淼摘下漆黑的鬥篷,露出她慣常的一副古井無波的臉,他說:


 


「事情已經辦妥了,蕭、王因為鹽稅收徵矛盾升級,王家的一位表公子失手錯S了蕭家的三公子。」


 


「陛下對這件事倒是處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態度。」


 


「蕭家寒心,蕭皇後觸怒天顏,在被罰禁閉。」


 


我嗯了一聲,然後問:「王家那邊的事怎麼樣了?」


 


「我和王鹋喝過兩次酒,勸他宮中不安全,蕭皇後本就跋扈,如今三弟S在王家的手裡,淑妃在宮中待產肯定不安全。」


 


「我看王鹋那個臉色,一定是聽進去了。」


 


「不出一月,淑妃一定會以安心養胎祈福為由找個行宮待產。」


 


我笑起來,唔了一聲,問宋淼:「你說,王家會為淑妃選在哪裡?皇兄又會不會去?蕭家又會不會就這樣坐視不管,任由淑妃安全生下這個孩子?」


 


「我們得推波助瀾,好好謀劃一番,算算日子,齊行之也快班師回朝了。」


 


最後宋淼喊住我,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復雜的神色,他憂疑良久,最後問:


 


「長公主,你要什麼?」


 


我笑起來,笑了片刻我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句認真的說:


 


「我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要把蕭昱,從那個他德不配位的位置上,拽下來。」


 


7


 


其後種種不必贅述。


 


古往今來,搞謀權篡位的不都是那些老一套。


 


蕭家反了是在淑妃待產時。


 


他們一面控制了毫無防備的皇宮,一面派人去淑妃待產的南山行宮。


 


王家對此連招架之力也無,也是,蕭家是經歷數朝沿襲的世家,玩轉權謀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暴發戶」一樣的王家怎麼能比得了。


 


後來史書將這場叛亂稱之為「蕭王之亂」,很慘烈,王家無一活口,蕭家仗著外戚這麼多年把持朝政,此次謀亂也元氣大傷。


 


淑妃S在南山行宮,她那個孩子被蕭家家主抱著進宮,送到了被宦官下毒躺在龍床上不能動彈的蕭昱面前,讓他看了一眼。


 


蕭沛的算盤打得挺響的,他溫和笑著和皇兄說:「王家以下叛上,欲攜小皇子謀反叛亂,不過陛下不用擔心,臣已將王家滿門誅S。」


 


「這個小皇子是陛下唯一的血脈,不用擔心,我會讓蕭皇後盡心輔佐小皇子掌權登基。」


 


蕭昱躺在床上,雙眸驀然睜大,像離水後幹S的魚,無力的掙扎。


 


我帶著齊行之趕到紫宸宮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隻可惜蕭沛千算萬算,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的一萬蕭家兵在齊行之手下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局勢逆轉,我踱步至蕭沛面前,溫和笑著,朝外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大廈將傾,蕭沛猶不可信,垂S掙扎:「犬戎……」


 


我打斷他的話:「你和犬戎做了交易,用幽雲十六州為交易,讓他們進攻邊塞,分散齊行之班師回朝的日期。」


 


「從邊疆傳的軍書來看,他們確實是進攻了,齊行之確實是被拖住了,你也確實是信了。」


 


「可是蕭沛,你大概忘記了,我在犬戎當了三年的可敦。」


 


這三年,沒有一天我是白待的。


 


我教犬戎的人種糧食,教他們自給自足,教他們看山水放牧養牲畜,教他們挖掘幹淨的水源,教他們識字教他們生存。


 


如果不是為了南下爭奪生存的資源,沒有人想背井離鄉的發起戰爭。


 


犬戎的人不恨我,他們叫我「薩菩」,我是為他們帶來光明的使者。


 


蕭沛聯系上新的可汗預謀篡位時,我就知道他的全盤計劃了。


 


蕭沛被拉下去時被人堵住了嘴,我看著躺在床榻上SS看著我的皇兄。


 


他雖然不能動彈無法說話,但是神智清楚。


 


我看著他這個樣子,不知道怎麼就想到很多年以前。


 


那時父皇突然大薨,也是躺在這張床上,大皇兄在外逼宮,虎視眈眈。


 


大皇兄有勇力,但暴戾恣睢,個性獨斷。


 


「功蕭」那時他對大皇兄說:「有阿鳶,是我之幸,你之不幸。」


 


不知道他此時此刻,會不會覺得自己幸。


 


我又救了他一次,不過這一次「晚」了一步,沒有救下完好無損的他。


 


我坐在他床榻,自別後數年,我再一次這樣認真的望著他,他SS的望著我,我對他笑笑,輕聲說:「別這樣看著我,阿兄。」


 


「數千年來,男性一直掌握著社會分配權,你看,從小到大,我樣樣比你們優秀,可就因為不是男兒身,這偌大江山拱手相讓,你讓我生就生,讓我S就S。」


 


「因為你是男子就可以唾手可得的這一切,我卻走了多久?」


 


「為你輔政三年,邊塞三年, 和親犬戎三年,我九S一生, 用了九年的時間,你呢, 你什麼都不用做,隻因為你是皇子, 就可以得到這一切, 哪怕你才德平平, 一無是處。」


 


「你曾經說我要怨,就怨母後沒有將我生成男兒身。」


 


「可是如今, 我這個女兒家就坐在這裡,百官臣服,萬民朝拜, 蠻夷歸化, 將士擁戴, 而你呢?皇兄, 你的男兒身, 能讓你的統治千秋萬載、民心所向嗎?」


 


我站起來, 他掙扎的朝我伸出手,極力想說話, 我耐心的等待,他口水流了一臉, 五官歪斜, 終於從嘴裡憋出:「亂……亂……」


 


我貼心的接過他的話:「你想說亂臣賊子, 名不正言不順?」


 


我笑起來:「你大概不知道,父皇當年去世前,提前擬好了兩份詔書,一份是立你為帝, 還有一份,是留給我的。」


 


上面隻有一句:


 


若蕭昱不堪大任,動亂國本,我蕭鳶,可取而代之。


 


這是父皇,給這個江山,給我, 留下的最後一條後路。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我要為國為民, 開創屬於我的太平盛世。


 


後記——


 


蕭鳶在位期間, 勵精圖治,減輕賦稅, 削世家,舉賢能, 女子為官亦不是奇事, 盛世煥發, 國強民樂,開創盛世,其後人贊曰:


 


功不比三皇五帝, 名卻垂千年百世,以裙釵之環佩,取須眉之偉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