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情真意切,哭得可憐兮兮。
我終於開了口:
「娘來找我真的隻是想看我過得好不好嗎?」
她急迫地點頭:
「是啊,娘自然是惦念你的!」
我站在大門口,她站在大門外。
我沒忍住地攥緊了指尖,笑出了聲:「娘現在看到了,我過得挺好的。
「既然看也看到了,不如就早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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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身往屋內走,剛走了一步就被叫住了。
她的眼神裡面情緒復雜,三分怨懟,三分傷心,還有四分是說不出的難堪。
可她還是朝我開口:「招娣,你現在過得好了,能不能賞娘一口飯吃?娘……娘能留下幫你做活。
「娘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娘S了可以,可耀祖才幾歲啊,他不能S啊!
「我聽說榮三爺把榮寶酒樓給了你,讓你做了掌櫃的,那你能不能收留娘和耀祖,耀祖吃得很少的!」
我低頭瞧了瞧王耀祖圓滾滾的肚子,他見我看他,還朝我不老實地吐了口口水。
聲音很小地罵了我一句什麼,我沒聽到,但看口型,罵的是「賤人」。
我娘看了,怕我生氣,立馬把孩子籠絡到了身後,生怕我會傷害他半分。
我以為被傷害過的心不會再痛,可當事實擺在面前時,終究讓人感到難過。
「娘,這話說了,你自己信嗎?
「我收留你之後,你隻會覺得我給耀祖的一切都是正常的,我當姐姐的就該不留餘力地管他。
「你的確會幫我做活,也會在站穩腳跟後,立馬聯絡上王大牛,然後連帶著他,一家三口趴在我身上,趴在我背後的三爺身上吸血。」
我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淚水:
「如果我今日過得不好,如果榮三爺根本不把我當個東西,你還會來看過我得好不好嗎?」
她聲音支吾了一下,卻說不出一個字。
我知道她的回答。
「不會了,是嗎?因為你從來就沒疼過我,即便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可肉和肉也是親屬有別,男女有別的,對嗎?
「我就像是一頭被你生下來的老黃牛,幹最累的活計,吃最差的草料,臨了還要被你們當成肉給賣了,就因為我是你肚子裡掉下來的一塊肉。」
她的眼裡積蓄淚水,手舞足蹈地想辯解幾句。
可說來說去,都是她的無能。
「我不怨你,因為我從來沒指望過你。」
沒有希望,何談期待?
「別再來找我了,我是被抵債的娘子,沒名沒分的,給不了你活計,也養不了耀祖,更還不了王大牛的賭債。
「你既然曾經沒有為我開過口,如今,我也當你沒開口。」
我轉身離去。
這次沒有再回過頭。
16
我坐在二樓,低頭看著小二招待客人。
腦子亂哄哄的,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我說了那般絕情的話,我本該是痛快的,可此時心裡卻悶悶的,像是被人敲了重重的一棍子。
榮三帶了吳爺幾人來吃飯,見我悶悶不樂,丟下眾人進了我的小隔間。
「在想什麼?」
我蹭了蹭他的大手。
「沒什麼。」
「你身邊的小丫鬟都跟我說了,說你沒哭,但看著卻比哭還嚇人。」
鼻子猛地一酸。
連買回來的小丫鬟都能看出我的悲喜,可我的母親卻……
我猛地轉身,將自己投進榮三的懷裡:
「三爺,我今日說了好重的話,我再也沒有家人了。」
寬厚的大手拍了拍我的後腦,溫聲地哄著:「誰說的?你不是還有我?」
眼淚瞬間掉落,然後又浸透在了他的衣襟上。
「三爺,我有些怕。」
怕他對我的寵愛隻是一時,怕那日容顏老去,愛意朝令夕改。
更怕自己,終有一日會如同我娘那樣,麻木如同枯骨,隻剩下表面的三從四德。
他將我緩緩抱緊。
「怕有什麼用?終究日子還是要過的,可隻要我在,即便天大的事,三爺也會替寶珠頂著。」
「真的嗎?」
「真的。」
他說了他的承諾。
我信了。
可這話說了不過半個月,事情就又生了變故。
17
榮三的賭坊裡,有個欠債的李三不少的人跑了,吳爺一行人帶人去追。
結果那人嚇得要S,竟然就當著他們的面自盡了。
吳爺一行人被趕來的官兵當場抓捕,隔天有個人去了縣衙,說是親眼看到幾個人為了追債,謀害了那李三。
榮三的話猛地停住,看我的眼神帶著些許復雜。
我心頭突然升起了一股子不好的預感:
「三爺,那人我認識?」
他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王大牛。」
腦子猛地一亂,我張開口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什麼?說和我沒關系?
他知道的。
可我心裡還是酸澀得難受。
「寶珠別怕,沒什麼大事的。」
頓了下,他又加了一句:「我明日可能會去府衙配合調查,你……好好在家等我,別害怕。」
我乖巧地點頭,可淚還是瞬間就落了下來。
猛地撲進他懷裡,第一次如此情真意切。
「我隻剩下你了。」
他捧著我的臉要親,我卻猛地站起,一把推開他,提著裙子就往外跑。
「燕兒,燕兒!」
小丫鬟一臉蒙地跑過來,就見我臉上帶淚,語氣堅定地說了一句:
「去把全府的人都叫來,今夜,我要和你們三爺成親!」
「啊?」
「啊什麼?快去準備!」
準備的時間很短,不到兩個時辰,就滿府都掛了紅。
我來時帶我進來的婆子笑了,說道:「娘子來榮府沒多久,咱們三爺就派人把這些都準備了。
「想著要娶娘子進門,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可娘子面上和樂,心裡卻總是悶悶不樂。
「三爺不問,也不讓我們問,就這麼硬生生地拖到了如今。」
我心裡又痛又痒,此時隻恨自己曾經被往事圈住了腳步。
18
淚眼蒙眬地進了門,他正坐在桌前倒茶。
見我進來,還佯裝生氣地問我:「現在別的事情都比我重要了,丟下我就往外跑,外面吵吵鬧鬧的,有什麼好的?」
我半蹲到他面前,微微仰頭看他:
「三哥哥疼我,是我一直害怕,不敢面對你的好,如今三哥哥可願意和我成親?」
他呆愣在原地。
半晌,伸手撫上我的側臉:
「我想娶你,想對你好,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可那都是原本想的。
「現在老吳他們身陷囹圄,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隻和你逍遙快活。
「再來,若我回不來了,你就帶著錢和下人走了,再嫁個好人家,總比當個寡婦要強好多。」
我按住他的手,搖著頭拒絕了:
「我想給你當媳婦!」
「寶珠聽話!」
我來榮家好久,卻第一次聽他如此兇地吼我。
我定定地和他對視了許久,最後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抱他抱得更緊:
「三爺說想給我錢財,那娶了我,我才好當個有錢的娘子。
「你回來,我給你當媳婦,你回不來,我帶著你的全副身家給別人當媳婦。
「榮三,你要是有種,你就回來見我!」
頭上的人沉默了許久,最後才聲音幹澀地說了句:「我一定回得來。」
那夜沒有鞭炮火盆,沒有花轎遊街,有的隻是大紅的喜布掛了滿府。
床前一對龍鳳燭,床榻上一對人兒,抵S纏綿。
天亮時,有官差敲響了門。
榮三摸了摸我的頭,道:「雖然我回得來,但這風頭不對,你還是要避上一避。
「關了鋪面,我讓管事的帶上家裡可信的婆子和下人,帶你去隔壁縣待上一些日子。」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等我回來。」
19
他被帶走了。
我心裡慌亂地抹了抹眼淚。
管事的是他親信,敲門要帶我離開:「嫂子,屋裡屋外的人和東西都收拾好了,咱們走吧。」
我起身拉開了門,抬眼看他:「去哪兒?」
「去隔壁縣,三哥都安排好了。」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直到把他看得後背發涼,才開口:
「這事情本來不大,和他也無關,為何非要我走?」
他眼神躲閃:「嫂子,我也不知道,咱們聽三哥的就好了。」
「你說實話,不說我就不走了!」
我放出狠話,轉身在桌旁的凳子上坐定。
如此逼問下,才從他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榮三的勢力不算大,可在這縣裡也算是地頭蛇一類。
不說破富可敵國吧,也算是家財萬貫,頭好些日子,縣令就開始想方設法地讓榮三給錢。
少來少去的,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隻當是孝順縣官的。
誰承想,這縣官的嘴被養得越來越大,頭幾個月竟然在席間光明正大地要榮三把賭坊給他,還想要酒樓。
榮三打拼了許多年才得下的產業,他空口白牙竟然就想拿一半,二人不歡而散。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承想我進了府,還成了榮三的心尖尖。
王大牛幾次三番沒能蹭上來吸血,心裡惱火,竟然意外地和縣令搭上了線。
「昨天收到消息時,三哥就猜到了關節,卻不敢和嫂子說,生怕你著急上火。」
「嫂子,嫂子?」
我咬著牙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砰」的一聲,嚇了管事的一跳。
「去叫幾個兄弟,直接去我家裡,把王大牛抓了,關個沒人知道的地方。
「輕聲些,別被人知曉了。」
管事的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頭應了。
我直接帶著全部的銀錢就往不遠處的省城去了。
想求門路,自然是地方越大的官員越好用。
可到了省城裡,沒人沒關系,連個府尹的面都見不到。
第三次吃了閉門羹後,我帶著燕兒垂頭喪氣地往客棧走,不巧的是,剛走兩步,就見一美貌的女子崴了腳,癱在路邊。
20
三言兩語交談下來,得知此女竟然是府尹大人的千金。
「我想吃城東的桂花糕,又想吃城西的糖藕,丫鬟就幫我去買了,誰想到她們剛走,我就崴了腳。」
燕兒歲數小,背不動人。
我就半蹲在她身前,輕聲道:「你上來吧,也沒多遠,犯不上去叫下人再跑一趟,我背你回去。」
她有些懷疑:「你……能行嗎?別把我摔著。」
「上來吧。」
……
閨房內。
林婉兒笑著看我:「你看著像哪家的小姐,沒想到力氣這般大。」
我拿著藥酒,一點點地給她揉搓著腳上的傷,聽到這話,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我哪是什麼小姐?我隻是個命苦的鄉下丫頭。」
她眼神掠過我的衣袍首飾,我就給他講了我和榮三的事:
「我長這麼大,頭一次有人對我是真心的好,可沒想到這好也久不了。
「大抵是我命不好吧。」
說罷,淚一連串地滑下來,模糊了雙眼。
林婉兒一個大家閨秀,平日裡最多看看畫本子,哪聽過這麼婉轉的故事?
況且故事的主人公就在自己的面前,她見我哭得可憐,手忙腳亂地安慰我。
「你倆不是都成親了嗎?你相公對你那麼好,怎麼會命不好呢?你別哭了。」
聽到這話,我哭得更大聲了。
一旁的燕兒立馬站起來,聲音哽咽地補充:「娘子和三爺頭一天剛成親,第二天,縣令就借著要讓三爺協助辦案的由頭,把人帶進了縣衙裡,生S不知的,一連幾天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林婉兒吃驚:「怎麼會這樣?」
我哽咽著說了管事的和我說的話,林婉兒一聽,氣炸了:
「在我爹爹的管轄境內,竟然有這樣的官員,簡直豈有此理!
「寶珠,你別怕,你幫了我,隻要你夫君不是真的有罪,我親自去請我爹幫你主持公道!」
於是隔天,我就跟在林大人的馬車後面回了縣衙。
當著府尹林大人的面,親手敲了登聞鼓。
縣令滿臉不耐的傳我上堂時, 滿臉震驚地看到了林大人的臉。
林大人開堂審案,縣令貪財好色, 強取民財,誣陷他人, 被林大人直接抓了人關進了大牢。
傍晚,我在縣衙門口, 等到了被用了刑的吳爺和榮三。
我哭得泣不成聲, 想伸手抱他, 見他渾身是血,虛弱慘白的臉,都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最後還是他伸手抱住了我:
「說好由我來護著寶珠的, 可卻讓寶珠為我擔驚受怕,是為夫的不是了。」
一切的委屈和恐懼, 強裝鎮定和運籌帷幄,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隻剩下我緊緊抓住他的手, 和愈演愈烈的哭聲。
21
我和林婉兒成了好友。
隔年,她要嫁到京城,我還把一間酒樓的房契送給了她,當作陪嫁。
她卻來信和我生了氣:「我幫你, 是你和我投緣,若你夫君真的犯罪, 我是不會讓我爹幫你的。
「我拿你當好姐妹, 你卻拿銀錢來塞我的嘴, 簡直是寒了我們倆的感情!」
我感到有些好笑, 隻好耐心解釋:
「這不是堵你的嘴, 是作為姐姐給你的退路。
「女子嫁人就像是一場賭博, 賭對了就什麼都有,賭錯了,就像我娘嫁給我爹, 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隻因我是個女子。
「全我」我把信遞給燕兒:「叫人給林小姐送過去。」
「好的,夫人。」
榮三的傷不輕, 養了一個多月, 才被我允許下地。
聽到我敢帶人去找府尹,滿眼都是喜色:
「我家娘子有勇有謀, 若是男子,必然當朝宰相之才。」
被我笑著狠狠地捶了他一下。
手被他笑著握住,素了一個多月的男人終於露出了狼子野心, 伸手將我拽上了床榻。
「娘子, 洞房花燭那日, 相公還沒盡興,不如你我今日,再補上一次吧?」
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軟著嗓子勾他的魂。
「三爺, 寶珠有些怕~」
然後他狠狠地吻了上來,掠奪了所有聲響。
春色無邊,夜色昏沉。
一夜無眠。
……
幾日後, 我收到了林婉兒的回信。
她調笑了一句:「寶珠姐姐算是賭對了?」
我看了看不遠處皺著眉看書的榮三,笑了:「是啊,我賭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