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與庶妹去寧國公府打秋風。
她想打個好夫君,我隻求打些好金銀。
哪知,杏花宴上眾人在偏院撞破庶妹私會世子。
太傅府丟盡名聲。
我當即舒口氣,還好我早有了低嫁的人選。
隻是,寧國公世子沁紅著鼻尖兒,不甘又可憐見地問我:「那日不是你喊我去的偏院?」
1
雕花的貴妃榻上躺著一位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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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烏眸盈秋水,墨發如瀑散榻上,正低低喘息。
拉扯開的衣衫露出,裹覆在勻稱骨架上噴薄的肌肉,密密沁著滾動的汗珠。?
好一副風流昳麗的模樣。
而我的庶妹林若汀,一身皎皎梨白绡紗,悽弱地倚在他身上。
那身衣裳是前些日子她特意從我這借的。
那時她揚眉道:「姐姐及笄從外祖家回來後,便有些發胖,這衣裳你許久未穿了,明兒便借給妹妹吧。」
她說得不錯,我是穿不下這身衣裳了。
為了身姿矯捷,我不興京城弱柳之風,養得稍有豐腴,腰腹手臂覆有薄薄筋肉。
當然襯不出衣裳的那個味兒。
她穿,腰身不盈一握,柔弱素雅,惹人憐愛。
為了這楚腰,她常餓得不得動彈,穿得好看也是該的。
林若汀在妝臺前轉圈打量自己,嘴裡嘀嘀咕咕:「我便是要破釜沉舟了。」
此刻,我醍醐灌頂,端莊地掩袖笑嘆:「可真是破釜沉舟啊……」
我邊打趣,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榻上之人。
迷恍一思,耳邊倏地一陣呼喝:
「哎喲,太傅家的二女兒這般不講禮數?!」
「國公夫人!您說這可怎麼辦?太有辱門楣!」
爹的對頭陳相家的兒媳,正得意地吆喝。
後頭是面色難看的國公夫人,最後就是憂心忡忡的母親。
——杏花宴上的世家夫人們魚貫而入。
母親上前一巴掌扇偏了林若汀:「林若汀,你就這樣做貴女的?!」
「林雁白!你這做嫡姐的竟不管教好妹妹?!」
我無辜地抿唇回望。
妹妹做了出格的事,我也要被算上一道管教不嚴?
世家貴女啊,一步一道咒,到底貴在哪?
無論腹誹如何,我還是乖順地垂首。
隔著來來回回的人,李砚書在榻上一錯不錯地盯著我。
他因中了藥,動彈不得。
那雙烏眸幽深深,帶著似哭非哭的紅,翻湧著氣憤又可憐的情緒。
我歉疚地暗暗對他笑。
畢竟是我託人喊他來的偏院。
亦是我差人燃了隻對男子有效的春藥。
李砚書惱羞成怒地撇過頭,咬牙闔眼。
恰巧露出白皙脖頸上的痣,明晃晃地點在他青筋凸起頸側。
與前些日子一樣誘人。
我去寧國公府打秋風,打來的最好的玩意兒便是寧世子了吧。
2
回到太傅府。
我先實誠地挨了父親一巴掌,「作為嫡姐,約束庶妹的行為是你本該做的!如今你瞧瞧!」
「你給我禁閉餓兩日。」
臉疼得發麻。
餓?我閨房中還有東街酥油餅、西市桂花糕嗎。
緊接著,爹狠狠摑了林若汀兩掌,她嘴角霎時溢出血,似暈非暈。
平日裡不好好吃飯,這會子挨打也都沒氣力。
「枉我平日寵你!」
「我清流一世,被你這不知廉恥的女兒給毀了!」
林若汀赤紅了臉,眼淚撲簌簌地掉,求道:「父親,連姐姐這般樣貌你也會為她安排端王,您為何不願為女兒籌謀?讓女兒做那國公夫人?」
父親應聲狠狠抽了一掌,她直接昏了去。
這一掌,大概要耳膜充血。
她被父親指縫裡露出的寵愛騙過了頭。
女兒的尊榮,哪裡值得父親籌謀?
何況,在父親眼裡她沒了清白,就是天上月跌作凡土腳下泥。
這個我最是曲中人,體味最深。
說來,庶妹也是被王姨娘撺掇的。
年初若汀一及笄,其親母王姨娘翻出了三千裡的表關系——她是寧國公府三姨娘的表姨的兒子的侄女。
寧世子是上京的香饽饽,眼下勳貴中國公頭銜適婚的就他一人了。
爹正巧與聖上於佛寺修身,王姨娘趁機要林若汀去搏一搏。
還偏讓我一起去。
畢竟牡丹雖好,終須綠葉扶持。
我這樣的,最能襯出林若汀的嬌柔美貌。
母親有時都看我的模樣不自在,隻嘆:「罷,你日後做主母,沒有姿色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在上京的名聲向來好。
端莊持重,循規蹈矩,擅長內務,長得平庸,最是做主母的不二人選。
但我裡子還是庸俗些——愛惜錢財、神往逍遙、有根反骨。
及笄三年來,我省吃儉用、佔便宜、當財寶。
連母親賞我抄經的砚臺,我都當了,好不容易滿了我的財庫。
於是,一拍即合。
若汀想撿門親,我想打秋風。
我便寡淡著臉,一身穗灰陪林若汀去走動。
寧國公府顯赫富貴。
三姨娘的房中,晶瑩白玉茶盞,八寶纏枝燻爐,織金百鳥屏風,樣樣都長眼。
更別提,我能吃上萬金的雨前龍井,宮裡的點心,拿些閨房的精致玩意兒回府。
我面色淡淡,心裡歡喜。
我爹乃清流之首。
府裡除了上好的字畫,像樣的金釵子都沒幾個,莫說綴著寶石樣式的物件兒。
何況,我還需「養」男人。
這國公府的秋風打得好啊。
寧世子的熱鬧也捎帶了看。
3
三姨娘與若汀正說體己話,我去園子裡遊逛。
園子深處有一小屋,隱有人聲。
透過半敞的房門打眼。
一男子潮紅著臉軟身在貴妃榻上,一丫鬟打扮正急吼吼地剝他衣。
我側身在柱子後,略略探頭仔細看去。
——誰人不對這等秘事有點興趣?
丫鬟猴急,男子上衣被剝了去,露出堅實的胸膛,和白淨頸側處的一點痣。
靡麗風流,絕不二話。
「小姐,我可好找!」瑤嵐突地在身後高喊。
丫鬟聽了動靜立時大驚,忙不迭地拿帕子掩臉跑了。
餘風一過,朱漆木門吱呀作響。
春光暖陽從窗棂疏密有致地瀉了公子滿身。
公子面容清雋,俊眼修眉,顧盼神飛;隻那薄唇正下一顆痣,顯得薄情短幸。
寧國公府幾代功勳,到了這代唯世子獨苗。
這錦衣華服、矜貴氣質,想他便是寧世子了。
恰巧輕輕春風蹿進屋裡。
公子藥勁潮熱,就著冷風打了顫。
我淡笑走去,不疾不徐地捻著被角覆到公子身上。
他錯愕地望著我,又立刻撇開狼狽的眼神,咬牙道:「姑娘,莫失禮。」
我「噗嗤」笑出聲:「公子生得好,斷是要好好保護自己。」
說罷,我轉身就走。
不虧不虧,打了秋風,飽了眼福。
瑤嵐還在那目瞪口呆。
我輕掠她一眼,她便老實合上嘴,叨了句:「小姐,方才您這般逾矩,可不好。」
我笑她:「放心,高門大戶可都拉緊嘴皮子的。」
還不興人調笑兩句?
「小姐,人人都說您端莊持重,可我總瞧著您反骨極重。」
我撫了撫耳鐺,耳尖還有點熱,「就你知道?這世道,面子上好過就成了唄。」
要是沒一兩反骨,我怕是早跳井S了。
我心中正熱乎時,林若汀就哭哭啼啼地一溜兒衝進我懷中。
看樣子她想撿個國公親事的期望,落了空。
4
方才國公夫人張氏碰到三姨娘。
三姨娘連連誇贊林若汀,張氏便順嘴問了若汀幾句庶務。
她支吾幾聲答不上。
張氏冷笑一句:「庶務半點不懂。真以為國公府會要個羸弱貌美的做妻?」
「可放下痴心妄想,打點秋風就乖乖走好了。」
林若汀氣得一路哭到了林府,口中盡是罵罵咧咧:
「呔個老太婆!本姑娘還瞧不上你國公府呢!」
「不過是來走動,真以為我來求親?!那世子是人是鬼我都不知,誰要嫁了?!」
世子應該是人的。
我腦中浮現出白日裡被輕薄的貌美世子。
她見我出神笑了,抹了淚,氣道:「姐姐自幼便是嫡女,外祖又是琅琊秦氏,生來尊貴,自然不懂妹妹心裡的苦!」
「妹妹若是行差踏錯,這輩子隻能應著爹的意思做個清廉人家的妻,榮華富貴一點也享不成了!」
哎喲,世家女能這樣理直氣壯說出享榮華富貴?
她氣呼呼地奔逃出了馬車。
車外,正是王姨娘來接她。
她冷嘲熱諷:「大小姐,我好心讓若汀帶你去國公府走動,怎麼若汀就成這樣回來了?」
然後轉頭又對林若汀呼喝:「哎喲,瞧你哭的!定是沒成事兒!我怎麼養這樣不成器的!」
說罷,擰了下她本沒有肉的腰。
我早習慣了姨娘這樣的做派。
太傅府一妻一妾,王姨娘是翰林院編修家的女兒,算得貴妾。
她時不時嗆兩句找個茬,母親總是攢上一輪再整治她。
王姨娘隻顧一時痛快,從不管主母秋後算賬,也算一種蠢笨的真性情不是?
暮色四合,我用完晚膳回合馨院。
林若汀迎著風,捧著算盤賬簿,已等候多時。
都以為她是委屈。
實則她氣傲心高,是恨上了國公夫人張氏。
春夜料峭,一盞燭火,她瞪著雙秋水瞳學到三更天。
有時冷得撥算盤的指尖顫了半晌,才撥得動珠子。
有時嘴裡嘀嘀咕咕:「還是姐姐好,自幼是嫡母教導,我以前會的都是些什麼啊?」
有時我淡漠地贊她一句「都對」,她頰邊又會漾起好看的梨渦。
林若汀三十日硬是一場囫囵覺都沒睡過。
她骨子裡全是與天爭與地鬥的勁兒。
可惜她不懂。
張氏隻是不滿意她的家世。
但人教人不懂,事教人可靈光。
5
皇家春獵。
除了各世家子,矯健的世家小女郎也有參加圍獵的。
譬如我。
這是母親除了我的姿色外,另一個對我的詬病。
貴女歡喜騎獵,多少有些粗鄙。
我改了往日穗灰裙衫,穿一身蔥藍騎服,淺藍發帶高綁馬尾。
頭上身上的松快,教人肆意爽利。
恰逢酥油春雨,下人一一支起雨傘。
成片柔白的梨花,在春雨下素淨安恬,憐香惜玉。
國公夫人張氏與一位華服男子走了來。
薄薄雨幕下,公子出塵卓絕。
庶妹上前與國公夫人福了身。
螺青騎服的公子在一旁悠悠開了口:「在下寧國公世子李砚書。」
若汀的眼睛頃刻明若星辰。
瞧,世子確長得似個人,還是個頂頂好看的人。
雖然,我覺得他衣衫大敞的模樣,旖旎,羞澀,更勝一籌。
李砚書隔著庶妹覷我一眼,矜貴清冷,高高在上。
待雨停去,便開始春獵。
林若汀在亭下伴著不鹹不淡的張氏,想尋機會展現下她庶務的進步。
世家公子哥兒一騎絕塵早散於林間。
我不慌不忙騎著高馬在後頭,由風揚起長發。
及笄前,我連步子都不敢邁大了半步。
踢踢踏踏地散步於林間,無邊蕭蕭落木,馬蹄踏在落葉上格外清脆。
我尤為享受此刻的寧靜與自由。
「咻咻咻!」寧靜被幾支快箭打破。
前面不遠處幾隻狐狸被一箭斃命。
轉身,正是持弓的李砚書。
春光自林葉縫隙,影影綽綽的光影,勾勒出了他挺拔軀幹上的遒勁肌肉,和俊逸硬挺的臉龐。
我不由得暗自咋舌。
——他開屏似的現出弓箭功夫不對胃口,但他的樣貌真是很對我的胃口。
食色性也。
我扯了扯韁繩,稍稍後退了些許。
李砚書高高在上地覷著我。
我繃緊腰腹,含笑對著他拉弓搭箭。
在他錯愕的眼眸中,我掌中箭風馳電掣地向他而去!
6
箭镞隻差分毫自他頰邊擦過。
身後兀地一記沉悶和嗚咽的聲響。
一隻中箭的痩虎正離李砚書五步遠處倒下。
那隻虎早埋伏在附近,我正在等。
他眼中的驚詫,轉而滿溢驚豔。
我收起弓,笑道:「見笑。小女也曾拜會在名師下學過弓箭。」
林間春陽窸窣靜謐。
他怔怔地騎在馬上盯著我,眸中流光熠熠。
我輕拎韁繩騎馬踢踏到他身邊,倏然傾身。
他猝不及防地慌張側身,兩人的呼吸若有似無地擦過。
我笑:「方才小女救了世子,世子也不道聲謝?」
他睫羽輕顫,呼吸微不可察地凝滯。
最終撇開臉支吾道:「多謝。」
我笑:「不客氣。」
隻策馬離去幾步之外。
我回身稍望。
溶溶春陽,李砚書一襲螺青衫,如松風如水月,翩翩風流。
他一錯不錯地望著我,頰邊緋紅。
我快慰地笑了聲,便颯颯揚鞭,策馬在林間疾馳。
道不明的暢快在我四肢百骸四散開。
興許是自己終於與端莊一點兒也不搭邊。
興許是,終於懂男子為何四處調戲。
應著母親的要求,我早早帶回一隻小兔,當作彩頭,便作罷了騎獵。
母親尚算滿意地輕點了頭。
我在亭下歇息時,見到有些喪氣的林若汀。
「如何?」我問。
她蹙著眉尖兒,低聲恨道:「那老太婆理都不理我!」
瞧,我就說。
「咚!」隻見幾隻鹿被綁著扔到太傅這邊涼亭。
李砚書颯沓馳騁而來,淡淡道:「送予林太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