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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林若汀可以如願做未來國公府的主母。


而落了名聲的太傅府,又如何讓我嫁作端王續弦?


 


一石二鳥。


 


13


 


杏花宴白日鬧完,回來後又被爹打了。


 


月落屋梁,我也餓了。


 


我捻著西街糖糕細細地吃。


 


吃著吃著,等來了怒氣衝衝的李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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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趔趄著腿,臉上身上青青紫紫。


 


看樣子那出醜事讓寧國公家法伺候過了。


 


他一見到我便掐住我的臉,不甘又可憐見地問:「林雁白!不是你喊我去的偏院?」


 


他赤紅著眼望著我,不甘心地顫聲問:「為什麼要陷害我與你妹妹?你分明與我,與我……」


 


「與你有肌膚之親?」


 


我平靜地道出他沒於齒間的話。


 


這些馴順世家貴女的教條,十五歲前束縛過我。


 


可現在,別妄想規訓我。


 


「你若是氣我,也可當眾說是我做的。」


 


李砚書按在我臉頰的手,止不住地一簇簇、一簇簇抖顫。


 


他聲音發啞:「林雁白,你有沒有心?」


 


「你沒有,可我有。我對摯愛之人做不得半點汙蔑、半點背叛之事!」


 


眼淚順著李砚書的臉龐倏然滑落。


 


我好似話本裡的負心人,玩弄李砚書的真心,欺負了他。


 


他又何嘗不曾欺負我?


 


我第一次見李砚書,並非在寧國公府,而是我及笄那年。


 


那時外祖招待遊歷山河的寧世子。


 


我隻敢隱在眾人中,靜靜地瞧著颯沓風流的少年世子。


 


他春衫薄覆,明淨軒朗,卻仿若一筆重彩落在我心尖。


 


後來萬晏修於郊野救下我,沿路乞食逃難。


 


秋雨微涼。


 


我渾身傷痛,心灰意冷,飢腸轆轆。


 


我倚在樹下等萬晏修,也在等自己咽氣。


 


恰逢一輛華蓋馬車停歇。


 


下來的正是寧世子——我苦悶的十五年人生裡的那一筆濃墨。


 


他笑:「你是哪裡來的乞丐?瞧著快咽了氣。」


 


我想,至少他會可憐我,為我蓋一卷草席。


 


他卻差小廝遞來一塊馕餅。


 


我猶見天神,無力地緩緩地伸出手。


 


小廝嘿然一笑,將馕餅給了隨身的狗。


 


我雙目逐漸發黑,氣若遊絲。


 


但我還是竭力盯著一旁冷漠俊逸的臉。


 


真俊。


 


也真壞。


 


他道:「你怎麼不求我?」


 


我張了張唇,說不出半句。


 


李砚書無趣地丟給我一錠銀子,讓小廝將馕餅丟在遠處,便又驅車離開。


 


我都要餓S了,給我銀子有何用?


 


為何我循規蹈矩一世,臨S前還見到這麼過分的人?


 


為何他這樣的翩翩少年偏是紈绔之人?


 


為何我膚淺到,因美色冶豔動人,意冷的心竟餘燼復燃?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匍匐著撿回那塊馕,硬塞進嘴裡。


 


所以再見時,我想啊,摘下這朵美人花再棄之,又是何光景?


 


我隻是做了每個負心漢都會做的事。


 


我上前輕點他薄唇下一點痣。


 


「李砚書,食色性也。」


 


「你我不過是男歡女愛,你除了損失些許傷心,還損失什麼?」


 


「區區歡愉而已,沒道理搭上我這輩子。」


 


他無措地轉著眼珠,落淚哽咽道:「你可曾心悅我?」


 


我不語。


 


他猝然失笑:「哈,林雁白,你已非完璧,難道那萬晏修還能娶你?」


 


真白瞎了一張好臉,他還是那個紈绔狹隘之輩。


 


貞節是什麼大事?


 


十五歲時就沒有了,那又如何?


 


一輪滿月,一間破廟,數個匪徒。


 


十五年來世家教導,早讓我存了S志。


 


隻是想S前再見母親一面,我便拼盡所有逃出來。


 


但母親隻埋怨我——


 


為何回來?


 


為何不S?


 


隻有林若汀告訴我:「井水很冷,高貴端莊的你掉下去,渾身又狼狽又難堪。不好。」


 


隻有萬晏修毫無鄙薄地救下我,向母親許諾娶我。


 


我走到窗邊,如水月色籠我一身瑩白。


 


再轉身,與李砚書對上眼神。


 


我笑:「萬晏修自然樂意娶我。」


 


他面色煞如金紙。


 


14


 


林若汀被關了兩日。


 


我趁夜掌燭,帶著糖糕去了祠堂。


 


祠堂內雕梁畫棟,燈火通明。


 


林若汀倚在牆邊,垂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我輕笑了聲,她張開眼。


 


祠堂燭火百盞,映得她白皙臉上的手掌印愈發青紫。


 


我將油紙包的糕點扔到她跟前:「你釜底抽薪,連帶著我還遭了打,難不難受?」


 


她一點都不惱怒,撿起糕點細細吃起來,雙眼彎成月牙。


 


她漾著梨渦笑了:「謝謝姐姐。」


 


「雖然姐姐總冰冷冷、冷嘲熱諷,卻最不舍得我餓肚子。」


 


王姨娘為了她那副楚腰,一日一食。


 


隻有我借教習功課由頭,讓她吃上第二頓的。


 


身體勁兒不好,得了潑天富貴也是白瞎。


 


我問:「後不後悔?不過一日,這盛京的都知你德行有虧,萬夫所指了。」


 


她衝我明豔地笑:「不悔。但爹被逼在刀尖,他又常自詡清流之首,怎麼也不會讓我去做妾。」


 


打小,王姨娘像個潑婦似的挑釁母親,母親三言兩語就制服了,風光氣勢無兩。


 


林若汀就喜歡在我身後追著說:「姐姐!你是嫡女,日後定是做高門主母的!羨煞我了。」


 


她一心就想做高門主母。


 


她明亮的眼牢牢地盯著我,問:「姐姐,你可怪我?以後太傅府的名聲盡失,你隻能低嫁了……」


 


傻妹妹,名聲盡失多好,低嫁多好。


 


我掸去她肩上浮灰,「若汀,每每年節,我嘴上跟著大家祝你覓得良緣、國色天姿,可心裡從不這樣想。」


 


「我林雁白從不祝你纖柔楚腰,不祝你舉世美貌。」


 


「我隻祝林若汀自私地生機勃勃,錚錚昂揚。」


 


「祝你像所有男子一樣,不管光不光彩,都能得到你想要的。」


 


燭火幽幽。


 


她驚詫的眼中,湧落滾滾晶瑩的淚珠。


 


猶神女憐世垂淚的聖潔美麗。


 


在她蓬勃的生命力前,她的美貌一無是處。


 


我轉身離去時。


 


林若汀清亮的聲音在祠堂回蕩:「多謝姐姐襄助。」


 


「我思來想去,寧世子見我就軟了骨頭,正巧眾人又撞破。如何都是我未思慮到的。」


 


我側身輕睨。


 


林若汀的雙眸明亮通透地望著我:「寧世子工部主事的差事估摸要鬧沒了,希望萬晏修能如願頂上。」


 


我這滿眼權勢的好妹妹,一直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我與妹妹,求仁得仁。」


 


15


 


寧世子大病了一場。


 


病得急,病得立馬要了命。


 


我是沒想到,李砚書還是個情愛至上的傻子。


 


寧國公驚動了全上京的名醫,最後還是請了太醫院數個太醫出面才吊住了命。


 


而林若汀成日跪於祠堂,已餓得暈了幾回。


 


他們是一場不堪入目的豔事。


 


經過我託的文人的春秋筆法,成了一段可歌可泣、廣為流傳的愛情故事。


 


此事驚動了聖上。


 


那話本故事寫得太過感天動地,聖上熬了一宿才看完。


 


翌日上朝,感動地下旨賜婚。


 


爹一時傻眼,家中可準備了五條逼S林若汀的麻繩。


 


寧國公本就嫌棄太傅的二姑娘是個妖孽,害得獨子的半條命沒了,接旨後隻給了十抬聘。


 


裡頭隻有零星幾隻舊鞋。


 


——笑太傅二女兒不知廉恥高攀國公府。


 


我爹,林太傅,自詡清流高潔,被如此羞辱,當場氣倒。


 


又因浮浪不經的二女兒,我與端王的相看就此作罷,母親也遭了世家的嫌。


 


我爹已是知命之年,一病不起。


 


萬晏修如願做了工部主事。


 


一走馬上任,不日就外調琅琊青州主理工程。


 


他來太傅府上提親時,母親高興得就差給他跪下。


 


她近來衣不解帶地照顧爹,加之這輩子最憐惜的面子也遭了踐踏,食不下咽,已經瘦成一副架子。


 


我更是一身蔥藍騎服在院中練武,心情舒暢。


 


揀了一日春意闌珊,初夏浮熱的日子,我坐到爹床邊為若汀繡帕子,看母親忙前忙後。


 


她好不易伺候完爹的藥,換完衣物,已累得虛喘。


 


她道:「到底你貼心,瞧瞧那若汀都不敢來你爹跟前跪著!」


 


還跪?


 


她在祠堂都跪了二十日,眼下在床上歇了小十日才養點肉呢。


 


母親蒼白的面頰浮上慶幸的笑:「還好萬晏修願意娶你。不然,不然你本就……日後隻能自戕了。」


 


母親的話與針尖兒齊齊落下,我的指尖出了猩紅的血滴。


 


她這個作伥鬼的,將S女說得義正詞嚴。


 


她好聲好氣道:「你不要怪我,我就是看我堂姐,你文姨,她嫁人生子又如何?從劫匪那回來也是受夠磋磨才走的。」


 


「與其讓你受眾人唾棄苟活,不如S幹淨了輕巧。」


 


文姨是萬晏修的母親。


 


她邊說著邊撫了撫我的頭。


 


三年來,她第一次碰我。


 


她的手有多溫暖多慈愛。


 


她的話就有多鋒利多冰冷。


 


我問:「所以,是母親當年推文姨投井的嗎?」


 


她手一剎抖了抖,理所當然道:「那是族中決定,我不過是行刑人。」


 


他們將謀S說作行刑。


 


我笑:「母親,你知道為何若汀會鬧出那麼大的事嗎?」


 


她怒罵:「她就是上不得臺面!她抄了這麼多年的女德女訓,還是這樣粗鄙!」


 


我喜笑盈腮地把玩著繡活,漫不經心瞥了眼床上睜開眼的爹。


 


我娓娓道:「私會的字條是我給的李砚書,房中的春藥是我點的,告發的丫鬟也是我買通的。」


 


爹逐漸睜大眸子。


 


我心裡一陣快慰。


 


母親不可思議地衝上前拉著我,吼:「為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對林府?!」


 


我這三年的武不是白練的,輕巧地將骨瘦如柴的母親推開。


 


我嗤笑:「爹,你在秦樓養的妓是不是有身孕了?」


 


「可惜你臥床啊,那妓子來要錢不成就在門前撒潑,今兒滿京應是都知道了。」


 


萬晏修幫我尋到了她,使些錢財,妓子便頂著大肚在門前潑婦罵街。


 


古板嚴厲的我爹隻能羸弱地虛喘氣兒,口中的血一連連地外湧。


 


母親天塌了般地絕望, 慘白著臉問我爹:「老爺, 是真的嗎?」


 


爹已經講不出話, 隻能悔痛地蹙眉闔眼,任淚水自蒼老的臉上流下。


 


不知道是因為負了發妻, 還是心疼自己的名聲。


 


母親身形晃了晃,嘔出一口黑血, 幾近昏聩。


 


我緩身扶住她,附在她耳邊, 溫柔地低語:「母親,如若當年回來時,你心疼地抱我一下, 我興許早S得幹淨利落。」


 


我十五歲前循規蹈矩, 隻為父母而活。


 


我十五歲後日夜練體魄、攢錢財, 就為了掙脫、為了日後離開墊下好底子。


 


可做了那麼多年的泥像,我林雁白不服。


 


他們規訓我, 妄想我為他們的名節獻祭一生。


 


我須得讓他們嘗嘗, 我這樣的泥像縱出了滔天的火,烈火焚身是什麼滋味。


 


16


 


寧世子遲遲病未好,婚事還需拖上些時日。


 


我與萬晏修的婚事在琅琊秦氏的推動下, 草草辦了。


 


我坐著一頂簡陋的紅轎子, 便隨他去青州督工。


 


臨行前林若汀給我塞了一匣子的首飾, 都是她從寧國公的聘禮裡抽出來的。


 


她道:「姐姐你這麼高貴端莊, 可是要好生過。」


 


我調笑:「你可想想萬一寧世子不歡喜你,張氏為難你可怎麼辦?」


 


她語調平靜, 話中張狂:「姐姐, 我未來是國公府的主母。那些不過是小小的歷練。」


 


王姨娘一邊兒陰陽怪氣道:「大姑娘,你可收下吧。我親生的女兒都不曾對我這般好。」


 


我靜靜地瞧向王姨娘。


 


她一下慫得縮了臉。


 


我笑:「我知道您說服我母親讓我與若汀去寧國公府, 是瞧我被母親綁在身邊三年,可憐我。」


 


她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和若汀一般大的姑娘, 總真不能一輩子和個泥像似的塑在那兒吧。」


 


我掩口而笑:「那真是多虧了姨娘有眼力,咱們去打了幾場秋風, 皆心想事成了。」


 


我轉而垂首沉聲提醒道:「如今父親母親都靠不上,你們若是有什麼困難,父親書房中的字畫隨便一幅便是千兩萬兩。」


 


「有錢能使鬼推磨,日後定能助你。」


 


林若汀心領神會地點頭,在門前送我上轎。


 


小轎簡陋,一搖一晃。


 


我腰間錢袋子裝了滿滿的金豆子, 跟著轎子沉甸甸地晃。


 


心神蕩漾且歡愉。


 


城門前, 李砚書正負手而立。


 


他矜貴,高高在上,眼眸還是那副被負心的破碎相。


 


他攔住了轎子, 低聲問:「你是真歡喜萬晏修?」


 


我冷淡地覷著他。


 


「我與你到底算什麼?」


 


我淡漠道:「你可當作一場風月韻事。」


 


李砚書慘笑:「你有歡喜之人, 卻與我……可不可笑?」


 


我笑他:「我不過是學世間男子,有白月光, 亦有解語花。」


 


他錯愕。


 


我毫無留戀地打下簾子。


 


喜歡?


 


喜歡太膚淺了。


 


萬晏修之於我, 是高懸於天的光風與霽月,是藏於心口的朱砂與箴言。


 


她穿,腰身不盈一握,柔弱素雅,惹人憐愛。


 


「日多」他冷漠甚至嫌惡道:「我隻是不想再現母親的慘事。」


 


我知道,他憐我救我幫我,也知道, S母之仇橫亙於此。


 


我何須再去問情愛?


 


日後我立了足便與他和離。


 


將他好好懸於天、藏於心。


 


青山蔥蔥,碧水濃濃。


 


小轎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上京。


 


我林雁白終於要離開上京這一攤泥。


 


多好。


 


我記得那群劫匪是在琅琊青州出沒。


 


多好。


 


日後以眼還眼,可就沒遺憾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