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容稟,古有甘羅十二歲出使,荀灌十三歲突圍救父,臣女愚鈍,不敢以古之聖賢自比,不過為求自保,使出了些後宅中不入流的手段。」
皇後看著我,忽然微笑起來,剪下最細的一根枝條把玩:
「罷了,哪有什麼入流不入流,隻要達成目的,有用便是。
「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少有志向,卻也不可隻知高談闊論而百無一用。」
宮女端了花盆進來,皇後將枝條插進去:
「懷玉且將這一枝拿回去養著,能否長成,本宮拭目以待。」
我叩首謝恩。
出門時險些絆了一跤,才覺察到雙腿都軟了。
我是在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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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皇後絕不是那種知道了丈夫要S自己,便心灰意冷不問世事,最終用自己的悽美S亡,來讓丈夫追悔莫及的妻子。
前世我就聽說過皇後的許多傳聞。
她也曾是縱馬山川,快意恩仇的女子,也曾與聖上恩愛相依。
隻是坐上高位後,曾經的相守都成了不願回憶的過往,曾經的輔佐都成了日後可能「妨礙江山社稷」的證明。
即便如此,前世的皇後也不曾放棄過。
人人都以為正陽宮中鞠養名門貴女,是皇後想用女孩們的婚事籠絡皇子朝臣。
我卻知道,前世皇後娘娘病重時還在籌謀,推舉女孩們做了內宮女官。
她想指引女孩們走向一條不同的道路,可惜因為皇後過早去世,還未鋪成的道路轟然倒塌。
那些曾被她悉心教養的女孩們,終究隕落在血雨腥風的宮廷裡。
今生皇後有了防備,我也不曾被嫡母斬斷前進的道路。
我必須賭這一把。
皇後從前以為我向她示好,是想借力打壓嫡母。
我是恨嫡母笑裡藏刀,恨弟弟前世恩將仇報,可是我能在後宅對付他們,唯獨難以傷到我最恨的那個人。
我的生身之父,靖武侯葉誠。
明明是他少年浪蕩,B養外室生下了我,他搖身一變成了回頭浪子,便將過錯都推給生母和我。
生母出身卑賤,生性不安分,使盡解數勾引了他,還做手腳生下了我。
可笑,難道武藝過人的他,當年是被我生母捆在床上強行成事的?
我跟他流著一半同樣的血,他卻厭棄我如腳下泥。
他自己幼時也受過後宅中的磋磨,前世他明知道嫡母幾次算計我,卻還是為了他的面子和名聲,為了向他的愛妻表忠心,寧願把我嫁給許嬤嬤的孫兒。
我恨他猶勝過被關在後宅、隻能與女子纏鬥的嫡母。
葉誠有從龍之功,向來為聖上倚重,要扳倒他絕非易事。
我必須要走到上位者身邊,隻有在更廣闊的天地,才有我想要的機遇。
11
我入正陽宮那天,是延平三年十月二十四日。
三日之後,一頂花轎從側門抬進了靖武侯府。
皇後娘娘為賀錦心賜了大筆嫁妝,還尋了位八品京官做她義父。
賀姨娘果然沒有辜負皇後娘娘的期望。
起初父親對她沒有好臉色,她卸去釵環,整日如丫頭般在嫡母身邊伺候。
不過十來日,便有流言傳出,說嫡母苛待妾室,連皇後娘娘御賜的貴妾都不放在眼裡,把人家當成奴婢,真是打了皇後娘娘的臉。
賀姨娘雷厲風行整肅了下人,素衣卻簪跪在嫡母院外請罪。
嫡母幾回叫人去請,她都堅持跪著,最後嫡母親自出面,才將她勸了回去。
賀姨娘不再去伺候嫡母,轉而在自己院裡做起了針線。
父親、嫡母和弟弟都有份。
加上她手頭大方,即便父親從不在她房中過夜,她的日子也過得不錯。
直到幾個月後,弟弟和丫頭玩捉迷藏時,滑進了池塘裡。
泡了不知多久,才被覺察出不對的丫頭尋著人。
池塘不深,可是初春的池水寒冷徹骨,弟弟當晚就發起高熱。
嫡母抱著他哭得天崩地裂,多次叫人去查。
誰料到查來查去竟查到了賀姨娘頭上。
新踩過的泥地上掉了枚耳墜,正是她的東西。
嫡母恨不得撲上去咬掉她一塊肉。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賀姨娘,你恨我就衝我來,為什麼要害我的兒子?」
賀姨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豎起三指:
「黃天在上,我若害了世子,便叫我生不出孩兒,不得好S!」
她先發過毒誓,方才仔細看了看那枚耳墜。
「夫人,這耳墜曾是妾的,可十日前妾已賞給了院裡的丫頭秋萍,屋裡服侍的人皆可作證!」
嫡母立刻使人去找秋萍,卻得知她要為家人上墳,剛剛向管事告了假。
聽完回話,嫡母當場摔了茶碗。
「給我查,追出府去也得查!」
天羅地網之下,秋萍很快被捉了回來。
嫡母面前,她突然尖聲大笑了起來。
「夫人,現在你的兒子重病垂危,你可知道什麼叫心如刀絞了?
「就因為你和你兒子遇刺,侯爺就將那日跟著你的護衛都關進了刑房,日日受酷刑折磨,連全屍也沒能留下!
「我與十二哥,原本明年就要成婚,都是你害S了他!」
嫡母震驚得忘了生氣:
「身為護衛,不肯忠心護主,主家罰他還罰錯了不成!」
秋萍冷笑道:
「護衛也是人,肯為你盡忠的,去年都S在府上那場大火裡了,你還要克扣人家的撫恤銀子!S人不知道你涼薄,可是活人知道!」
嫡母氣得捂住了胸口:
「你,你竟敢因為幾十兩銀子謀害世子,謀害一個無辜的孩兒!」
「無辜?他投胎做了你的兒子,用著你克扣下人省下的銀兩,有何無辜?
「護衛的一條性命才值二十兩銀子,你兒子買一方砚臺都不隻這個錢!」
秋萍說著,狠狠瞪了嫡母一眼:
「我若動得了你,還用把自己賣身進來,費盡心機找你兒子報仇?」
賀姨娘入府前,嫡母吩咐人新採買了幾個丫頭。
因不是伺候父親嫡母的,負責管教丫頭的許嬤嬤也不曾像之前那樣刨根問底。
沒想到讓這個秋萍混了進來。
縱使父親將她關進刑房,折磨得S去活來,也已經於事無補。
弟弟高熱數日不退,終於養好病後,人卻變呆了許多,竟是把腦子燒壞了。
嫡母幾乎要哭S過去。
她再也不敢在父親面前提出要接我回府的事了。
生怕我也跟秋萍一樣懷恨在心,暗中報復在她兒子身上。
經此一事,許嬤嬤也無顏在府中繼續「做客」,自請回鄉照顧孫兒去了。
12
靖武侯府一團亂麻之時,我繼續在正陽宮學習策論武藝。
這半年裡,皇後將宮中內線清除大半,僅留下幾個用來傳遞假消息。
我也憑借前世的記憶,寫了幾個與父親私下來往的朝臣,呈給皇後娘娘。
她如今已大概猜到了我的意圖。
「這裡有些人連本宮都難以想到,懷玉是如何知曉的?」
皇後翻著名冊,不時驚訝挑眉。
我早想好了說辭:
「皇後娘娘寬厚待下,而父親向來嚴苛,僕役也是人,父親給不了他們的,臣女給,他們自然暗中偏向臣女了。」
「靖武侯夫婦倒真是天生一對。」
皇後微露諷意,頓了頓又問:
「你弟弟落水之事,可有你的手筆?」
我失笑:「皇後娘娘太高看臣女了。」
我是真不知道這事。
但凡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嫡母總是寬宏大量的。
前世她隻以失職之罪,罰了當天值守的護衛們幾十板子,並未鬧出人命,也就沒有後來這一樁。
說到底,若嫡母不曾克扣撫恤銀子,獵場上那些護衛也未必會失職。
若父親不曾為泄私憤折磨S那些護衛,也不會害了他們的好兒子。
一報還一報。
人人都這樣說。
父親聞知,勃然大怒,將全府下人叫來訓話。
「為人臣子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爾等身為僕役護衛,侍奉主子、替主子拼命乃是本分!
「不敢與本侯較量,便在背後暗害世子,此等小人行徑,怎配為人?」
他越說越怒,佩劍出鞘,庭前一棵細細的橘子樹轟然倒地。
下人們齊刷刷跪了一地,連聲高呼「侯爺息怒」。
父親扔了劍,仍不覺解恨,又厲聲吩咐道:
「敢有在背後嚼舌根,讓夫人傷心的,一律杖責二十,革一年月錢!」
嫡母聞知,感動得梨花帶雨:
「能嫁得侯爺這樣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蕙兒此生無憾!」
因這份感動,即便已被太醫警告三年內不宜再有子息,嫡母還是強撐著身體在第二年懷上了身孕。
盼來盼去,終於在延平六年初春生下一個女兒。
此時,我已來不及去想她和父親會怎樣大失所望。
就在妹妹出生次日,會試結果揭曉。
高中會元的是一位徽州學子,許嬤嬤的孫兒,許志方。
13
延平六年,我十五歲。
前世,許志方兩次落榜,中進士是在六年後。
而且僅排在一百多名,遠不是會元。
自重生以來,我依靠前世記憶逃過了許多磨難,遇到的變數也大多有利於我,時間長了,不免生出幾分自矜。
然而這件事就像一盆冷水潑在我頭上。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有兩種可能,一則與父親交好的幾位言官都被剪除,他等不及要扶持新人。
第二種則是我不願想到的。
許志方與我一樣,帶著前世的記憶回來了。
妹妹滿月不久,嫡母久違地向皇後遞了牌子求見。
她來是為我和許志方說親。
「懷玉鞠養在娘娘宮中,照理說婚事本來輪不到臣婦插嘴。」
嫡母滿臉賠笑,屁股往前挪了挪。
「隻是這許家哥兒非但文採斐然,更同懷玉青梅竹馬。雖說長大後分開了,但他心裡一直念著懷玉,此番高中進士,便央求侯爺和臣婦來為他提親。
「臣婦不敢僭越,實在是憐惜他一片真情,才厚顏求見娘娘。」
皇後娘娘不置可否:
「男婚女嫁,自然要問問孩子們的意見。」
我從屏風後走出,向皇後和嫡母行禮問安。
嫡母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娘娘,自來兒女姻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
皇後不耐地一抬手:
「那夫人方才說許公子對懷玉一往情深,求你們夫妻前來說親又作何解?
「難道就隻聽許公子一面之詞,問不得懷玉的意見?」
在嫡母眼裡,女兒家就應該做八寶格上端莊華美的花瓶,等著父母像掌櫃一樣引男人來挑選。
而我不過是想把選擇的權利握在自己手中。
迎著嫡母暗含警告的目光,我斂衽著跪在皇後面前。
「娘娘容稟,臣女的生母曾在許嬤嬤家中住過六年,臣女也生在她家,因而幼年時的確與這位許公子相識。」
「許嬤嬤?」皇後挑起眉。
「哪有將女兒嫁給下人孫子的?靖武侯夫人,本宮瞧你是糊塗了。」
嫡母連忙跪下:
「娘娘,這許嬤嬤雖做過侯爺的乳母,可她從來不曾賣身,是良籍。
「況且她對侯爺有恩,當年侯爺被奸人離間,遭老侯爺逐出侯府時,多虧了許嬤嬤寬慰,才有侯爺今日。」
前世嫡母沒少拿這套說辭四處宣揚,以示她為我找了個好人家。
皇後娘娘嘆了口氣:
「這可是不巧了。今年春搜時,本宮侄兒的馬受了驚,若非懷玉仗義出手,險些摔壞了他。嫂嫂與本宮提了兩次,想討懷玉做媳婦。」
我心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