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我莫名反感他的眼神。
阿娘拍了拍我的肩膀,聲線柔靜:「阿沅,告訴哥哥,我叫什麼,你又叫什麼?」
我雖不高興,卻還是如實相告:「我叫宋明沅,阿娘叫宋雲漪。」
顧霽明的Ṭṻₒ臉色霎時間就變得難看起來。
阿娘帶著我徑直離開,顧叔叔跟過來,臨走時,他撂下一句話:「世子妃言行無狀,衝撞長輩,去祠堂罰跪三天。」
還沒走幾步,文茵憤恨不已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兒媳愚鈍,實不知衝撞哪位長輩,還請父親……」
話未說完,顧霽明一腳踹在她心窩上,緊接著,自己撩袍跪地:「兒子不孝,沒能教導好妻子,惹父親不快……」
顧叔叔不耐煩地揮手打斷道:「顧霽明,從今以後,你不必叫我父親。」
我回過頭看到文茵捂著胸口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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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顧霽明臉上一派陰沉之色。
08
我和阿娘住進了鎮國公府。
一開始,顧叔叔很想和阿娘解釋什麼。
阿娘抬起眼,目光如S水般無波無瀾。她說:「顧言蹊,我現在不想聽這個,我現在隻想先處理好湘兒的後事,我累了。」
顧叔叔嘆氣,然後歇了一半的心思。他不再解釋,而是跟在阿娘身後。
阿娘若去書房寫字,他就去研墨,阿娘若去繡花,他就整理絲線。
總之,阿娘在哪兒,他就在哪兒。
與此同時,文茵在祠堂罰跪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外頭都在說,顧國公迷上了一對母女,要搶世子妃的管家權。
六月天氣變幻難測,夜間下了一場好大的雨。
文茵實在受不住,叫人回娘家去搬救兵。她父親是太傅,姑姑是正得聖眷的貴妃,這是她草菅人命的底氣。
貴妃見回門當日,文茵還在罰跪,耐不住性子。
她從宮裡派來一個老嬤嬤,說是來教導世子妃,實則是來解救文茵。
隻可惜,嬤嬤連門都沒有進來,站在臺階處扯著嗓子喊話。
「本不該插手鎮國公家事,隻是貴妃娘娘與世子妃同出一脈,不看僧面看佛面,世子妃若是有不對的地方,鎮國公敲打一二便是,一味責罰可是會傷了世子妃身體的。」她停頓一下,揚起下巴,「另外,娘娘想問一句,鎮國公說世子妃得罪長輩,不知是府中哪位長輩?」
語調千回百轉,諷刺意味深長。
顧叔叔聞言,掀開眼皮,淡淡地掃她一眼:「自然是本王發妻!」
嬤嬤皺眉,面露不快,欲張口之時。
顧叔叔往前走一步,他負手於身後,微微挑眉時,一股肅S氣勢噴薄而出,他慢聲道:「本王十四歲入軍營,十七歲統領三軍,為國徵戰二十年,立下赫赫戰功。現如今,一個貴妃也敢來教本王做事?
「爾等都當本王手中的劍是擺設嗎?」
語調陡然拔高,霎時間,威震四方。
嬤嬤當即慘白著臉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最後狼狽離去。
當夜,文茵又多加了三日罰跪。
我得知此事後,高興地多吃了一碗飯。
09
自這事發生後,鎮國公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跡從街頭傳到街尾,引起京中一片哗然。
在此之前,人人都說文茵嫁了一個好夫婿。
鎮國公府家大業大,正經主子卻隻有兩位,一是國公爺,二就是世子。
上無婆婆侍奉,下無小叔小姑教導,連個妯娌都沒有,嫁進來就是享清福,可誰知鎮國公會來上這麼一出。
鎮國公一生未娶妻,關於顧世子的身世,眾說紛紜。有人說是鎮國公與一舞姬所生,也有人說是外面撿來的。
總之,鎮國公二十一歲那年,就帶回了顧霽明,並將立他為世子。
我想起昨日,顧叔叔對顧霽明說日後不要叫他父親。
我抬頭看向正和阿娘一同作畫的顧叔叔,他故意將墨水點在阿娘臉上,等到阿娘慍怒地嗔他一眼,又老老實實研墨。
仔細一看,兩人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正此時,在祠堂監視文茵的管家趕過來稟告,說是世子妃暈了過去,伺候她的大丫鬟已經去文府請太傅了。
管家問要不要派人阻攔。
顧叔叔從鼻子裡冷哼一聲:「來就來,本王還怕了他不成?」
一個時辰後,太傅帶著夫人上門,吵著鬧著要見文茵。
顧霽明一見他,就跪在地上,露出一副父命不可違的窩囊模樣。
在顧叔叔的授意下,一行人暢通無阻地來到祠堂面前,看到躺在青石板上的文茵。
太傅夫人當場撲過去,抱著文茵大喊心肝。
阿娘牽著我藏在楹柱後,晦暗天光照不清她眼底情緒。
顧霽明一臉悲痛地走到文茵身旁,低下頭嗫嚅道:「茵兒,是我護不住你,父親他近來……」
聲音越說越小,末了,他長嘆一口氣。
太傅怒道:「原以為鎮國公久戰沙場,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沒想到現在竟然被美色耽誤成這樣,老夫明日定要參他一本!」
「依本王看,別明日了,你現在出門左轉進宮去找皇上告本王,我顧言蹊若是皺一下眉,本王就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說這話時,顧叔叔眼角還堆著幾分笑意,漫不經心的樣子實在是張狂至極。
果不其然,太傅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好好好……」
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太傅夫人恨聲道:「國公爺這是要仗勢欺人?」
她目光忽而轉向我和阿娘,像是狗找到肉,瞬間爆發出精光:「你們這對賤人!竟敢對我兒下手,你……」
話未畢,一柄長劍於頃刻間架在她脖頸上,顧叔叔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你再說一句?」
10
四周寂靜下來。
氣氛一片僵持,顧霽明率先打破局面。他跪伏在地,高聲喊道:「父親!請三思!」
顧叔叔沒搭理他,視線掠過眾人,落在阿娘身上:「雲漪。」
字字繾綣溫柔。
阿娘見狀,帶著我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
離太傅越近,太傅的臉色就越震驚,活像見了鬼。
太傅指著阿娘,說話結結巴巴:「宋……宋……宋雲漪?」
阿娘莞爾一笑道:「雲漪見過文大人,一別七年,不知大人近來可安好?」
太傅身形一垮,整個人跌倒在地,嘴裡喃喃自語道:「你不是S了嗎?你怎麼會……」
阿娘柔聲道:「那真是不巧,我不僅活了下來,還好端端地站在你眼前!」
片刻後,太傅認命般閉上了眼睛,他突然笑了起來。
笑聲逐漸癲狂:「師兄啊,你真是養了一個好女兒,能從百名S手中逃出來,在我的眼皮底下活得這麼好。
「我真是悔不當初,當年沒能一劍S了你!」
太傅睜開眼睛,無窮無盡的悔意和恨意從他眼中流淌出來。
此刻,我看著他,腦袋瓜子卡在剛剛的對話中,一下沒轉過來。
眾人神色各異,場面亂成一鍋粥。
然而,老天爺猶嫌不夠亂,一名府兵從院外疾步飛奔過來。
他跪在顧叔叔面前,低下頭:「屬下辦事不力,今早,有一撥人劫走了明湘小姐的屍體,至今還未找到!」
話音將落,阿娘沒承受住這波刺激,暈倒在顧叔叔懷中。
顧叔叔扔開長劍,抱著阿娘往外跑,邊跑邊吩咐:「把這裡所有人都關起來,一個人都不準放!包括顧霽明!」
11
轟!
驚雷自遠處滾來,又是一場大雨。
院中的杏花樹被風撞得左右搖擺,淺粉色花瓣落了一地。
沒來由地,我想起阿姐。
她說「去去就回」,撐著一把青色油紙傘消失在雨幕盡頭,而後,再見她就是在屍骨成堆的亂葬崗上。
霧氣堆疊在眼裡,慢慢地,又從眼眶裡流出來。
現在連阿姐的屍體都找不到了。
我好恨,那日沒能攔住阿姐,沒能攔住她送文茵回家,若是……
對,文茵。
我站起身,我要去S了她,我才不要聽阿娘說什麼S人先誅心,我要去替阿姐報仇。
剛走沒兩步,顧叔叔就攔住我。
他蹲在我面前,用手捏了捏我的臉:「沅沅……」
我往後躲開他的手:「我不要聽你和阿娘的話,我要去S了文茵。我想阿姐了,她……」
後面的話泣不成聲,他將我拉入懷中,不斷輕拍著後背哄我,聲音低沉:「沅沅哭出來就好了,咱們哭出來就舒服了,其餘的事情都交給……顧叔叔,好嗎?」
情緒來得又快又洶湧,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風聲、雨聲一同湧入這個至黑夜晚。
雨越下越小,等我情緒緩和下來時,天已蒙蒙亮。
阿娘還未醒來,顧叔叔擰幹帕子為我擦臉,他問我:「肚子餓不餓?」
我搖搖頭,直愣愣地看著他:「你是我父親嗎?」
他訝異了一瞬,隨即躲開我的視線。
我拉住他的衣袖,固執地又重復一遍問題。
許是拗不過我,他長長嘆出一口氣,點了點頭。他垂下眼簾,生S予奪的將軍頭一回露出膽怯的神情。
我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我和他如此陌生,連一個話題都找不出,可偏偏我們是至親血脈關系。
長久沉默中,雨停了,第一道霞光躍出天際照在他身上,在左側投下一團灰影。
我鼓足勇氣開口問他:「可以和我講你和阿娘的故事嗎?」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12
顧言蹊喜歡宋雲漪。
從見第一面就開始了。
那時,顧言蹊剛被立為世子,京中人人都捧著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無數稱贊、誇獎都蜂擁而至,落在他身上。
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一日,百般無賴的顧言蹊決心學話本子裡的俠士,一個人出門闖江湖。他收拾好包袱,趁打獵時,偷跑出去。
沿著山間小道,他走了七八天,到了一處村落。
備好的糧食早就吃完,他飢腸轆轆地推開一家門。
彼時,宋雲漪正在院中劈柴,她高舉著斧子,與顧言蹊四目相對。
那時節,風乍起,日光潑金似的照在她身上。她如一枝迎春花盛開,讓人不自覺被她吸引住所有目光。
顧言蹊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子,她會劈柴、放牛,還會一拳將他打倒。
宋雲漪也從未見過這麼厚臉皮的男孩子,無論她去哪裡,他都跟在她身後。
她劈柴,他就在一旁看著,時不時鼓聲稱贊:「雲漪!你好厲害!」
聽多了,宋雲漪就一掌拍過去。
他一邊誇,一邊還捂著傷口。不知怎的,宋雲漪笑出了聲。
兩個人打打鬧鬧,贏的人永遠是宋雲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