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住,就是大半個月。宋父本想報官將顧言蹊送回家,耐不住兩個人一同哀求。
一個連哄帶騙說自己家隻剩自己一個人,一個更是大放厥詞,說要把顧言蹊留下來當童養夫。
宋父思來想去,還是沒去報官。
顧言蹊跟著宋雲漪滿村裡跑,很快,和宋雲漪相識的小孩指著他唱:「小白臉,不要臉,天天追著媳婦跑!」
顧言蹊氣急了,撲上去和他們扭打在一起,但從小嬌生慣養的少爺怎麼打得贏天天勞作的村娃?
宋雲漪看不下去,她撸起衣袖,一拳一個小朋友。
顧言蹊看呆了。
這場戰鬥以顧言蹊的失敗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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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宋雲漪暴打的小孩父母聯合找上宋家,要求宋父賠償診治費。
一共一百兩銀子,限五日之內償還完畢,否則就要將宋家全都告上衙門。
宋雲漪自幼喪母,與宋父相依為命。宋父隻是一介書生,一百兩無疑是天價。
其中一家見狀,便指著宋雲漪道:「拿不出來,讓她給我家兒子當童養媳也行。」
顧言蹊一聽這話,連夜走去鎮上當鋪把貼身的玉佩當了,換了一百兩銀子,給宋雲漪。
他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絕不會讓你嫁給別人!」
誰知第二天,鎮國公就率領部下找到了顧言蹊,強行將他帶回去。
臨走時,顧言蹊不斷回頭。人影交疊,宋雲漪一雙含笑的眼睛,漂亮得如詩篇裡的月亮。
回到長安後,他始終忘不了,不斷派人去打聽宋雲漪的消息。
但結果總是不盡如人意,她是皎皎天上月,打撈上來的隻有泡影。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十五歲那年,顧言蹊在軍營歷練兩年後,回京參加慶功宴。
他再一次遇上了宋雲漪。
她不再劈柴、喂牛,而是身著煙青色裙衫於席間翩然起舞,隻一眼,顧言蹊就認出了她。
他發瘋似的衝到她面前,不管不顧地將人擁入懷中。
他想帶她回家,藏起來。
直到宋雲漪抬手打了他一巴掌,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
顧言蹊這才聽見胸腔裡傳出來的心跳聲。
他低下頭,對上宋雲漪水光潋滟的眼眸,其中隱隱含著幾分怒氣。
顧言蹊本想松開她,可宋雲漪穿得太薄了。
他將外袍脫下,裹住她,聲音悶悶的:「宋雲漪,這麼多年,你去哪裡了?我找你快找瘋了。」
當年的白石村早就被他翻遍了,逮著一個人就問宋雲漪的下落,可無人知曉她的蹤跡。村裡人都說宋父得罪了大官,一夜之間,宋家就被燒得一幹二淨。
他好後悔,沒把宋雲漪帶走。早知如此,他就應該直接將人綁走,不然也不至於音信全無。
他根本不在乎宋雲漪打他,顧言蹊反握住她的手,很涼很涼。
「我找你找了好久。」
宋雲漪輕嘆一聲,沒有反抗,由著顧言蹊將自己抱上馬。
後來,顧言蹊才得知,他離開的第二天,宋父就被人S了。
宋雲漪一個人背井離鄉來到京城,她是來報仇的。
她找到了父親的師弟——文世南,但對方官拜四品,她根本接觸不到。
無奈之下,她隻好扮作舞姬的模樣,混進這場慶功宴。
誰知,剛上場就被顧言蹊認了出來。
「你為什麼不找我?」顧言蹊委屈道。
宋雲漪偏過頭,不看他:「想過,但你不在長安。」
「你放屁,我留給你的玉佩,為何不用?你分明就沒打算找我,你就是……」
宋雲漪抬眸,清凌凌的眼神幾乎要望進他心底:「你是世子,而我隻是一個窮秀才的女兒。」
當年,顧言蹊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提點她。
宋雲漪永遠都不會忘記對方高高在上的姿態,她隨手取下手镯塞進她手中,語含譏諷道:「姑娘若是聰明人,就該知道我家世子身份尊貴,千萬不要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佛曰眾人平等,但世人卻偏偏分了三六九等。她就算去給顧言蹊當丫鬟,都會有人說她不夠格。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找顧言蹊幫忙,她不想消耗他們最後的情分。
顧言蹊讀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一瞬間,他氣瘋了,眼尾通紅。
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受盡苦楚,甚至出賣自己的色相都不肯來找自己,就因為一句「世子身份尊貴」。
氣血翻湧上頭,他彎腰俯身吻住嫣紅的唇。
宋雲漪怔住,一雙翡水秋眸中映著顧言蹊的臉。忽而,涼涼的觸感傳來。
她意識到,顧言蹊哭了。
顧言蹊將頭埋在她脖頸處。
他說:「對不起。」
宋雲漪本不想讓顧言蹊插手,但顧言蹊向來我行我素慣了。
他直接將文世南綁過來,當作見面禮送到宋雲漪面前。先前,高不可攀的四品官,老老實實跪在下方,任憑她訊問。
從前大半年才打探到的消息如今半日能送個來回。
原本撲朔迷離的案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
鎮國公夫人卻在此時找上門來。
顧言蹊第一時間擋在宋雲漪前面,身形高大似青青巍山,誓要護她周全。
鎮國公夫人瞥他一眼,語氣淡淡:「若你實在喜歡她,成親後,納為貴妾便是,隻有一點,不可讓她懷孕。」
一位嬤嬤自她身後出來,手裡端ţü⁸著一碗避子湯。
宋雲漪低下頭SS咬住牙,不讓自己哭出聲,等顧言蹊發火轟走眾人後,才發現她嘴角一抹鮮紅的血。
他抱她入懷,幾乎要將她融入自己骨血中。
顧言蹊隻感覺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揪住,讓他痛不欲生。
他捧起宋雲漪的臉,哽咽道:「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定會娶你回家,光明正大,八抬大轎,鳳冠霞帔。」
宋雲漪淚盈於睫,她搖頭:「我們還是……」
顧言蹊俯身,後面的話被他盡數吞入腹中。
窗外海棠花開得正好。
離開長安三天後,宋雲漪仍舊不敢相信。
顧言蹊居然拋下所有帶著她走了,她坐在馬車上,車窗兩旁的風景不斷倒退。
他正慢條斯理地剝著橘子。
宋雲漪蹙眉:「你……」
顧言蹊長手伸過來,塞了一瓣橘子到她嘴裡:「我隻要你。」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裡像藏了一片遊動的星河。宋雲漪呼吸一窒,迷失在其中。
她想與他沉淪一次。
馬車一路南下,到江南小鎮,已是夏季,樹梢上蟬聲此起彼伏。兩人玩心大發,開始比賽誰抓的蟬多。
遊遍江南,又向西行。途中,路過一棵百年老樹,枝繁葉茂,掛滿紅布條。
村裡老人說,這是媒婆樹,凡在此結婚的夫妻,必得神明保佑,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顧言蹊原是不信這些,可當看到,宋雲漪站在樹下仰頭期盼的樣子。
他默然許久。
想起曾說過要娶她為妻。
於是顧言蹊在那個名不見經傳的村裡,以天地為媒,求娶宋雲漪。
那時,他意氣風發,自覺能承受住所有風波。殊不知,命運早已設下伏筆。
兩人簡單辦了一場婚事,就此成為結發夫妻。
成親當晚,顧言蹊跪在樹下:「唯願吾妻年年安歲身長健,負安年年春草長。」
此後,他們遊山玩水,直到第二年的春天。
剛到青州不久,南蠻來犯。鎮國公奉旨出兵,戰S沙場,舉國皆喪,四十萬顧家軍群龍無首。
顧言蹊得知消息時,宋雲漪已有孕三月。
他在院子徘徊不定,直到半夜,宋雲漪跟他說:「你回長安吧,我在這裡等你。」
他回頭看著她隆起的小腹,頭一回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王八蛋。
世間難得安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顧言蹊沒法帶她回長安,早在出來時,鎮國公夫人就下令追S宋雲漪。
回了長安守完孝,他就要領兵。屆時相隔千裡,他根本就護不住宋雲漪。
他不能拿她去賭。
卡在喉嚨的話上不去下不來,明明成親時,他親口立下了誓言。
他看著宋雲漪一邊收拾包袱,一邊朝他溫柔地笑:「我和孩子會在這裡等你。你是世子,鎮國公府不能沒有你,將士們也不能沒有你。」
顧言蹊走上前,跪在她面前,一字一句道:「阿雲,我顧言蹊一定會回來娶你為妻,風風光光迎你入府。若違背此誓,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善終!
「青州、宜州、荊州三州府兵明日就會在此集合,玉佩在你手裡,可隨時調動他們。至多一年,我打完仗就過來接你。」
宋雲漪聞言,隻露出溫軟的笑,直至他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她才哭出聲。
歸京路上,顧言蹊尚且有空日日寫信。等入京後,他每日要挨一百棍家法,然後跪在祠堂守孝。
傷痛使得他提筆艱難,每寫一字都要經歷抽筋拔骨般的痛,隻能保持兩日一次。
他秘密選了五百餘人送去青州,穩婆、婢子、侍衛,無一不全。
但他不知道,這些人沒有一個活著到了青州,全都被鎮國公夫人劫下。
才守完孝,顧言蹊領兵出徵,戰事繁忙,家書成了最奢侈的東西。
思念濃鬱時,他隻能望著月亮一遍一遍地回憶她的眼睛。
那段時間,顧言蹊感覺自己形如僵木,唯一的念頭就是宋雲漪。
他要打出一個漂亮的翻身仗,要拿到更多的權力,去迎回他的妻子。
半年後,欽州一戰,顧言蹊以四萬對敵十萬,徹底將南蠻打服,連夜送來降書。
他日夜兼程,趕往青州。
等待他的是被燒毀的院子,殘垣斷瓦,無一不在告訴他,他收到的平安信是假的,真正的宋雲漪,消失了。
他再一次與她失去聯系。
那年,顧言蹊二十歲,他不再是依靠家族勢力的公子哥,而是手握重權的國公爺。
顧言蹊查了不到三日,單騎入京,拿著證據衝進老夫人院中。
老夫人早有預料,面對他的質問和怒火,面不改色道:「她與你身份不合,我是斷不會讓她留下的。」
剎那間,胸腔裡湧動的怒火被熄滅得幹幹淨淨。
顧言蹊心如S灰般閉上眼睛,再睜眼時,眼底晦暗不明,他提步往外走。
老夫人隻當他一時生氣,沒承想,第二日,顧言蹊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男童,對外宣稱是他兒子。
入族譜還不夠,直接向皇上請封為世子。
老夫人氣得直頭暈,怒道:「你這個不孝子,你現在到底是在幹什麼?荒唐!」
青瓷茶杯砸到顧言蹊額頭上,鮮血汩汩流出來。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母親不是一心想讓我成親,繁衍子嗣?現如今有現成的還不滿意?」
老夫人指著他鼻子:「顧言蹊!我是你母親!你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這輩子都要聽我的話,這叫孝道!」
顧言蹊垂下頭,喃喃道:「雲漪懷孕時,也不過十六歲,她一個人……」
思及此,他嘔出一口鮮血。他在想他當時怎麼狠得下來心,把她一個人丟在青州?
她懷著孕必然辛苦。
顧言蹊跌倒在地,嗓音喑啞,他仰頭看著老夫人:「如今世子有了,母親還不滿意嗎?」
說完,他笑起來,帶著一種毀滅全天下的瘋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