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出宮,如果裴琅委屈了你,你要不要……」
你要不要……看看我……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不出宮。」
衛照愣住了。
像三伏天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冰水。
「為什麼?」
為什麼不出宮?
難道……你不想嫁給裴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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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照又有一絲竊喜。
馬車搖晃著。
清露撩起簾子往外看。
也許今日又要有一場大雨,所以破曉時漫天霞光映在眼中,如火在錦上燒。
換做平常,這樣難得的霞光衛照是不肯辜負的。
可如今衛照卻覺得,這樣好看的朝霞在清露面前也瞬間黯淡失色。
清露不說自己為何不出宮,衛照心裡就存了一點希冀。
萬一,萬一是為他呢……
清露偏過頭撩起簾子時,袖口滑下露出一截皓腕,上面一道深深的舊傷疤。
是裴琅咬的。
換藥的時候他也在,看痛到意識不清的裴琅咬住清露手腕。
咬到沁出血絲,清露也隻是皺了皺眉頭,卻不舍得推開他。
而昨晚她隻是探了探自己的額頭,就嫌髒。
衛照心裡酸溜溜的。
她一顰一笑,他一顆心就被她丟進熱油冰水裡來回煎熬。
「太後不喜衛家……陛下又下旨,害你兩頭為難,你回去後要當心……」
「我向陛下跟衛家求了一道恩典,應當能免於太後責難。」
衛照愣住了。
清露跟陛下向衛家要了一道恩典?
是、是了!
宮女若得賜婚,就可嫁出宮去!
不在太後跟前,又有衛家護著清露,太後還怎麼責難清露呢!
衛照快被巨大的狂喜衝昏頭腦了,他高興得心口一陣陣發緊:
「好、好!那我回去準備!肯定不讓你受委屈!」
清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6
「去長街跪兩個時辰。」
孫姑姑還想為我說一說情,瞧見太後惱怒的樣子,又閉了嘴。
我跪在長街上。
今早的朝霞果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跪到一半時,下了很大的雨。
三三兩兩的宮女們撐著傘,提著包袱。
姊妹們依依不舍地拉著彼此的手,滿肚子的話倒不出,紅著眼睛說來說去都是珍重。
是了,今日是宮女們出宮的日子了。
我怔怔地看著,忽然想到如果那天沒有去送藥。
大概我也和她們一樣,這會正滿心歡喜地在宮門口等著裴琅吧。
跪得麻木時,疼痛順著膝蓋爬上了小腹。
小腹的疼痛越來越強時,我才想到這幾日太忙,忘記了自己來癸水的日子。
冷風一陣陣往身上撲,我盡力護著小腹。
可湿了衣裳又跪在風口,手臂護著也是徒勞。
身上冷汗如雨,一陣陣打著哆嗦,小腹疼得像刀絞,嘔吐的感覺一陣陣湧上來。
我SS咬著下唇,掐著虎口,極力不讓自己疼昏過去。
好疼啊,可是真的好疼啊……
疼到崩潰時,眼淚和冷汗一樣止不住掉。
我幻聽到耳邊有個聲音在嘆息。
清露啊,為什麼要那麼倔呢,為什麼不肯低一低頭呢。
我不倔,我低頭了啊……
衛照退婚時,我也那樣哭著求他了……
裴琅看輕我,我也傷心得大病一場了……
我能怎麼辦呢,我還能怎麼辦呢……
我已經不哭不鬧,摔疼了就爬起來,讓自己變得有用,好有個地方能吃飯落腳。
我已經盡力給自己找一條又一條活路了。
為什麼都要怪我啊……
為什麼沒人替我問一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欺負我呢……
我重重栽倒在雨中,好像有誰自晦暗雨幕中匆匆趕來。
天地具是黑白二色,隻他懷中一捧紅芍灼目。
我強撐著一絲清醒,極力掙開他的手臂:
「太後要奴婢跪著,三皇子離奴婢遠些吧。」
也許是我一口一個奴婢,裴琅聽著刺耳:
「清露,怎麼突然不肯出宮,是誰欺負你了?」
沒人欺負我。
我進宮以後,沒人欺負我。
我本就是向往宮中藥典,所以進宮做了司藥司的女醫侍。
又看你病得可憐,醫者仁心所以七年陪伴在你身側,把你的性命看得比我自己還重。
對,從始至終,我都沒有上你的當。
從始至終,我都隻是覺得你可憐,才陪伴在你身側。
所以跌跟頭,摔得頭破血流的人不是我。
不然我要如何跟自己解釋,為什麼你能一邊說在意我,一邊又這麼看不起我?
這場大雨下得真好,叫人看不出臉上發燙的是眼淚還是雨水。
……
見我渾身滾燙,哭得快嘔出來,裴琅慌亂地要抱起我去藥司:
「清露,別說傻話,你病糊塗了。」
我跌跌撞撞推開他,也笑了:
「……阿琅,你不怕旁人瞧見嗎?
「……畢竟你一直看不起我,對不對?
「……欠我的恩情為妻為妾,都讓你為難。
「阿琅,其實你可以直接跟我說的,你知道我沒什麼家世,也沒有什麼能耐,就算你話說得難看,沒關系我會自己騙自己,大不了哭一場病一場也就認了,不會跟你鬧的。
「何況你知道的,我總不忍心叫你為難。」
可是你怎麼能一邊對我這麼好,一邊又對我那麼壞。
用鈍刀子割我呢?
裴琅怔住了:
「……那天的話,你都聽見了?」
我不是故意要聽的。
是我怕春雨潮湿,惦記著你的腿傷才過去。
如果我不在意你,今日也不會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說到底,是我自己活該。
興許是痛極累極,我終於支撐不住,昏S過去。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床上。
一室爐火燒得旺,額上也發了汗。
孫姑姑侍奉著太後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我慌忙要跪下請罪。
太後倦怠地擺擺手,示意我好生躺著。
瞧見太後不言不語,孫姑姑便順勢罵我:
「你這丫頭蠢笨,陛下要你去給衛家夫人看病,你竟然不違抗陛下旨意。
「陛下知道你跟衛家不對付,好心許你一個恩典,你又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開口要接元樨公主端陽節回宮。」
這話說得太後也松動了臉色:
「雲碧,你話這是說給哀家聽呢。」
孫姑姑瞧著太後臉色,笑道:
「奴婢覺得姜醫侍忒傻,竟然不知道給自己求個恩典逃出宮去。
「您知道姜醫侍跟衛家那段龃龉,她心裡也委屈著。
「可她能怎麼辦呢,又不好抗旨,又不好忤逆太後。
「陛下也知姜醫侍和衛家這段恩怨,不好硬逼姜醫侍點頭,便說允了姜醫侍一個恩典。
「她便鬥膽和陛下求了,若能治好衛家夫人,不要賞賜,隻要端陽節叫衛家接元樨公主進宮。」
太後緩緩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為何不早說。」
當時在氣頭上,若是說了就把太後架住了。
在這宮中,奴才們都清楚功是功,過是過。
主子心口這股氣不出,難保以後另尋個由頭責罰。
「太後責罰,必定有太後的道理,太後教導,奴婢領受。」
太後略想了想:
「你既是崔尚食教導出的,想必是不會錯的。
「雲碧去問崔尚食,給她補個典藥的職,今後別一口一個奴婢了。
「那衛家夫人的病,你當然要給她治好,但也別少了她苦頭吃。」
我忙跪地謝恩,想了想又猶豫開了口:
「奴……臣鬥膽再跟太後求一道恩典。
「臣不願辜負崔尚食教導,想留在宮中伺候太後,求太後成全。」
太後並不接茬,卻笑著看了一眼孫姑姑:
「哀家早說過,清露這病不是因為哀家,是另有原由吧?」
「奴婢聽說三皇子和衛家小公子,不知為什麼吵起來了,跪在殿外跟陛下求什麼呢。」
我猛地抬起頭。
太後笑著呷了口茶:
「你的恩典哀家允了,去瞧瞧熱鬧吧。」
我匆匆往外跑。
「雲碧你瞧,這年紀輕多好,多情無情總是惱。」
「太後覺著,這芳草會叫誰擷去呢。」
「別看她生得單弱,其實是個有主意的,咱們猜誰都小瞧她了。」
7
我匆匆趕去時,就看見衛照和裴琅跪在殿內。
「聘禮衛家已經備下了,絕不怠慢了清露。」
「你願意娶,清露可願意嫁?」
「她自然願意。」衛照笑得得意,「我們共乘一車,一起看朝霞的時候她親口說的。」
見衛照如此自信,裴琅怔愣一瞬,臉色瞬間陰沉下去。
陛下竟然樂得聽家常熱鬧和少年心事,由著他們爭辯。
忽然想到這事跟自己也有些關系,便問:
「那朕指給你的王家五娘子,你不要了?」
「兒臣不敢忤逆父皇,也試著真心愛敬她,可是心意騙得了旁人,騙不了自己。
「兒臣從前過得艱難,是清露一飯一藥,親為親嘗。
「若無清露,別說洗清冤屈,兒臣更不可能活著跪在父皇面前。」
陛下想到裴琅的母妃,看著眼前眉眼三分肖似麗貴妃的裴琅,忽然也觸動了一絲愧疚心事。
「衛照,你說清露要嫁給你,她是親口說的嗎?」
衛照忙不迭點頭:
「上回清露出宮為我母親治病,她說跟陛下要了個恩典,要衛家幫她做些什麼,可不就是婚姻大事了?」
我聽得愣住了。
難怪那天他自言自語,說什麼好好準備,不叫我受委屈。
陛下忍不住撫掌大笑:
「衛照你啊!素日機敏過人,怎麼今日也犯傻!」
陛下便說了我叫衛家護送元樨公主回宮探望,並沒有要嫁他的意思。
衛照的臉霎時白了。
直到內監替我通傳,陛下才按捺住笑意:
「清露,朕有意為你指一門親事,你瞧著呢?」
我看了衛照一眼。
隻一眼,他就滿眼欣喜,像得了糖的孩子:
「清露,我已經備好聘禮八十抬,絕不輕慢你,也絕不納妾。
「父親母親也深覺虧欠,備了厚禮,還備了一間醫館和藥鋪,將來都給你管。
「還有團子,知道我要娶你,她高興得不行,總纏著我問你什麼時候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