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容不下旁的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芷蘿宮,在嬤嬤的驚呼聲中,將自己摔在床上。
嬤嬤想喊太醫來替我包扎,
我不肯。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麼,
心裡仿佛有一股強烈的執念,讓我等著,
絕望地等著。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芷蘿宮外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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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到我仿佛能聽見血液流動的聲音。
意識變得昏昏沉沉。
天色發白之際,
我才聽見有人說了一句,“陛下來了”。
陛下來了。
我的阿鐸來了。
他來得那樣遲,那樣遲。
好在,他還是來了。
可他來到芷蘿宮,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他不能負她。
我腦中一片空白,像是長久緊繃的一根弦,終於被拉到了極致,再也繃不住,斷了。
幾乎是歇斯底裡地質問著他,抱怨著他,也咒罵著蘇晚晴。
他不耐煩地捏了捏眉心,最後一絲愧疚褪去,涼薄地斜視著我,語氣暗含警告。
“宋緋,晚晴她很好,你不要胡鬧。”
哈。
他竟這般護著她,
連我說一句重話都不肯。
可蘇晚晴如果真的那樣好,為什麼要搶走我的夫君?
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的父兄S了。
我的小紅馬走了。
連我的九節鞭也廢棄了。
我生生拔掉了自己一身的刺,將一顆真心赤裸裸地捧到他面前。
他隻把玩了兩下,便嫌棄了,不要了。
我恨她。
也恨蕭鐸。
他騙了我。
他答應過的,
他明明答應過,隻愛我一個,
他親口答應過的。
為什麼,都不作數了?
9.
我的沉默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蕭鐸身子晃了晃,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門前,不肯走。
頂著初秋的寒意,他執拗地坐在那兒,神行蕭索,一動不動。
我想起從前,有一回昭兒病了,想見他,我就是這樣被攔在蘇晚晴的寢殿外的。
彼時,他正因為蘇晚晴有孕而欣喜,哪裡有闲心見我?
我便一直等在殿外。
等啊等,
等到宮裡的人來了又走,
等到天黑了又亮,
他還是沒肯見我。
而現在,等在外面的那個人換成了蕭鐸。
我看著窗棂上映出來的那道單薄的影子,忽然明白了他當初的感受。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哪怕他痴痴地守著等著,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隻有麻木,
隻有厭煩。
其實當初他可以告訴我的。
隻要說上一句,他不愛我了,
說上一句,對不起。
我便可以放下了。
可他不說,就這麼冷眼看著我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等天黑透了,我推開窗棂一看,發現蕭鐸已經昏倒在了臺階上。
很快就有人將蕭鐸帶走,他走後不久,蘇晚晴來到了冷宮。
她如今已經是正式的皇後,一襲鳳袍明豔威嚴,隻有一雙眼睛在打量我的時候,露出絲絲怨毒。
“你如今很得意是嗎?你以為他能愛你多久?他不過是把我忘了,等他想起來,你以為他還會搭理你嗎?”
我無所謂地笑了笑,“那皇後殿下今日前來,有何指教呢?”
她掌心猛地一攥,咬著牙,隱忍道,“陛下高熱不止,不肯喝藥,本宮命你侍疾!”
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
那個曾經忌我如虎的人,如今居然讓我給蕭鐸侍疾?
我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她瘋了,還是我瘋了。
許是我的目光過於詫異,她難堪地別過頭去,聲音冷厲地威脅。
“別忘了,你兒子還在我手裡!”
是了,我的昭兒還養在她的月華殿。
我隻能妥協。
臨走之前,我問她,當真願意讓我給蕭鐸侍疾?
她怔了怔,精致的面容出現了一道裂縫,仿佛土崩瓦解的壁壘,從殘垣斷壁中滲出絲絲縷縷的悲切。
她不願意的。
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哪怕用威脅的方式,
哪怕用哀求的方式。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她也是真心愛著蕭鐸的。
我突然有些不確定,我跟她,到底誰更可憐。
我搬去了拙政殿,照顧蕭鐸的起居。
看見我的瞬間,笑意從他淡漠的眸子裡鋪開,在對上我冷淡疏離的目光時,他唇角的弧度又慢慢落了下去。
須臾,又強打起精神,近乎討好地朝著我笑。
“緋緋,你終於來看我了。”
昭兒很快被送了過來。
他長高了不少,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稜角分明,偏似蕭鐸。
看見我的時候,嘴角扁了扁,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娘親……”
我心酸極了,抱住他,一下一下摩挲著他的後背,安撫著。
蕭鐸走過來,目光炯炯地盯著昭兒。
“這是……我們的孩子?”
在他記憶的最後,昭兒還在我腹中。
他病了這些天,渾渾噩噩,誰也沒敢將昭兒領到他跟前。
所以嚴格來說,這算是他們父子的頭一次見面。
蕭鐸表現得很興奮,指尖顫了顫,忍不住抬手,想摸摸昭兒的頭。
昭兒偏頭避開了,安靜又疏離地拱了拱手,喚道,“父皇。”
蕭鐸的手停在半空,許久才默默收了回去。
顯得十分失落。
有了昭兒相伴,蕭鐸的話多了不少。
我知道,他在試著修補和我,和昭兒的關系。
可冰凍三尺,又哪是一日之寒?
蕭鐸越來越多地提起過去。
提起剛懷孕那會兒,我們對昭兒的期待。
提起最艱難的時候,我和他住在一間漏雨的茅草屋裡,同吃一塊餅。
提起我找到他的那個深夜,草原深處的風。
他試圖用回憶,勾起我對他的感情。
可他不知道,他所提及的過往,隻會讓我覺得無比地抵觸。
就像生生撕開結痂的傷口,將曾經那個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宋緋,血淋淋地挖出來,展示人前。
那些美好的過去,通通化作可怖的怪獸,一聲一聲在我耳邊訴說著他的背叛,他的薄涼。
我感到胸腔被不斷擠壓,窒息的痛苦,讓人幾欲作嘔。
我竭力冷靜下來,打斷蕭鐸的話。
“蕭鐸,你忘了這三年來的一切,可這並不代表那些傷害就不存在。也許對你來說,我們的過去依然是美好的,可對我來說,隻覺得……無比惡心。”
他像是受到了重擊,嘴唇一顫,臉色白得嚇人。
許久,才紅著眼睛,輕聲道,“對不起。”
遲來的抱歉,又有什麼意義呢?
從他愛上別人的那一刻開始,
從他將昭兒從我身邊奪走的那一刻開始,
我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去了。
10.
蘇晚晴是在入宮半年後有孕的。
蕭鐸高興極了,下旨大赦六宮,還賜下不少的賞賜。
宮內宮外,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景象。
唯獨我的芷蘿宮,一片蕭索冷清。
昭兒病了,燒得迷迷糊糊喊著“父皇”、“父皇”。
我莫名地想起,得知我有孕的那一日,蕭鐸似乎也是高興的。
可那個時候,戰況正膠著。
他隻是略抱了抱我,便走了。
昭兒也是在他的期盼中出生的,
現在,他卻連看一看,都不願意。
全是因為蘇晚晴!
我頭一次那樣恨一個人,
像瘋了一般。
心裡藏著一條毒蛇,時時刻刻想鑽出來,咬上一口。
那日我在後花園,看見蘇晚晴被人擁簇著散步。
鬼使神差地,我悄悄撿了一塊布滿青苔的鵝卵石,暗中擲到她的腳邊。
剛擲出去的一剎那,我便後悔了。
可已經遲了。
蘇晚晴一腳踩滑,重重摔在地上,很快就見了紅。
我嚇壞了,頭也不回地跑回了芷蘿宮,撲在床上,瑟瑟地縮成一團。
夕陽西下,窗棂前的銅鏡將最後一抹餘光拉長。
我抬頭看過去,隻看見鏡中那抹蒼白又虛無的影子,
我一把掃羅銅鏡,鏡面碎裂,將鏡子裡的人割裂成無數塊,
面目全非。
蕭鐸還是知道了。
他一腳踹開芷蘿宮的大門,兇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宋緋,孤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惡毒,會害S孤的孩子。你當真以為,孤不敢對你怎麼樣?”
掐著脖子的手緊了又緊,我被掐得連連咳嗽,卻沒有掙扎,就這麼直直地望著他。
蕭鐸有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時候,平添了幾分多情。
而現在,他的眼底連一絲情意都沒有,
隻有冰冷,
嫌惡。
他當真恨透了我吧。
當著昭兒的面,也毫無顧忌。
我突然覺得倦了。
不想再爭了。
我想,就這麼S了,又有什麼不好呢?
對我們三個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可蕭鐸不肯放過我。
他說我害蘇晚晴失去了孩子,那就要把我的孩子賠給她。
說完,不顧昭兒的哭鬧,硬是帶走了他。
我求過他的,
他卻告訴我,這是我欠蘇晚晴的,必須得還。
我欠了她的,我要還。
那她欠了我的,
蕭鐸欠了我的,又由誰來還呢?
11.
“阿鐸,你還愛我嗎?”
“不,你愛過我嗎?”
我還是忍不住,執拗地想要一個答案。
他緊緊蹙著眉,聽著這個我反復追問的問題,已經從最初的疼惜愧疚,到如今麻木厭煩。
甚至不願再看我一眼,聲音冷漠到了極點。
“當年,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轟!
我的世界坍塌了。
原來,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我視如珍寶的曾經,
不過是輕飄飄的四個字,
權宜之計。
我在寢殿不吃不喝,躺了三天三夜。
聽著屋外宮人們的竊竊私語,說著蕭鐸對蘇晚晴的寵愛,
說著即將到來的盛大的封後大典。
第三天的傍晚,渾厚的鍾聲遠遠傳過來的時候,
我從枕下摸出一隻瓷瓶,握在掌心攥了攥。
那是鸩酒。
從蕭鐸起事那日開始,這瓶鸩酒便藏在了我的枕下。
他活著一日,我便等他一日。
他若S了,我便飲下鸩酒,去陪他。
日夜思念,
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最後一滴淚落下,
我拔開封口,伴著窗外不屬於我的喧囂聲,一飲而盡……
12.
昭兒的視角:
多年之後回想起來,許是從娘親S的那一刻開始,父皇便瘋了。
那一日,父皇茫然地站在娘親的棺椁前,站了許久,突然發了瘋,拼命拍打、撬動著棺蓋。
“你S了,你S了,沒有孤的允許,你憑什麼S?你害S了晚晴腹中的孩子,孤還沒定你的罪,你有什麼資格S?”
厚重的棺蓋被他徒手撬開,鮮血淋漓,他卻仿佛沒有任何知覺。
在看見娘親遺容的一剎那,他才停住。
娘親S的時候,脫下了繁復的宮裝,穿上了來長安那一日特意新制的衣裳。
一襲紅衣如火,本是穿給心愛的人瞧的。
後來,她卻穿赴S。
我後來才明白娘親的意思。
她是不願同這座皇城,同父皇再有任何牽扯。
她要幹幹淨淨地來,
也幹幹淨淨地走。
父皇怔怔地望著,突然慌亂地解釋起來。
“緋緋,你又在生我的氣了嗎?我錯了,我心裡是有你的。那日說的不過氣話,還有,我當真不知道昭兒病了,我以為你又在騙我。”
“緋緋,你理一理我,可好?”
父皇小心推了推娘親,
可棺材裡的人一動不動。
他支手撐在棺椁邊,也一動不動地看著。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急切地將我拉過去,抵在棺椁前。
“緋緋,緋緋,你是不是氣我帶走了昭兒?你瞧,我把他帶回來了,你同我說說話,好不好?”
呵。
好笑。
分明是他逼S了娘親,現在又做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樣,給誰看?
許久得不到回應,父皇便從棺椁中將娘親抱起來。
“緋緋,你不是想讓我陪你嗎?走,我帶去你御花園,去看看新開的菊花。”
他抱著娘親的屍身,表情中居然帶了幾分興奮。
剛走出芷蘿宮,便圍了一群人來攔他。
蘇皇後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陛下,她已經S了,S了,就回不來了。”
這句話像是觸到了逆鱗,父皇紅了眼睛,陡地從侍衛腰間抽出一把劍,胡亂揮砍。
“住口,住口,住口!”
大臣一批批地來勸,又一批批地被他喝退。
沒人敢再攔他。
他就這麼抱著我娘親的屍身,在宮內走了一圈又一圈。
似乎一夜之間,父皇變得昏聩起來。
他不再耽於朝政,
也不肯再見蘇皇後,
心心念念著鬼神之道。
這些年,父皇找了無數方士,設祭壇,招魂靈。
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沉迷。
所有人都陪著他演戲,
陪他哭,
陪他笑。
後來,真來了一個有本事的方士。
那方士在他榻前放了一面銅鏡,
給他織了一場夢。
在夢裡,他忘卻了記憶,以最初的身份,想挽回一切。
我聽見他欣喜地喚著娘親“緋緋”,緋緋”
聽見他一聲聲哀求。
漸漸地,夢裡的娘親似乎真的開始原諒他了。
我不願。
憑什麼?
他害S了娘親,憑什麼心安理得地要求原諒?
憑什麼可以得到救贖?
於是,在一個深夜,我抬手,打碎了銅鏡。
然後在他耳邊一字一句,正如當年他逼S娘親時一樣。
“娘親這一生最後悔的便是遇到了你。”
“她遇見了你,失去了父兄。”
“失去了自由。”
“失去了孩子。”
“最後連命也沒了,她怎麼可能原諒你?”
“父皇,這世間哪有這樣輕易抹平的賬?”
父皇神情變得十分痛苦,整個人似乎在半夢半醒間掙扎、割裂。
他還是醒了。
恍恍惚惚地看見我,衝我伸手喊著,“緋緋,緋緋……”
我面容肖似父皇,唯獨一雙眼睛像極了我的娘親。
我便用這雙像極了娘親的眼睛,冷冰冰地回應著。
“父皇是在叫娘親嗎?”
“她早就S了,在您立後的那一天。”
“一杯毒酒果腹,化作一抔黃土,幹幹淨淨,什麼也沒留下。”
“您忘了?是您親手S了她。”
父皇的唇角不斷顫動著,像再也承受不住般,嘔出一口血來。
父皇還是S了。
那日,我親眼看見他握著當初娘親藏著的小瓷瓶,一飲而盡。
我沒有攔。
就這麼看著他,痛苦地掙扎著,呻吟著。
如娘親當年一般。
最後意識破碎,他露出解脫般的笑。
“緋緋,我來見你了。”
(完)
文——嫋嫋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