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提前吃了過敏藥,小心拿捏著蝦的量,先發制人,不求這幫拎不清的蠢親戚站我這邊,隻希望爸媽能夠看清他們的真面目。
陳曉曼垂頭喪氣,好像已經無力爭辯。
但我清楚,她是藏匿在草叢深處的毒蛇,藏鋒不是改邪歸正,不過是靜待時機。
就像現在,她忽然抬起頭,眼底閃著陰毒的光。
11
“你叔叔和我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肯定是慶來這個糊塗蛋聽錯了。他就是個小孩,還不懂事,回頭我好好教育教育他。再說了,我去你家那天你不是說了會考慮嗎,我也沒有必要這麼對你呀。”
聞言,其他親戚紛紛開口。
“國信兩口子也不像是這樣的人啊,這事肯定有誤會。”
“我就說嘛,親戚裡親戚外,怎麼會有這麼深的冤仇,原來都是誤會。”
Advertisement
還有人在勸我,“欣欣,你打也打了,咱們也都替你罵了,你就原諒慶來吧,到底是一家人。”
我覺得可笑。
傷痛沒有落在自己身上,倒是替別人原諒的快。上一世我車禍去世,父母相繼病逝,也沒見到他們有多傷心,隻是恨最值錢的兩處房產都歸了叔叔一家,自己撈的好處不夠多罷了。
可如果這傷是真切落在自己身上了呢,不知道這些喜歡為人打抱不平的親戚又會如何選擇。
親戚輪番勸我原諒,媽媽卻一反常態沒有開口,隻是抱緊了我。爸爸則閉上了眼,不願再看。我知道他們應該看清這些親戚的嘴臉了。
這時,爺爺敲敲桌子,屋內頓時鴉雀無聲,“賣房子的事,欣欣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我的眼眶一陣湿潤。
唐珍和我都是爺爺奶奶看大的孩子,對我倆如珍似寶,一怕傷了,二怕餓了,可這一切都在唐慶來出現後變了。
凡事以唐慶來為先,凡事都不可違逆唐慶來。
哪怕是以生命為代價。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幾乎哽咽。
叔叔不過是我血緣上的親戚,他偏疼自己兒子無可厚非。可爺爺奶奶是將我從小費心拉扯大的人啊,依然為了唐慶來將我棄如敝履。
車禍離世後,爺爺奶奶連我的葬禮都不肯出席,因為他們恨那些謠言玷汙了他大孫子血脈的純正性,自然也恨身處謠言漩渦中心的我。
哪怕是現在,“唐慶來是我私生子”的謠言還沒有在網絡上被人爆料,他也與叔叔嬸嬸站在同一個戰壕裡,要搶走我當牛做馬掙下的房產。
12
思及此處,淚水逃逸,我忍不住閉上眼,不願眼中的傷痛被人看到。
再睜開眼,眼底一片平靜。
“嬸嬸,我不是不願意把房子讓給你,實在是有難言之隱。”
我欲言又止。
“你們也知道,唐珍S得突然,下葬之後夜夜給我託夢,說她S得悽慘,令我日夜難眠。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去找了大師,專門求了破解之法。”
掃過眾人諱莫如深的表情,我故意壓低聲音,“我在房子裡擺了唐珍的牌位,大師說必須擺滿三年才能徹底化解她的不甘,你們現在住進去恐怕不方便。尤其是慶來,他……”
滿意看到陳曉曼紅光滿面的臉變得一片煞白,我繼續道,“既然大家都在,我倒是有個好辦法,能給慶來買房子。”
“眾人拾柴火焰高,一人湊個十萬,慶來的房子不就有著落了。爺爺奶奶這麼喜歡慶來,他又是咱家這代第一個男孩,就一人給十萬吧。”
唐國信面露喜色,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欣欣這個方法好。”
“我請大師花了五萬,造牌位供奉又花了五萬,還不算請大師的餐飲費住宿費。這些也都是為了給慶來添福,那我就不額外出錢了。再說我剛買了房子,手邊也沒錢,等供奉完我直接把房子給慶來。”
陳曉曼滿意點頭,看向其他人,卻見眾人臉色沉沉,一言不發。
我笑著開口。
“小姑姑,慶來是咱家唯一的男丁,買房這種事你給添十萬不是很正常,又沒叫你全給他出了。”
小姑姑漲紅了一張臉。
“大姑姑,慶來會說話第一個叫的人可不是爸爸媽媽,也不是爺爺奶奶,那可是你呀,就衝慶來這份孝心,你得給他多添幾萬。”
大姑姑臉都綠了。
“爺爺奶奶,你們錢不夠也不用怕,你們還有房子啊,幹脆賣了直接買個新的,跟慶來搬到一起住,也好方便你們含飴弄孫。”
叔叔喜上眉梢,爺爺奶奶臉色鐵寒。
原來刀子落在自己手裡,傷口落在別人身上的感覺是如此暢快。
我佯裝看不懂繼續說,“其他親戚沒錢也不要緊,我有很多同學進了銀行,讓他們幫你審查一下資質,貸款給慶來買房。不要不舍得,慶來是咱們家唯一的男丁,我連房子都搭進去做法事了,你們最多就是貸點款罷了。”
此話說完,除了爺爺奶奶因為年紀大腿腳不便勉強坐著外,其他親戚全都拂袖走人。
陳曉曼環著我的手臂,真情實感感謝我。
唐國信則高興壞了,抱著唐慶來一個勁兒的轉圈圈,說他真是個金口袋。
我卻想起了他的另一個女兒,唐珍。
隻是叔叔好像已經不記得她了。
13
回到家,男友何旭打電話給我,語氣很是焦急,“過敏好些沒有,我們見一面吧。”
我的心裡一陣酸澀。
自重生後,我還沒有見過何旭。對他最後的印象裡還是他看到網上的謠言找我對質時絕望的臉,還有他那句話,“我們分手吧,唐欣。”
見面後,何旭輕輕摸上我的臉頰,眼裡滿是心疼,“還痒嗎?”
我搖了搖頭,被他擁入懷中,胳膊緊緊箍著我的腰身,呼吸間全是他幹爽清新的味道。
安撫著拍了拍他的後背,我忽然心神震蕩,狀似無意往上探了探,然後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開我。
“我家裡最近出了點事,你能陪我嗎?”
何旭答應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微涼的春風將我吹得異常清醒。
我沒有告訴賀旭自己過敏了,我的父母也沒有賀旭的聯系方式,因為事情發展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跟朋友吐槽,那麼何旭是怎麼知道我過敏了。
賀旭能從誰那裡知道呢?
顫抖著掏出手機,撥通了丁升的電話,“我再給你寄一個,加急,越快越好。”
“加急可以,得加錢。”
加錢可以,必須加錢,看戲不得買票啊。
“加價百分之二十。”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知道的,我不想要錢。”
14
當天眾人拂袖而去,我以為唐國信和陳曉曼夫妻倆會不好意思再提此事,沒想到才第三天,夫婦二人就按捺不住了,把眾親戚湊到了一起。
“房子我和曉曼已經看好了,哥哥姐姐妹妹們就按之前商量的錢數給我打過來就行,群裡是我剛發的銀行賬號。”
瘦弱的小姑姑猛地竄起來,指著唐國信鼻子罵道,“你能要點臉嗎,買個房子讓全家給你出錢,我們欠你的啊!”
我忍不住挑眉,唐國信逼我賣房我不同意時,小姑姑可是罵我罵得最兇。
“是啊,而且爸媽也不能賣房子,給你兒子出錢買房,以後養老去哪,這絕對不行。”
“唐慶來可是唐家唯一的男丁,你們不出錢誰出錢?”唐國信一臉你們都欠我的樣子,看得人氣不打一處來。
小姑姑當即回懟,“誰的兒子誰養,還想讓我們幫你養啊?”
我讓何旭制止了唐國信想要動手打人的動作,將幾份材料放在桌上,文件上的大字令陳曉曼攥緊了拳頭。
“誰的兒子誰養,這話沒錯。”
“那天我看著慶來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心裡想著不會是抱錯了吧,就順便給他和叔叔嬸嬸做了個親子鑑定。”
陳曉曼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繃緊了腿部肌肉起身準備要跑。
“你猜怎麼著,這孩子還真是親生的。”
見陳曉曼松了一口氣坐回去,我繼續說,“這孩子真是陳曉曼親生的,但卻不是叔叔你親生的。”
唐國信愣了一秒,轉身就要去打陳曉曼,卻被何旭牢牢控制住。陳曉曼尖叫一聲,縮到茶幾下面。
“賤女人,奸夫是誰,快說!”唐國信幾乎目眦欲裂。
唐國信與陳曉曼是老夫少妻,一直對她體貼有加,唐慶來哪見過這種場面,嚇得哇哇大哭。
屋內響起了哭聲,罵聲,還有女人的尖叫,一時間好不熱鬧。
見掙脫不開何旭的懷抱,唐國信氣得咬牙切齒,“侄女婿,你到底幫哪頭?”
何旭愣住了,我冷哼一聲,“當然是幫孩他媽。誰的孩子誰關心。”
說著將另一份親子報告甩了出去。
結尾處赫然寫著,支持何旭是唐慶來的生物學父親。
15
陳曉曼往門外衝去,被眼疾手快的小姑姑攔下。賀旭則因為我突然甩出的報告分神,被唐國信抓到了機會,整個人摔倒地上。
不等他反應過來,下一秒唐國信撲了上去,壓在他身上左右開弓,一拳連著一拳,很快就鼻青臉腫。
漠然看著眼前的鬧劇,我忽然回憶起我和何旭的相識,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經歷,美好到我因謠言被網暴而丟了工作時,被父母趕出家門時,全靠著他在相識時對我說的話堅持下去。
他對我說,“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像一株勁草,拼盡全力生長,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嗎?”
我不願去細想這段感情是否原本就不懷好意,也不願去深究他和陳曉曼是如何開始的,因為這些沒有意義。
我和何旭既然沒有未來了,那就讓我們的過去,永遠成為過去吧。
看到我冷漠的神色,原本還在奮力抵抗尋找還手機會的何旭忽然泄了力氣,S肉般癱倒在地,任由唐國信沙包大的拳頭砸在各處。
仿佛靈魂出竅般,何旭沒有呻吟,隻是一直看著我,眼底的情緒晦暗難懂。
我假裝沒有看懂,側過臉去。
16
那天,陳曉曼沒有受傷,賀旭也沒有起訴唐國信,隻是帶走了哭哭啼啼的唐慶來。
臨走前,賀旭看了我一眼,但終究沒有說話。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麼,我們都不可能了。
我是一株勁草,拼盡全力生長,一旦認準了方向,就絕不回頭。
17
沒了唐慶來,唐國信開始日日酗酒,醉了就打陳曉曼,罵罵咧咧說她害S了唐珍。
唐珍,又重新在唐國信心裡長出來了。
可長出來又怎麼樣,唐珍回不來了。而害S唐珍,每個人都有份。
青春期的孩子,原本就情緒敏感,更何況是碰到父親出軌、母親要離婚的唐珍。
當場,陳曉曼拿著鑑定為男的產檢報告日日上門來鬧,爺爺奶奶擔心她動了胎氣,不僅不趕走她,反而把她留在家裡,讓唐珍媽媽照顧。
有骨氣的女人哪肯受這種委屈,唐珍媽媽不肯照顧陳曉曼,放話要麼離婚,要麼把人趕出去。
可唐國信擔心陳曉曼肚子裡的孩子不是男孩,既不肯離婚,也不肯放棄孩子,唐珍媽媽就離家出走了,於是照顧陳曉曼的任務就落到了唐珍身上。
一次,唐珍送的水熱了些,燙到了陳曉曼,引得唐國信大為不滿,把唐珍罵了個狗血淋頭。
唐珍咬著唇一言不發,含著淚聽完了父親的臭罵,卻在父親讓她重倒一杯時,毫不猶豫從11樓的窗戶跳了下去。
唐珍父母很快離了婚,她媽媽逃似的離開了這座城市,而唐國信再婚迎娶陳曉曼,所有人的生活都好像重新走上正軌。
我卻時常後悔,沒有在她父母婚變時把她接到我家,哪怕隻是讓她短暫逃離那個窒息空間也好。
18
陳曉曼被唐國信打S了,在一個唐國信醉酒的夜晚。
他喝得太多,完全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物件,等他看清手裡的東西不是擺件而是人的腦袋時,陳曉曼早已口鼻溢血,斷了氣。
唐國信被抓了進去。
刑事不比民事,況且陳曉曼的父母不依不饒。
唐國信想讓親戚們幫他請律師打官司,縮短刑期,可卻忘記了自己曾逼迫眾親戚為他“兒子”出錢買房,將所有人得罪了個遍,現在有誰肯為他出力?
更何況唐國信花銷無度,名底下一點存款沒有。請律師,打官司,樣樣都要花錢。花自己錢,倒貼唐國信,沒人當這個冤大頭。
爺爺奶奶到底不舍得唐國信,可他們卻已年邁,得到消息的當晚就中了風,躺進了重症監護室。幾個孩子商量了一下,重症監護室費用太高,幹脆拔了管子。唐國信還沒判,兩個老人已經下葬了。
唐國信最終被被從重判處。
他被轉移到監獄後,我去探監,並把唐珍的日記還給了他,裡面詳細記述了唐珍在經歷他這場婚變時的恐懼與無助。
孩子的世界真小,小到隻能裝得下父母兩人。
她以為就算父母感情有變,但起碼她還會感受到父母的愛。卻沒想到父母兩人,一個丟下她跑去了外地,一個隻把她當伺候人的丫鬟。
“我不明白為什麼,媽媽不再是媽媽,爸爸也不再是爸爸。我所擁有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
於是她再無生意。
看完日記,唐國信竟然留下一行眼淚。
卻不知道這行眼淚,究竟是為唐珍而流,還是為自己現在這副境地而流。
19
距離那場鬧劇已經過了一年,車禍致S的前世對我來說宛如一場夢。
聽人說,何旭給唐慶來改名做何來,仿佛在質問這個孩子究竟從何而來,然後就把孩子丟回了老家,在星城處處相親,想找個女生接手何來,可惜一直沒人上鉤。
這一年裡,我沉浸式工作,用便宜的午餐和更便宜的咖啡點綴工作,伴隨著房價下跌的趨勢,成功在一年內攢了十平。
在這個月第N次凌晨下班時,一直與我連麥下班,直到我平安到家的丁升忽然在電話那頭問我,“如果我搬去星城,你會不會高興?”
丁升語氣顫抖,含著一絲期待。
平穩停車,我熄了火。
一片寂靜的車庫裡,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越跳越快,完全不受控制。
於是我說,“可以試一試。”
電話那頭,丁升歡欣鼓舞。
20(何旭視角)
陳曉曼來找我時,是我和唐欣交往的第五年。
她說自己懷孕了,她想生下來。
我和她隻有一次,隻有那一次,但偏偏就懷孕了,我懊悔不已。
於是我給她打了一萬塊,並拉黑了她。
我和唐欣在一起五年了,雖然偶有分神,但我舍不得和她分開,更不敢賭如果她知道這件事後會不會和我分手。
她是一株勁草,一旦認準了方向就永遠不會回頭,所以我不能賭,賭她會不會認定我就是唯一的方向。
我以為陳曉曼拿了錢會去墮胎,卻想到她生下了孩子。
見唐慶來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了他,因為他實在跟我長得太像了。
小家伙香香軟軟,伸著手要我抱他,被抱走時還哭鬧不休,我的心忽然就軟了。
我開始跟陳曉曼保持聯系,但也僅限於分享孩子的照片,卻沒想到因此暴露了我與陳曉曼的關系。
得知唐欣過敏後,我一心隻擔心她的狀況,完全忘記了我不該知道此事,而我的那株勁草,聞風知意。
我已經喪失了跟她在一起的機會。
離開陳曉曼家那天,唐慶來一直在我肩上哭鬧,我忽然對這個孩子產生了厭惡,改完名字就把他丟回了老家。
未婚有子,老家對我風言風語,父母催我趕緊結婚,接走何來,我同意了。
如果那個人不是她,是誰都無所謂。
可是後來,我聽人說唐欣就要結婚了,結婚對象是給我與何來做親子報告的醫生,那天我忍不住爆了粗,“老子居然還是他倆的媒人。”
不知道這句話被誰傳到唐欣那邊去了,結婚請柬居然送到了我這裡,上面隻寫了一句話。
“缺了你,沒人敢坐主桌。”
字跡飄逸有力,顯然是個男人寫的。
我氣得牙根痒痒,到底沒敢露面,隻是託人包了一個大紅包。
我知道,我和唐欣的故事,徹底落幕了。
夢醒時分也會幻想,如果沒有陳曉曼,我們現在會是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