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當眾拒婚。
阿爺卻故作玄妙地安撫道:「我們小雲兒的良緣,很快便會出現。」
可他沒說,那人竟是位世家貴子,還於書畫一道天賦卓絕。
隻可惜,一場流寇造亂讓他廢了握筆的手,失了價值,被家族舍棄。
「缙雲,你會不會……愛上一個廢物?」
素來驕矜的人,此刻卻是那樣小心翼翼。
「不會,因為你不會是廢物。」
唯此一句,他便為我做回了天縱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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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被崔衍當眾拒婚,可我不怪他,怪我爹。
書院講會那般莊重的場合,他偏要認女婿,丟了臉面委實不屈。
崔衍同我說:「缙雲,對不住,我……不能有負芸娘。」
我後知後覺,原來辛苦供他讀書的姑娘,不是他妹子,而是意中人。
那他又何錯之有。
不能因為崔衍不喜歡我,就否認他是個知恩重情的好人。
我想得開。
為平息流言,阿爺以山長的名義將崔衍舉薦去了別的關注公眾號:胡\\巴 士書院,蒼林失了最好的學子。
他還哄我說:「我們小雲兒的良緣,很快便會出現。」
我追問:「那是何時,又在何處?」
阿爺故作玄妙:「就在今年夏至日,就在書院裡。」
夜裡我去送茶,瞥見他床頭擺著一本《爻辭》,原來如此。
我爹也深信此道。
所以,霍珏入蒼林山時,他是當成未來女婿相看的。
論形貌端秀,霍珏不輸崔衍。
論出身貴重,青州霍家乃世家大族,兒郎堪配公主。
霍珏會入蒼林,隻因我阿爺是當世書畫名家,他慕名求學而來。
不巧的是,阿爺外出遊歷去了。
當夜,我同爹商議,修改了霍珏學檔中的入學日期,權當夏至日沒人來過。
我爹不解。
我無奈:「爹,您抬頭看看天上。」
此刻月朗星稀,我爹雙眸微轉,拈須道:「你是想說,霍珏如九天之月,難以企及?」
我搖搖頭:「女兒的意思是,白日夢不要夜裡發。」
我爹怪我頂嘴,罰我五篇習字。
這原本算家常便飯,隻是我近來多忙碌,屬實添了堵。
蒼林書院聲名在外,每年都有外地學子慕名而來,書院房舍住了許多人,他們的內務都需我來安排。
「這字落筆酣暢,行如雲煙,寫得甚好。」
霍珏對著我的習字贊不絕口,我也不好再駁了他換房舍的要求。
許是覺著我好相與,他又來了幾回。
我大概知曉,這位世家公子不喜房舍窗子朝南,不喜地上磚塊有裂痕,更不喜房中顏色單調……
學子們見霍珏得了便利,紛紛跑來提了要求。
我耐著性子記下,尋了泥瓦匠還有布莊的伙計,挨處做了修繕和調整,叫這些人都能滿意。
泥瓦匠拾掇了五日,總算都弄好了。
可霍珏又來了。
他穿著早上才發的青衿找上門,原地轉了個圈,叫我看看。
我瞧著那衣袖略窄,衣擺也短了三寸,很是不合體。
「許是裁縫弄混了尺寸,煩請霍公子再報一次,我拿去改。」
霍珏卻道:「還請姑娘重新幫我量一下。」
我不願意,但轉念一想,這人平日應該是不料理這些的。
「也好。」
2
霍珏身量很高,我為他量體需得踮腳,他垂目看我,似也注意到了。
待我回身記下臂圍,再轉頭時,他已屈膝低身與我平視,細長彎卷的睫毛微微閃動:「這樣可方便些?」
我點頭應和,確實方便許多。
出門時,霍珏提醒道:「天陰了,像是有雨要來。」
我謝他這句,連忙奔向曬書場。
這陣子陰雨連綿,阿爺藏的古書險些發了霉,趁著今日陽光好,我搬出來晾曬,沒承想一會兒的工夫天就陰了。
跑到半路,細雨飄了起來。
我心中暗道不好,阿爺那些比他阿爺年歲還長的古書要遭殃了。
好在沒有。
我到曬書場時,那些古書早已安然放在廊下。
我輕輕舒了口氣,身後跟來的人慢悠悠地開口:「沈姑娘腳程好快,都不待我說完話。」
看來是他收的書,我要道謝,霍珏卻先說,「我瞧見那有幾本古畫鑑賞,都是孤本,能否借我看看?」
我有些為難,阿爺的書從不外借。
「你可在書房裡觀閱,不帶走便行。」
他也是不客氣,拿了書就鑽進書房,留我一人守在曬書場的廊下觀雨。
那日後,霍珏想看阿爺的書,便會找我。
「沈姑娘,我覺著你理家做主母也會是個好手。」
我不接茬,隻說:「明日山中授課,你記著燻香,防蛇蟲鼠蟻。」
這句提點他最好聽進去。
蒼林書院採用擇師制,不同夫子每日授課的內容不同,學子們根據課目梗概擇師而從,素來也不拘什麼固定的授課地點。
霍珏選了次日文夫子的山中書畫課。
我的擔心倒是不多餘,他還真叫蛇咬了。
書院的郎中說蛇不帶毒,隻需要清理下傷口塗抹些藥膏就好。
霍珏卻一直叫疼,可能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麼重」的傷。
我仔細分辨,他身上燻的香很淡雅,不是前兒個發下去那種防蛇蟲的。
許是聞不慣,壓根就沒燻,那他被咬也算自找。
出了房舍,我同郎中商議,將燻香換成了藥草包,山中授課時隨身攜帶,或許會方便許多。
下發藥草包那日,旁人的書童都來領,唯有霍珏的沒人領。
我送去房舍卻看見他的書童寧安跪在門口,膝下是數根荊條,顯然是在受罰。
這會兒不好過去,總不能明著叫人家難堪。
日裡頭,聽幾個廚娘闲聊。
王嬸提起昨日半夜有個書童來敲門,叫她開灶房的鎖,要燒水沏茶,說是他家少爺不喝隔夜的茶。
王嬸自然沒理會,吼了一頓把那小書童撵了回去。
我輕嘆口氣,叫了泥瓦匠在灶房側間搭了個小灶臺,僅供燒水,倒也出不了什麼意外。
拾弄好以後,我瞧見寧安隔得老遠朝我鞠了一躬,他小小年紀,跟了那麼個矯情的主子,也是艱難。
3
入冬後,我爹受邀到外地講學,正巧堂考出了榜單,我湊在廳裡代他整理,聽著幾位夫子感慨。
廖夫子對霍珏贊不絕口。
他入書院五個月,已連冠五次堂考。
「咱們書院又出了一個崔衍。」
此話脫口,肖夫子才想起我還在場,立時啞了聲。
我識趣地退了出去,正巧撞見霍珏,也不知站在這多久了。
「沈姑娘,崔衍是誰?」
他開口便問。
崔衍兩年前入蒼林,僅讀了一年半的書,卻得了十七次榜首,六藝之中沒有他不擅長的。
霍珏耐著性子等我講完,才問:「那書畫呢?你有他的畫作嗎?」
崔衍的畫作……我倒是真有一張。
看著那幅畫,霍珏皺眉道:「他心儀於你。」
畫人像練筆本是稀松平常之事,也不知霍珏為何有此一說。
我沒有多解釋,隻淡淡地搖了搖頭。
那日,不知崔衍哪裡來的興致,為書院每個人都畫了一幅像。
霍珏看看畫,再看看我。
「我是在告訴你,不是問你。」
我苦笑,崔衍當眾拒婚,絲毫不顧及我的顏面,如此怎麼算心儀?
我無意爭論,直接將那幅畫送給了霍珏,叫他慢慢研究。
他竟回贈了十幅,畫的全是我,還說:「我比崔衍畫得好。」
冬雪過後,蒼林山覆上一層白,萬籟俱寂,別有意境。
文夫子特意加了一堂書畫課,帶著學子們登山畫雪景。
我瞧著窗外,想起初見芸娘那天。
她踏雪而來,說是崔衍的妹妹,明明眉眼分毫不像,我竟信了。
崔衍家境不富裕,阿爺惜才,減了他一半的束脩,剩下的一半,芸娘用工錢幫補著,倒也湊齊了。
我瞧她身上有傷,起初以為是雪天路滑摔的,後來分辨出來,那是叫主家拿鞭子抽的。
芸娘怕崔衍擔心:「沈姑娘,你別跟我哥說,這些冬衣幫我轉給他就好。」
她針線活很好,衣袖上的松紋圖樣繡得精細。
我拉著芸娘到藥房搓藥,許是這裡炭烘得太暖,她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沈姑娘,我若能像你長在書院裡……就好了。」
我有些心酸,平日覺著的辛勞竟不算什麼了:「待你哥中了榜,不定還瞧不上我做的這些。」
芸娘的眼生得好看,瞧我的時候努力地睜了睜:「我哥一定可以的。」
她才是崔衍心儀的女子。
思緒回來之時,學子們已經吵吵嚷嚷地進了書院,個個凍得鼻頭發紅,精氣神倒是都不錯。
我早前吩咐灶房備下了姜湯,待他們回來便挨個發下去,驅驅寒氣免得生病。
4
寧安勸了霍珏許久,他還是不肯喝姜湯。
實在沒法子,來尋我去瞧瞧,這對主僕都是不懼麻煩我的。
老遠聽見霍珏在打噴嚏,許是真的有些受寒。
「霍公子,姜湯裡添了紅棗,不算辛辣,快些喝了才好。」
聽我這般說,霍珏擦了擦鼻子,依舊搖頭。
我也不再多說,左右身子不是我的,霍珏卻開口:「你喚我一聲子瀾,我便喝。」
這大概是霍珏的表字,我實在不解:「兩者有何關系?」
「沒關系,我就是想在你口中與別人不同。」
倒是坦白,可他喝不喝姜湯與我也沒關系。
見我搖了搖頭便要走,霍珏脫口而出:「那你允我喚你缙雲也成。」
「公子自便。」
後來,他竟真的改口喚我缙雲。
落雪三場後,進了年下。
書院的除夕假有三日,路近些的學子都啟程回家團圓。
那些路遠的隻好留在書院過除夕。
我守著王嬸送來的餃子,自顧自生悶氣。
阿爺和我爹真是沒個分寸,丟著我一人在書院過除夕,他們倒是玩興正高。
保不齊這兩人是在躲著不給我發壓歲銀子,想想更氣了。
好在餃子很好吃。
才吃出一個銅板,霍珏便來尋我,說家裡送了些稀罕的煙花,不看後悔終生。
我跟了去。
漆黑夜空裡,顆顆光點陸續綻開,像金絲菊漫天散放。
「缙雲,我家鄉有個說法,煙花會帶走煩惱,你不妨試試。」
我信了這話,想著讓霍珏少給我添些麻煩。
那人像是聽得到我的心裡話,微微點頭,小聲道:「我盡量。」
除夕後,阿爺和我爹一同回了書院,他們商議了幾日,從武館僱了十幾個有身手的護衛到書院,也不知是在防備什麼。
又過了一月,當朝陛下駕崩,新帝登基,朝局動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