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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但聲音出乎意料的軟:


「我來遲了。」


 


7


 


我是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的。


 


小檀守著我,捧藥的手都在哆嗦,她說,有人暗告我舅父貪汙受賄,宋正卿便帶著禁軍上門,將季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然後翻箱倒櫃,搜查證據。


 


書房、臥室、閨閣,乃至柴房,都翻了個底朝天,裝模作樣地找所謂的證據。


 


至於那盧家。


 


已扣了一條S人冥婚的罪狀,遞上了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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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事院做事,可特事獨行,不必請皇命,甚至先斬後奏。


 


手段之兇殘,向來隻耳聞目見,但季家從沒像今天這般,身臨其境地體會一番。


 


「搜索」一番無果後,宋正卿鳴金收兵,笑說:


 


「冤枉季大人了。


 


「看來季大人是純臣,並沒有貪汙受賄。


 


「誣告大人的,本官定好好給他個教訓。」


 


他讓人抬上兩箱黃金,囂張跋扈:


 


「這是聘禮,夠大人裡裡外外把府裡翻新一遍。」


 


舅父敢怒不敢言。


 


舅母和表妹抱在一起,嚇得臉色蒼白,表妹更是眼淚直流。


 


小檀不敢多看,將房門掩上,心驚膽戰,憂心不已:


 


「小姐,宋大人不是善男信女,我從沒見過如此兇神惡煞之人。


 


「傳聞他克S了兩位妻子,是個孤星命。


 


「你真要嫁他?」


 


我垂下眸,手裡攥著一個玉镯,是被逼冥婚那天,宋正卿套到我手上的,他很直白:


 


「這是定情信物。


 


「戴好了。」


 


玉镯翠綠通透,是難得一見的稀品。


 


價值連城。


 


他沒有開玩笑,是真的想娶我。


 


傅行簡負我,舅父S我辱我,我已身在泥潭,隻有宋正卿三番兩次對我伸出援手。


 


如果是狼窩,那我也願意闖一闖。


 


「我嫁。」


 


8


 


婚期定在半年後,傅行簡知道此事後,來找過我一次。


 


我正在燒為他做好了五年的嫁衣,還有婚書。


 


他臉色有些難看:


 


「那天如果小檀來通知我,我定會來救你的。你舅父此舉,確實有失欠妥。


 


「但你何苦如此作踐自己,嫁給他?」


 


我啞然一笑,作踐?


 


傅行簡說了很多:


 


宋正卿定過兩門親,新娘還沒進門就意外身亡,乃天煞孤星。


 


宋正卿行事S伐血腥,官場人人自危,一半都是因為他所在的推事院。


 


宋正卿樹敵眾多,以後定不能善終。


 


我沉默著,波瀾不興。


 


看著銅盆裡殷紅嫁衣,最後火星化作灰燼,疏遠有禮地將傅行簡請出我的住處。


 


幾乎在他前腳走的同時,宋正卿就到了。


 


剛才的話,想必是聽到了,但他沒說什麼,隻是不由分說地將我帶出府。


 


讓我去宋府看看,有什麼想添的。


 


9


 


宋府很大,除了門口兩隻石獅唬人,裡頭庭院深深,沒有奇珍異草、珍禽異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偶爾經過幾個老翁老婦,都是低頭不語,各自做著手上的活。


 


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一個。


 


宋正卿解釋:「我家沒那麼多規矩,他們都是老人,耳背眼瞎,你別跟他們計較。」


 


我搖搖頭,隻是有些詫異。


 


他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樣。


 


宋正卿是名門之後,祖蔭深厚,少時就是個紈绔,乖張矜貴,好勇鬥狠。家裡,怎麼也得是豪橫富貴,奴僕成群。


 


想不到看起來……好像還有點寒酸?


 


他對宅院調度、布置整頓,一竅不通,聽我說了幾句,便說要把宅子在婚前交給我打理張羅。


 


理由是家裡老人也不懂。


 


我哭笑不得。


 


但我們始終未婚,我不敢多言,走時,看見前廳掛的四條屏水墨畫。


 


我多嘴了一句:


 


「大人,這畫是赝品,你大剌剌掛出來,也沒關系嗎?」


 


聞言,宋正卿臉色一變,猙獰得有些可怖。


 


我心髒跟著一緊,一顆豆大的淚珠滑下臉頰。


 


10


 


「對、對不起,是我僭越,說錯話了。」


 


我小心翼翼,謹慎地收回目光。


 


垂著頭不敢再說。


 


他堂堂錦衣衛指揮使,不可能有人給他賣或者送赝品,他掛在前廳,定有深意。


 


縱然我們婚事已定,我也不該指手畫腳。


 


他定會覺得我多舌。


 


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


 


這四個字,來京後就刻在我心底,一言一行,都按著高門貴婦雕琢自己,做一個內宅婦人,就是為了將來配得上傅行簡。


 


現在,是他。


 


我忐忑不安,咬著唇,聲音有些顫:「對不起。」


 


宋正卿揉了揉眉心,有些失笑:


 


「倒是我嚇到你了。


 


「別哭了。」


 


我眨眨眼,熒光點點,看著宋正卿遞過來的一方帕子,猶豫片刻,才接了過去。


 


他移了過來,斜陽鋪在他臉上,鍍著一層暖暖的柔軟。


 


聲音低沉,哄道:


 


「我宋正卿的新娘,要高高興興地嫁我。」


 


我的心髒跟著猛然停滯了一下,接著劇烈地跳動起來,鼻尖都止不住有些發酸。


 


宋正卿勾起我一根拇指,笑得有些雀躍:


 


「再幫我看看,還有什麼西貝貨。


 


「我好明天討債去。」


 


我躊躇忐忑,幫他看了幾樣古玩字畫,有真有假,我惶惶不安,低著聲線給他一一指出。


 


宋正卿俯首聽命,連連點頭。


 


他說要討債,但討債前要幫他做一件事。


 


到了玲瓏閣才知道,他說要幫忙的事是什麼。


 


竟是幫公主選嫁妝。


 


11


 


玲瓏閣是上京最大的珍寶閣。


 


三層重檐大廈,每月十六,聚集來自五湖四海、番邦四夷的行商,買賣各種寶貝。賣品參差不齊,有價值連城的寶物,也有不值一文的假貨。


 


全靠眼力和口才淘貨。


 


來京的第一天,我便知道這個地方。


 


我摸著古玩字畫長大,這地方對我來說,甚至對天下鑑師來說,都是個寶地。


 


我躍躍欲試。


 


但是舅父不許。


 


我言未畢,他已沉著臉,諷刺起來:


 


「玲瓏閣魚龍混雜、烏煙瘴氣,姑娘家去那種地方能是什麼正經人?你莫要去拋頭露面,丟臉至極!」


 


我當時就委屈得想哭。


 


再也不敢提去玲瓏閣。


 


我好怕,他們會不高興。舅父那麼看重顏面,傅行簡那麼看重身份,若我再添龃龉,定叫他們失望透頂。往後的日子就更艱難了。


 


但是,今天公主也不來了嗎?


 


這有什麼丟臉?


 


公主跟我一般年紀,也是大齡出嫁,但她雍容華貴,一顰一笑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嚴和貴氣。


 


我一時有些怯。


 


但宋正卿幫我引薦公主。


 


他看得起我。


 


我吸了一口氣,盡力保持鎮定,將公主要賞玩的寶貝一一過眼,然後侃侃而談。


 


恍如當年。


 


公主笑問:「宋大人,你哪裡找到這可人兒,真是個寶貝。」


 


我才知自己過於投入,竟滔滔不絕了一個多時辰,實在失禮。


 


我正要俯身致歉,宋正卿低低一笑,懶散地給自己倒了杯酒,直言不諱:


 


「寶貝是下官老婆。」直白又坦誠。


 


「這是家學淵源。」


 


我耳尖陡然發燙。


 


公主咯咯抖笑,大珠小珠落玉盤,對我十分喜歡,拉著我手要我再多講些。


 


公主收獲頗豐。


 


隻消半天,全玲瓏閣的人都知道,今天最值錢的寶貝,多半被公主收入囊中。


 


有人敲響了公主的廂房,想請鑑寶的先生出來一見。


 


同行相會,能融通學功,自是相得益彰,但我不願過多露於人前,隻好婉拒。


 


門外眾人敗興而歸。


 


他們知道裡面的是公主,不敢再請。


 


但有身份的人就不一般。


 


門扉再度敲響,清朗的聲音從門縫中鑽進,端的是愛才惜才的尊敬。


 


是傅行簡。


 


「不知裡面是哪位鑑師。


 


「請先生幫忙掌眼,有重酬。」


 


二品軍侯,恭謹誠懇,一門之隔,喊我「先生」。


 


12


 


公主饒有趣味地提醒,先生是位女鑑師。


 


傅行簡不覺唐突,再請三請,他要備聘禮,唯恐走眼,失了禮數,公主信得過的鑑師,定是最好的。


 


他說:


 


是男是女又何妨,英雄不問出處,不問來路,隻看今朝。


 


他傅行簡交友待人,不規男女,不問貴賤。


 


他豪氣出言,帶著一種金戈鐵馬的恣意。


 


他說過,我滿身市井銅臭。


 


商人粗鄙,現在怎麼又當得起他這句「先生」了?


 


我紅著眼,盯著那扇薄薄的門,雙手籠在袖子裡,他的話,扎得我心疼。


 


宋正卿抬起眼,仰頭喝盡杯中物,他背靠軒窗,窗下水靜河深,看著我紅了的眼眶,神色晦暗不明。


 


他沉默不語,我搜腸刮肚。


 


而後,他衝我清淺一笑,亦無風雨亦無晴。


 


有些路,要自己走。


 


有些坎,要自己邁。


 


我鼓起勇氣,轉身打開門扉,努力挺直了腰杆:「傅侯爺,此舉不妥,請另請高明吧。」


 


傅行簡瞠大了眼。


 


他沒想過裡面的人是我。


 


他怔怔地站了兩息,問:「你怎麼會這些?」


 


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我平靜道:


 


「侯爺與我自幼定親,我家什麼營生,你忘了嗎?


 


「臨安珍寶樓、長臨典當行,侯爺口口聲聲說我一介商戶女,竟連我什麼商戶都不知道?」


 


他晃了神,有些茫然。


 


我站在他面前,昂起脖子,身後宋正卿臨窗舉杯,安靜泰然。


 


這是我唯一一次,當著他的面,反問譏諷。


 


傅行簡有些錯愕,一抬眼,帶著些不可置信。


 


我直直看向他黑瞳,就一個瞬間,我看見傅行簡眼裡的審視和認真,還有驚豔。


 


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可能,與身份無關,與出身無關,與性情無關,他不喜歡的,僅僅隻是我這個人而已。


 


跟我有關的,他都不關心。


 


我想起到京時,他看我的第一眼。


 


是迫不得已的無奈。


 


他少時就走南闖北,南徵北戰,慣了登高送秋風,指點沙場,唯一的束縛是與我的婚約。


 


不得不領的承諾。


 


不得不受的規束。


 


原是我醒悟得太遲,錯得太離譜!


 


13


 


閨閣小姐裡,鮮少會鑑寶的,經珍寶閣這次,我的名字在上京貴女圈中迅速傳開。


 


不少夫人貴女送來拜帖,讓我幫忙掌眼。


 


連公主出嫁,都親自給我下帖。


 


一紙喜帖,沉甸甸地落在我手裡,不是季府闔府,是獨獨我一個人的。


 


以往那些名門宴席,宴請各府公子小姐時,舅父都不讓我去的。隻因我不是季家人,還是商籍身份,他總說會落了季家顏面。


 


貴女圈中隻知季府有個寂寂無聞、寄人籬下的商戶女,傅行簡的未婚妻,出身卑微、毫不起眼,都在替他惋惜。


 


我能鑑師身份出席公主婚宴,意味著公主認可我、賞識我。


 


什麼出身,什麼來歷,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我攥著請柬,說不出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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