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開媽媽的手,徑直上前一把捏住他的麻筋,牢牢地限制住他的動作。
「喲,這就惱羞成怒了?」
我陰陽怪氣著:「媽媽哪點說錯了,你指出來嘛,要是她不對我幫你說她。」
「什麼?沒話說?沒話說你就動手啊?破防男。」
最後三個字我故意壓得很重,直面爸爸扭曲的臉我覺得很痛快。
我知道自己不是廣義上的好女兒,甚至可以評論上一句狼心狗肺。
可憑什麼呢?
他對我們不好,我還舔著臉上趕著討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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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心瘋了吧!我沒那麼下賤!
所以停頓了幾秒,確定爸爸已經失了力氣再也沒有辦法攻擊人,我這才松手。
像個戰士一樣守護在媽媽身前,傲視眼前所有人:
「聽清楚了吧,我媽說要離婚。」
「不管你們怎麼想的,今天我都會帶我媽走。」
「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沒事別聯系。」
「放肆!!」
「讓她走!!!」
我話剛說完,兩道不同的咆哮聲從對面傳來,爸爸指著我的鼻子還沒罵完一句,就見奶奶一把攥住他的手。
「讓她們三個人走!」
她怒吼道:「走啊!我看看你們仨能活出個什麼名堂!」
「一個沒人要的二婚老女人帶著兩拖油瓶,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
5
「媽……」
爸爸皺著眉不是很高興,他明顯沒有成全的意思。
嘴上叫囂的再厲害,他心裡也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可奶奶明顯是氣急了,拽著他的手就沒放開過:「謝慶國你要還認我這個媽,就聽我的話!」
「什麼樣的女人不好找,你非要那個不要臉的潑婦!」
「世界上大把的好女人,人隔壁村張爺前年不還娶了個二十多的大學生,你這條件不比張爺要好的多,別說大學生了,說不定有女人自帶嫁妝上門嘞!」
一說一白眼,奶奶把爸爸誇得天花亂墜史上第一,那些老夫少妻的例子她張口就來,明顯把爸爸說動了心。
再加上媽媽從頭到尾冷著臉看都不看他,我和妹妹瞧他比仇人還嫌惡,這一切的一切讓他忽然堅定了心,咬牙說了聲:「好。」
「行,張玉珍你別後悔!」
「離就離,誰怕誰!」
「我可告訴你張玉珍,沒了我你看哪個男的會要你。整天邋裡邋遢頭發也不梳,身上穿的不是黑就是灰,像煤礦裡出來的一樣。」
「也就是我能忍你,換了別的男的早就把你休了!」
「既然你不知好歹,那行,我成全你,咱們離婚,現在就離!」
說罷爸爸轉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車鑰匙,大闊步地往外走去,那背影瞧著像是還有點急切。
媽媽早就對爸爸冷了心淡了情,見他幾句話就被勸得動了心也不在乎,拿起放在臥室抽屜裡的結婚證,也跟了上去。
我和妹妹留在家幫忙收拾行李打包快遞,把屬於媽媽的痕跡一點一點地全部帶走,絲毫沒打算留給爸爸的意思。
看著妹妹淚中帶笑,忙前忙後拿袋子裝東西的快樂模樣。
我忽然有些心酸。
不為別的,就為我們兩一直以來都是媽媽割舍不了的牽掛。
其實以前她也曾勇敢地和爸爸提出過離婚。
那次也是爸爸毫無顧忌地大發脾氣,說媽媽懶沒有仔細檢查,導致洗衣機攪壞了他最喜歡的皮帶。
明明是他自己的問題,是他脫衣服連皮帶都懶得取,可出了問題他卻把責任全怪在媽媽頭上。
大吵一架後爸爸抬手就是一巴掌,不由媽媽辯解地扯著她的頭發將人從床上拖下去。
我哭得不能自已,抱著不足一歲的妹妹赤著腳跑到隔壁村拍打叔叔家的門,向他求救。
那一晚是我有史以來最恨爸爸的一次,也是媽媽崩潰受不了向爸爸提出離婚的第一次。
我摸著媽媽青紫的眼眶,恨得牙齒咬破了口腔。
我勸她走不要再回來,爸爸不答應離婚你就跑。
可她還是為了我和妹妹堅持了大半年。
後來她終於逃了,逃向了自由。
可在一次偶然間的遇見後,她斬斷了奔向自由的翅膀,再次回到了牢籠。
因為她愛我們。
「夢茹,媽媽不走了。」
摸著我和妹妹結痂的頭發和亂糟糟發餿的衣服,媽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地將我們摟在懷裡。
自此以後再怎麼受氣再怎麼挨打,她都沒說過一句離開。
媽媽,我的媽媽。
攥緊手裡的衣服,我的淚灑滿了衣襟。
6
「玉珍啊,你非要離婚嗎?」
因著租房入住需要花點時間處理,所以我暫時將媽媽送回外婆那邊住兩晚。
我以為他們會心疼媽媽的遭遇,會在看到媽媽臉上褪不去的巴掌印後大罵爸爸神經。
可事實卻是外公閉門不見,外婆長籲短嘆說媽媽衝動做事不顧後果。
「離婚對你有什麼好處?」
「你看看你這鬧得,也不怕孩子在學校抬不起頭。」
外婆邊說邊責怪,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指責媽媽:
「沒這樣的,你還把孩子帶回來了。」
「你不怕別人笑話夢倩,說她沒爸爸?」
「聽媽一句勸,回去吧。家和萬事興,別讓外人說闲話。」
「外婆,我覺得你說的不對。」
媽媽還沒張嘴,妹妹就從床上爬起直勾勾地對視上了外婆:
「我們班同學不會笑話沒爸爸的,大家要笑也是笑那種打老婆沒品的男人。」
「要我看,爸爸才是那個抬不起頭的人。他打老婆沒出息窩裡橫,鄰居街坊要議論說闲話,也該是說他,和我媽無關。」
「外婆你不對,你這是受害者有罪論!」
「你這孩子!」
三言兩語被妹妹頂了回去,外婆明顯不高興了。
可她說不過妹妹,隻能把矛頭對準媽媽:
「反正我話放在這了,張玉珍你要真把我當媽就該聽我的!」
「什麼離婚什麼帶孩子走,都是瞎話!你看看咱們村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鬧離婚的,誰家不是摔摔打打吵吵鬧鬧的過日子,上回你伯叔母不也吵著鬧著要回娘家,現在不都好好的嗎!」
「就你瞎鬧就你能折騰!」
「哪個女的不挨打,哪個女的結婚後沒被丈夫打過罵過。別人都能繼續過,就你不一樣!」
「你也不怕丟人,還跑回娘家,我的老臉都被你丟光了知道嗎!」
外婆一說一摔,手裡的盆子砸得砰砰響,屋裡屋外全是她抱怨和嫌棄的聲音。
她一點都不心疼媽媽,一點都沒有對這個受傷需要安撫的孩子表露撐腰的意思。
「媽,我不會回去的。」
媽媽牽著妹妹的手,非常堅定:「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回去的。」
「謝慶國他根本就不把我當人,別說尊重我了,他想動手就動手,想罵人就罵人。」
「今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都沒有給我留一絲面子,說打就打,恨不得掐著我的脖子直接打S。」
「我是不會回去的,我沒那麼賤。」
「你!」
媽媽執拗不松口,外婆能有什麼辦法。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居然敢反抗的媽媽,語氣越來越兇:
「你真是不識好歹!」
「這天底下那麼多打老婆兇老婆的男人,他謝慶國是獨一份嗎?」
「再說了他除了打人以外,他也沒的毛病!又不賭博又沒嫖女人,每個月還給你錢,這樣的男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就是心野了,腦子不正常!」
外婆的手指狠狠地戳了下媽媽的胳膊,她很生氣,她覺得媽媽不知好歹。
可什麼叫好歹,爸爸那種人能稱得上一句【好】嗎?
「打人不是毛病嗎?沒被打S就算個好男人嗎?」
「媽,和爛人做對比就是你的方法?」
被戳得胳膊紅了一大塊,媽媽不為所動,平靜地看著奶奶:
「我還能站在您面前好好說話說而不是躺在醫院裡,不是因為謝慶國他有良心。是夢倩她拿刀擋在我面前,是夢茹她趕回家發飆替我撐腰。」
「我沒被打S是因為我幸運,是因為我的女兒知道護著我,心疼我。」
「我能挺過來,從來不是因為謝慶國。」
這句話媽媽說得很輕很輕,輕到幾乎是鼻音。
然而外婆還是聽見了,她摔摔打打的動作一頓,整個人在燈光下晃蕩的背影顯得佝偻了幾分。
可她還是在勸,勸媽媽回去,勸媽媽聽話。
因為從古至今,女人們都是這樣過來的。
在另一個屋子裡的外公不耐煩了,他久等不到女兒妥協也不見外婆回來,叉著拖鞋幾步打開房門衝著裡屋咆哮:
「你和她說那麼多做什麼!不聽話就給我滾!」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得水倒流回來的道理!」
「既然那麼喜歡犟,那就一次犟個夠!我看你能犟出個什麼名堂出來!」
「從小脾氣就擰,覺得自己永遠不會錯。也不想想男子漢大丈夫在外是要留臉面的,你擱那麼多人面前不給你老公留面子,你叫他怎麼搞。」
「還離婚,你好意思提離婚。像你這麼不懂事的,也就謝慶國能忍,換了我,兩巴掌打不S你!」
外公嘴上罵罵咧咧,邊吼邊拉扯外婆叫她回房,叫媽媽好自為之,他是不會管她的。
雖然我們早就對此有所準備,可外公話裡話外的那種漠然還是讓人打從心裡的寒涼。
媽媽是他的女兒啊,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吃了那麼多的苦,他做父親的不說撐腰,連最起碼的說句公道話都做不到,反而為那個一年到頭來不了兩次的女婿撐腰說話!
這是什麼父親,這是什麼親人。
我看不要也罷!
我攥緊拳頭砸了下桌子,在妹妹按耐不住要頂嘴前,站起身走向外公:
「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可外公你吃著媽媽買的補品,穿著媽媽買的衣服褲子,用著媽媽給你買的手機,結果轉頭卻指著她罵,怪她沒按你的心意去S。你知道這種行為叫什麼嗎?」
「叫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專門形容你這種人的!」
邊說邊翻眼珠子,我臉上的譏諷哪怕隔著夜色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外公青白著臉不知道怎麼回我這句話,隻能硬挺著脖子叫囂說這是兒女的孝敬,叫我這個外人少管。
我呵呵一聲:「喲,收孝敬的時候知道她是你女兒,收完就翻臉不認了。您這麼大年紀還挺時髦的啊,都會玩兩副面孔了可真了不起。」
「你!你!」
被我這通懟的,外公的臉漲得通紅:「張玉珍!這就是你教養出來的好孩子!」
「怎麼和長輩說話的,這麼沒禮貌!」
「怪不得謝慶國打你,你看看你教出來的什麼東西,沒大沒小一點家教都沒有,像個流氓無賴!」
「真是老話沒說錯,該打還是得打,不然要上房揭瓦!」
這句話不可謂之不毒,外公嘴裡的【打】像是輕飄飄落進弱河的羽毛,看著輕卻一落既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不過媽媽現在也硬氣了。
可能是白天我和妹妹給足了她勇氣力量,見外公怒發衝冠嘴裡不幹不淨要罵人的意思,媽媽快步上前,啪——的一聲把門甩在了外公臉上。
「行了別念了,沒一句我愛聽的。」
媽媽冷著臉開口:「夢茹的話就是我的話,她的家教就是我的家教。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的上梁也就那樣,那我教出來的孩子還不是遺傳。」
「反正錯來錯去都有您的份,您要罵也是罵自己,還不如回屋罵去,反正和我無關。」
「你 XX!!!」
外公的罵聲更大了。
7
兩邊的老人都讓人寒心。
我連一晚都不想讓媽媽住,生怕外公外婆做出連夜把媽媽送回去的荒唐事,所以拜託朋友來接我們,大包小包的重新把行李收拾出來去住了酒店。